隐约间瞧见他额心一点红痣,顾励倒抽一口气,推开柴房的门,把昏迷在地的孩子扶起来:“小猫!小猫!”
天可怜见,竟让他在宣城伯府里找到了周闻深的遗孤!
小猫怎么会被拴在宣城伯家的柴房里?而且昏迷不醒?
幸好这孩子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嘴唇干裂,昏迷不醒,看着像是饿脱力了。
顾励替他解开绳索,暂时把人放在干草堆上,他出了柴房,往伙房走。
两个伙夫正坐在伙房里闲磕牙,顾励匆忙跑进去,嚷道:“都别歇着了!前厅走水了!赶紧帮忙去!”
两个伙夫反应迟钝,眼神发愣。顾励催促道:“都愣着干嘛呢?!赶紧过去呀!”
一人问:“不是,你谁呀?”
另一人打量顾励的深衣,说:“是伯爷的客人吧!”
“算你有眼力!赶紧去吧!多叫点人去!”
俩伙夫拎着水桶往前厅赶,路上见了几名家仆,嚷道:“前厅走水了!赶紧去救火呀!”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后院留守的仆从们都出动了,往前厅一拥而去。
顾励把灶烧热了,拿鸡汤下了碗阳春面,打了一碗开水,撒了点盐,端回柴房里。
小茂仍是昏迷不醒,顾励把他扶着,叫他的名字,把淡盐水喂给他。
小茂醒了,慢慢睁开眼睛,视距仍有些模糊,对着跟前的人影叫道:“方哥哥……我好饿……”
顾励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把水都喝了,再吃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奉奉是出场了的,大家猜猜是哪个?
不好意思,这章放到存稿箱里结果我忘记设定时间了!更晚了抱歉抱歉!
第36章
却说仆从们提着水赶到前厅,哪里有走水的样子。宣城伯府的人正跟顺天府的差役们理论,非得拦着人不让搜呢。
见仆从们拎着水冲来,惊吓到几名女宾,宣城伯更是不悦,骂道:“你们这些狗东西跑来裹什么乱?!”
仆从们辩解:“听说前厅走了水,咱们是来救火的……”
宣城伯简直被气得头昏眼花:“瞎了你们的狗眼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再说这等晦气话,把你们舌头拔了!”
仆从们被骂得不敢吱声,宣城伯让他们赶紧滚蛋。江夏生已是十分不耐,耽搁了这许久,他只怕陈奉要跑,对手下人道:“都别磨蹭了,给我搜!”
宣城伯怒道:“我看你们谁敢在此处撒野!”
江夏生悍然不惧,针锋相对道:“宣城伯,您拒不配合,难道是当真窝藏了叛贼,心虚了?!”
宣城伯气得直哆嗦:“好哇!康启宗那个老匹夫我尚且不放在眼里,一个小小的巡捕,都敢来我伯府撒泼了!你且搜来,若是搜不到叛贼,老夫便是死,也要让你千刀万剐!”
江夏生打了个手势,巡捕们一拥而入,直奔戏台子。登时戏台处一片惊乱失措,杜丽娘嘤咛一声,吓得软倒在丫鬟春香的怀里。弹琴的,奏曲的,吹笛的,被差役们呼喝着赶作一堆。
江夏生与宾客堆中的一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暗示,径自往戏台下走去。两人自以为这眼神交流不过短短一瞬,忙乱中不会有人注意到,然而朦胧的灯影中,一双冷静的翠眸一直紧盯江夏生紧盯不放,见到与他眼神交流之人,这翠眸中流露出几许恍然,被背叛的恨意如浓雾渐渐弥漫。
江夏生走向一名蒙面琴师,走近了,便看见他眼眸发翠,江夏生笃定,一把扯下他的面纱。这琴师眉目挺拔俊秀,似是来自异域,然而,面纱下的脸却仅仅是几个角度与陈奉有相似之处。
他并不是!
江夏生并未见过陈奉,只不过是循着线人宫二的眼神揪出人来。他见这琴师眼眸发翠皮肤白皙,还当是抓对人了。宣城伯却高声道:“你说思迷儿是叛贼!可笑!可笑!他在我府中弹琴奏曲,已有三年,府中宾客都熟识他,所有人都能为他的清白作证!”
那叫思迷儿的少年亦开口道:“官家是不是弄错了,思迷儿可没那本事。”
江夏生半信半疑,又不能当众向宫二确认,否则还不得泄露了他线人的身份。他只得说:“你是不是叛贼,去顺天府署说吧。”
差役们走上前来,要把思迷儿带走,戏台处登时一片大乱。宣城伯登时怒了,骂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你到我伯府中搅和一通,胡乱抓人,当我这是什么地方了?!”
宣城伯一声令下,众家丁持械而上,与顺天府的官差们缠斗,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惊叫划破了混乱的场面。
“死人啦!”
死者是宫二。
江夏生难以置信,查验宫二的尸体,人的确已经断气了,尸体还是温的,凶手乃是趁乱动的手。
“中计了……”江夏生一瞬间醒悟过来,冷汗顺着脖子滑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究竟在对付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凶手必定就是陈奉!他杀宫二,是为了复仇,向这个不忠的下属,大张旗鼓地复仇!而当着自己的面如此高调地行凶,是在向他示威!向他报复!
甚至,就连这行凶地点,想必都是陈奉安排好的。故意把宫二吸引到宣城伯府来,特意让思迷儿蒙上面,露出一个肖似他的角度,迷惑宫二,然后引来自己,自己抓错了人,又发生了这种事,搅和了堂会,算是把宣城伯得罪狠了!
这是陈奉对他的报复吗?
完蛋了!
——不!江夏生心念电转,他还有一线生机,只要能抓到陈奉!
宾客们惊慌失措,推推搡搡,一时间场面混乱,杯盏倾倒,人仰马翻。
江夏生站起来,说:“大家都待着不要走动!凶手就在你们中间!”
顾励抱着周尔茂赶过来时,正好听见这句话。
周尔茂来宣城伯府偷东西被抓,被恶仆关在柴房里,好几天没吃东西,险些饿死。方才吃了一碗面,总算活转过来。
顾励心说怎么回事?我才走一会儿,怎么就转场到名侦探柯南了?他伸长脖子,一眼看到宫二的尸体,和那流了一地的血,连忙捂住了小猫的眼睛。眼看死了人,事情越闹越大,宣城伯头晕目眩,恨不得昏倒了事。可惜一个人如果开始倒霉了,那是会更加倒霉的,宣城伯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一人喊道:“走水了!真的走水了!”
宾客惊慌之中,泼翻了酒盏,烛火一瞬间点燃了酒液,这戏台子周围布置了不少灯火,一时间烧起来,便如同摧枯拉朽。
这下宾客们纷纷往外逃去,江夏生也没办法再抓人了。宣城伯倒了血霉,捶胸跺足,连忙命仆从们灭火。
谈墨赶到后院,催促道:“走水了!快来灭火啊!别都愣着了!”
后院的仆人们冷冷地看着他,没一个人动弹。一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撸起袖子,问道:“还用这招骗咱们哪?”
一时间无人救火,火越烧越旺。待后院的仆从们把谈墨一顿痛扁,抬起头时看到滚滚浓烟,才终于提着水赶来,只是火势已经收不住了。
宾客们拥挤踩踏,散了个干净,眼看火势收不住了,宣城伯也只得逃去。顾励把幅巾打湿了蒙在脸上,抱着小猫往外撤,瞧见戏台下站着一人,被困火中,不知所措。正是那杜丽娘的扮演者。
顾励一瞬间被雷劈了似的,想到了什么。
【陈奉,广西思陵州人,年十九,父母双亡,由海上跑船的师父抚养长大,师父死后,陈奉投靠叛军,擅风角六壬,观测天象,性狡诈,多智谋,容貌俊秀,一双绿眸,外形扎眼。张慈儿说,陈奉似乎怕火。】
顾励把小猫塞给江夏生,举起一桶水兜头浇下,举起油纸伞,冲了进去。
不该是这样的……
陈奉站在台下,火光刺目,对火的恐惧在心中无限蔓延,比烟熏火燎的痛苦更甚!
为什么?在他设下陷阱,并亲自手刃叛徒,最志得意满的时候,偏偏突发大火,让他又想起曾经最软弱无助的那一刻?
十二岁那年,母亲死后没多久,他便被乡邻绑在晒谷场上,只因他有一双绿眸,只因他年幼丧母,这些愚昧的乡里人便认定他是不祥之人,要把他活活烧死!
被绑在柴堆上,只能眼看着火苗一点点烧起来,无能为力,他救不了自己,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无论他怎么哀求呼救,那些冷漠的人只是冷冷地在火堆外看着,拍手叫好,无情残忍地告诉他:“魔鬼!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人心的残忍与险恶。
那是他的恐惧,是他的梦魇。
那般的无助,软弱与恐惧,无论他已经成长为多么坚强的人,只要见到大火,就会一瞬间回到他身上。
这附骨之疽,永远在提醒着他,不被爱着的身世。
“师父……师父……”陈奉站在火中,不知所措,被熏得头晕眼花之间,倏然想起唯一疼爱他的师父已经死了,陈奉简直想放声大笑,他这一生,就要这样终结了吗?多么可笑多么荒诞又悲惨的一生啊!
这一刻,他又想起了乡邻的那句话,喃喃自语:“不会有人来救我的……哈哈……”
“谁说的。”一只手伸来,把他拉到伞下,一块打湿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我不是来了吗?”
顾励拉着陈奉,撑着伞,看着天空喃喃道:“也该下雨了吧,喂!”
豆大的雨点倾盆落下。
作者有话要说:奉奉,你老婆来救你了!开心吧!不要再搞事乖乖跟你老婆回宫吧!
为什么都觉得奉奉是杨?哈哈哈哈这种现实历史背景应该不会出现易容这么武侠的设定哈。奉奉顶多就是会测算天气,推演八卦,前面说的“擅风角六壬”,易容是不会的。
第37章
顾励扶着被烟火熏成花脸的陈奉出来。
顾励用打湿的幅巾蒙着脸,倒没怎么呛到,陈奉则用手帕捂着口鼻,歪在顾励怀里。
门外围观的人群见顾励把人救出来,鼓起掌来,称赞道:“当世柳梦梅啊!”
顾励呵呵一笑,见围观的人之中还有翰林院编修,国子监司业等朝臣,这些人居然都没认出自己来,不禁有一种干坏事得逞的得意。
宣城伯慌里慌张组织家丁们救火。雨水与大火因缘际会,生出滚滚黑烟,宾客们待不下去,有的离开,有的站的远远的观火,一时间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两人撑着伞走出老远,顾励见一顶轿子停在路口,招呼一声。陈奉拉着他的手,哑着嗓子说:“不可再回二条胡同去了。”
顾励于是嘱咐轿夫,去碾子胡同。两人坐在轿子里,顾励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陈奉,问他:“你还好吗?”
陈奉咳了两声,声音仍然是哑的:“你怎么来的?”
“我来救你啊。”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打落在轿子顶上。两人不贴在一起,话都听不清楚。
靠的太近,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烟火味,掺杂着雨水的潮湿气息,那湿润的嘴唇一张一合,仍是让人想要狠狠□□的样子。陈奉看得出神。
顾励深感这是一个表功的好时候,握着陈奉的手:“我从俞公公那里听说,陛下笃定你在京城,一直在让人搜捕你。我担心你呢,今天到二条胡同时,发现有几个巡捕蹲守,屋子里不像有人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便跟踪这些巡捕,找到了宣城伯府。”
陈奉看着顾励握住他的手,他与宣城伯府的戏班主是老熟人,被顺天府巡捕搜到了二条胡同的住处后,他便找到这老熟人,躲在戏班子里。他不知叛徒究竟是谁,唯一没有嫌疑的人是顾夷辛,于是今天故意放出风声,把京城中的三名线人全部引到宣城伯府,又设计找出叛徒,当着其他两名线人的面杀了他。唯有这种高调的复仇方式,才能起到惩戒和威慑的作用,这是陈奉的行为准则。
可是,没想到,一直被他视作小小卒子的顾夷辛,居然也会特意赶来救他,在他最为绝望的时刻,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他身边。
陈奉迷惑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顾励心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的钱啊!
“你要是死了,谁帮我杀狗皇帝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今夜这番举动,还不足以让你信服吗?”
陈奉迷茫的眼,终于渐渐恢复了清明与冷静,那绿眸中,却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两人到了碾子胡同,顾励扶着陈奉下了轿子,两人撑伞,走到曹存霖的宅邸前。
陈奉扫了一眼,说:“我记得这里是司礼监兼笔太监曹存霖的宅邸。”
顾励笑道:“你果然什么都清楚。不过最近曹公公被狗皇帝贬到孝陵的菜园子种菜去啦,这宅邸是俞公公保下来的,暂时先交给我看管。”
见陈奉不说话,顾励得意道:“如何?咱们能从外城换到内城,也算是鸟枪换炮了吧!”
陈奉:“鸟枪?鸟铳么?”
顾励打开门,带陈奉进去。厅堂里一片狼藉,后头的厢房亦被搜刮一空。顾励找了间看着还算干净些的,略微收拾一下。橱柜里有棉被,都是上好的簇新白棉花弹的,蒙着南方一带贩运过来的标布被套。不过去岁江南多种棉种桑,标布卖不上价,这曹府的棉被们才得以幸免于难。
顾励铺了床,点了灯,拉着陈奉在床边坐下,问他:“你还好吧?怎地一直精神恍惚似的?”
陈奉在火场里呛了不少烟气,头发燎了几处,顾励便烧了热水,拿毛巾给陈奉擦拭。
陈奉洗漱过,在床上躺下。顾励看一眼天色,这时候宫门早就落锁了,要回去,那也得等到凌晨三点了,那时候司钥库的宦官才会开宫门。
陈奉出言挽留道:“若是俞公公那里不急着让你回去,你就先在这里睡一晚吧。”
陈奉邀他同寝可是头一遭,顾励已经感觉到了陈奉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心中大喜。看来陈奉这小狐狸的内心也并非无坚不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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