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书籍一付梓,左世爵便迫不及待地叫家仆们去报坊买书,就算知道,自己可能无法超过《倚天屠龙记》的销量了,可他无论如何,不能输得太惨淡!
待到了七月三十日,报坊把两本书的销量贴在门口,一大清早家仆便去看了,来回禀左世爵后,他沉默良久,让家仆扶着,进了宫去。
报坊要交关市之税,不可能在销量上动手脚,他现在唯有一事不明,那就是——这位金庸先生,究竟是谁?!
无论如何,左世爵要问个明白。
顾励本在宫里跟崔释商量推广土豆种植的事,见左世爵来了,崔释便先行退下。
顾励一见左世爵这模样,便大吃一惊,七月初他还上过朝,七月中旬还曾去吏部走动过,不过短短十来日日没见,怎么左世爵就成了这般老态龙钟的模样了?
他这是怎么了?
顾励连忙着人与他看座,虽然讨厌左世爵,可看他这般衰朽的模样,顾励也着实有些不落忍,问道:“左尚书,您这是怎么了?”
左世爵听出陛下言辞中的关切之意,涕泪交流,说:“陛下,您可真是害苦了老臣啊。”
顾励愕然,难道是左世爵猜到是他顶着金庸先生的马甲与他文斗?
左世爵擦了把眼泪,叹道:“陛下,若当初你未曾找过老臣写《耿郎君赴京告御状》,或许老臣也不会与金庸先生生出比斗之心。便不会为了写一部话本子,把自己熬到这般灯枯油尽的地步。”
顾励叹了口气,说:“左尚书啊,你便是这般不敢屈居人下的性子啊,就算朕不找你,你能忍得住技痒吗?怕是也已经私底下写几个白话本子付梓刊刻,想要与金庸先生一较高下了。”
不肯屈居穆丞相之下也好,不肯屈居金庸先生之下也好,左世爵便是这样的人。虽然有能力,但这般争强好胜,反而葬送了自己。
左世爵听罢,沉默良久,喟叹一声,说:“陛下,老臣已到了这般田地,只想问陛下一句,那金庸先生,究竟是谁?但求陛下给老臣一个明白。”
顾励见他这可怜的模样,也不落忍,说:“金庸先生已经过世了,朕手中不过有几部他的遗稿,他并非是此间人士。”
左世爵怔了怔,问道:“那与我文斗之人,又是谁呢?”
顾励不想说出谢莲的名字,便搪塞道:“想来是有人冒充了他。”
左世爵却似想明白了,自言自语:“这么说,金庸先生已经过世,这世间并没有这个人,老夫仍是最厉害的……”
他想通此节,松快了许多,人也看着有精神了一些。他向顾励行了一礼,道谢道:“多谢陛下解了臣心头之惑。”
顾励没想到,都到了这个时候,左世爵想的居然还是这些事,他劝道:“左尚书,你又何必一定要与人争个高下来?有些事情看开一些,反而能活的更加自在。”
左世爵惨淡一笑,道:“老臣与人比了一辈子,争头名也争了一辈子,又岂能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他向顾励告辞,离开文华殿。原本觉得精神头好了些,可走到午门处时,听见几个侍卫谈论:“金庸与了趣文斗之事,你们可都知道结果了么?”
一侍卫道:“这结果早就盖棺定论,必然是金庸先生胜出无疑!”
“就凭了趣那三脚猫的功夫,再给他三十年的时间磨炼,也不配给金庸提鞋的!”
“哈哈,你说话太也刻薄,这了趣写的《瀚海伏妖记》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譬如说——用来做厕纸就甚好!”
左世爵已听不下去,呕出一口血来,只觉得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出了宫,家仆在宫门口守着,见了他这模样,登时吓坏了,连忙扶着老爷上了轿,带回家中,请郎中来医治。
然而郎中来后,却到他这身子亏空甚巨,已是回天乏术,只能开了几服药喝着,勉强吊着一口气。
这般断断续续脱了几日,左世爵终于是不行了,临走前还抓着夫人的手问:“老夫当真……连提鞋也不配吗……”
顾励在宫里听说左世爵过世了,虽然不喜欢这老头,可见了人离去,难免有些伤感,让李棠代他去灵堂上吊唁了一番。
那天左世爵离开时,他瞧着明明已经好了不少,怎地回家后突然不行了?顾励琢磨着这事与谢莲脱不了干系,把人叫来问话,谢莲却推说不知。
谢莲出了乾清宫,几个侍卫走上前来,与他说笑道:“天净哥,你让咱们办的事,咱们办得可还漂亮?”
谢莲拍了拍他们的肩:“走,请你们喝酒去。”
喝了酒,谢莲一个人回到住处,朝谢驰星的灵位拜了三拜,说:“爹,儿子给你报仇了。儿子知道,你眼下最挂念的,就是辽东,你放心,那地方有焦烈威坐镇,就怕秋收过后,建虏要南下抢粮,真到了那时候,儿子便向陛下请兵……”
他说着说着,想起谢驰星曾经的谆谆教导,想起父子俩曾经畅谈过的理想与抱负,终于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父亲已经去了,这抱负,便只能由他来实现。
耿崇明来到江苏一带,无论进什么酒楼饭馆,都能看见小二在热情地向客观兜售土豆菜品。见得多了,女儿兰儿便拉着他的手,问:“爹,这土豆是什么?”
耿崇明有心想买个土豆鸡蛋饼子给女儿尝尝,一看那价格,好好一条山西汉子,愣是被吓得一身冷汗。
他妻子阮娘也知道土豆太贵,不敢点,劝兰儿道:“没甚好吃的,今日咱们吃鱼,好不好?”
小二听见这话,嗤笑道:“这位客官,这土豆可是京城里传来的御用之物,金贵着呢!”
“御用?”兰儿问道:“爹,您不是进宫里跟皇帝陛下吃过饭吗?那皇上有没有请你吃过土豆?”
耿崇明还没说话,小二就嗤笑起来,高声道:“是啊,陛下不仅请你爹用过御膳,还请你爹喝过御酿呢!”
众宾客登时哄堂大笑。
兰儿年纪虽小,却也听出他这话中的嘲讽之意,登时气得眼泪汪汪的。
耿崇明将她抱起来,小声道:“兰儿莫与这些人一般见识,你想吃什么?爹买个土豆饼给你好不好?”
耿崇明来到小二跟前,数出一百钞,买了个土豆鸡蛋饼,用油纸包着。那小二见他钱袋里一叠厚厚的纸钞,登时眼睛发直,热络道:“这位客官,我们店里还有许多别的菜品,您不尝尝……”
耿崇明不理会他,带着妻女离开。
一家人住进客栈内,正分食一个土豆鸡蛋饼,耿崇明的妻子阮娘尝了一口,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么?居然要一百钞!”
兰儿抓着饼说:“兰儿觉得好吃呢!爹!你说呢?”
一家人正说着话,客栈大堂忽然传来喧哗之声。
那喧哗声中传来一两声惊恐的尖叫,耿崇明连忙推开门,赶到大堂观望,只见人群四散奔逃,中间一人昏迷在地,不住抽搐,这人一头栗色头发,高鼻深目,乃是开海禁后到大楚来做生意的外国商人,旁边还站着三个仆从,其中两个是黄皮肤黑头发的大楚人。
这三人瑟缩着不敢动,任由主人昏倒在地,耿崇明上前查看,客栈的小儿惊叫道:“客官别去!那是痘疮啊!”
痘疮,便是天花。
稍后赶来的阮娘和兰儿也惊呆了,阮娘叫道:“当家的!别碰他!”
耿崇明已拨开昏迷之人的衣领,这到底之人浑身脓包,触之体温高热,昏迷不醒,打着寒颤。
的确有可能是天花。
耿崇明交代妻女不要过来,把昏迷之人拖了起来,三名仆从想上前,却又不敢,只能站的老远问:“你要对我们家主人做什么?”
“送他去医药局!”耿崇明对小二交代:“赶紧去告知官府,这三人也需得拦住,别让他们到处乱走。”
作者有话要说:创作这种事,的确很折磨人呢。本社畜表示,每天只能早起写,中午休息时写,晚上回家后写,没有其他任何娱乐活动,真的累死惹。写完这本要好好休息一下,锻炼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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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客栈里原本有些宾客,此时都躲到了门外头。见耿崇明拖着人出来,人群让开一条路,恐惧又警惕地看着他。
看来是没人能搭把手了。
耿崇明费了老大劲,把人弄到了医药局去,大夫一见便惊着了,跟耿崇明说:“这是天花啊!”
耿崇明一个人坐在医药局门外,没多久,官府派人来,把医药局围了起来,又对耿崇明查问一番,令他不许四处乱走。
耿崇明说:“我妻女还在客栈里。”
话音刚落,就看见阮娘背着行李,牵着兰儿找过来了。兰儿手里还攥着半个土豆鸡蛋饼,向耿崇明哭诉:“客栈把我和娘赶出来,不许咱们住呢!”
耿崇明摸摸她的头,说:“这医药局或许可以睡,我去跟郎中们说一下。兰儿不要难过,这事过了,爹再给你买饼子吃。”
医药局的郎中们却是一团乱,压根没时间管他们。除了医治病人,还得应付官府的盘问,没过多久,知县也赶过来,大步流星进了医药局。
耿崇明也不知知县与大夫们都谈了些什么,过了快半个时辰,知县方才出来,看了耿崇明一眼,问道:“是你把人送过来的?”
耿崇明点头,问:“那三个仆从呢?”
知县嗤笑道:“你倒是爱操心,放心吧,本县已命人将这三人单独关押起来了。你们也莫在这医药局门口坐着了,随本县来吧。”
知县把三人带回了那间客栈。客栈已别官兵们围着了,里头的宾客们只能另寻住处。房间都空着,其中三间住着三名仆从,剩下的随便耿崇明他们挑。
客栈的掌柜见了知县,立刻向他哭惨,这一围还让他怎么做生意。知县训斥道:“你怎地这般拎不清?若是这天花爆发出来,别说做生意,就怕你小命都要断送!”
耿崇明在一旁问道:“本地没有种过牛痘么?”
知县道:“种倒是种了,可谁知有没有作用。”
耿崇明也不能笃定种牛痘能起作用,只能忧心忡忡地回了客栈内,还得花心思安抚妻女,让他们莫要担心。
第二天一早,医药局便熬了汤药,由衙役们送了来。然而到了下午,三名仆从仍是先后出现了高热症状。阮娘看得栗栗不安,私底下拽着耿崇明的衣角跟他说:“当家的,你有武艺在身,何不带咱们离开这儿?能离那些病人远一些,总是好的!”
耿崇明问道:“那若是咱们染了病,去了别处,岂不是害了人?”
耿崇明知道她害怕,安抚道:“放心吧,咱们都种了痘,不会有事的。”
耿崇明其实心里也没底,安慰了妻女,满腹忧虑地睡了。然而还没到第二天早晨,他便被撞门声吵醒。
耿崇明翻身而起,披上衣服,快步走到门外。客栈大门已被撞开,一帮百姓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逼问小二:“那染了痘疮的外乡人住哪儿?”
耿崇明连忙摇醒软娘,抱上兰儿,出了房间,躲进客栈后院里。
那帮人土匪似的,在前院好一通搜刮,吵吵嚷嚷,隐约能听见:“需得尽快把他们找出来烧死!否则这痘疮传染开去,咱们都要倒霉!”
“正是!那海外商人的几个仆人都发病了,这几个外乡人接触过他们,发病也只在这几日了!”
“江知县姑息养奸,咱们可不能糊涂!”
耿崇明听着这伙人的脚步声往后院来了,兰儿吓得缩进他怀里,眼泪汪汪,不敢出声。
耿崇明咬咬牙,眼睛一扫,瞧见柴房角落里插着的柴刀,面露犹豫之色。
若是再拿起刀,他还能洗净双手的血污吗?陛下还会再给他机会吗?
就在耿崇明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江知县的声音响起:“都给本官退下!”
不远处传来他的厉叱:“时疫之事,本官自有安排,这三名外乡人并未发病,你们焉能如此武断害人性命?!你们这些脸,本官可都记着,再不退下,有一个算一个,都算作不法暴徒!”
一时间静默了。
顿了片刻,一人出声道:“哟,江知县这般维护这三名外乡人,难道是收了这些人的好处?”
江知县冷漠道:“若觉得本官收了好处,拿证据去京城告本官!不要以为你舅舅是湖州知府,本官便不敢动你。”
那人怒道:“江大定,你既然知道我舅舅是湖州知府,好,今日我就去请我舅舅出面,非得把这三名染病的外乡人烧死不可!”
江知县喝道:“来人,冯崆聚众闹事,把他拿下!”
呼喝叫骂之声渐渐小了下去,那舅舅是知府的冯崆被抓走,余下的匪民们没了带头之人,便只能散去。
耿崇明与妻女虚惊一场,从柴房出来,江知县居然还没走,带着人等在三人的客房外。
耿崇明顿住脚步,道谢道:“多谢江知县救命之恩。”
江知县叹了口气,说:“随本官来,你们需得换个住处。”
那叫冯崆的虽然已被关押,但家仆已偷偷溜到湖州去搬救兵了。江知县知道此事时,已经拦不住人,他忧心忡忡的,思索该如何应付顶头上司湖州知府时,忽然听说,湖州府爆发了天花!
原来湖州府也来了海外的商人,一个感染两个,两个感染四个,爆发起来极快。江知县顾不得那么多,连忙组练乡勇,封闭县城,就怕湖州府感染了时疫的人乱跑乱窜,跑到他们县来。
其他县似江知县这般如临大敌,封闭县城的不多,大部分都有些反应迟钝,江知县忧心忡忡地等了几日,整天让人守着县城大门,又着人去其他县城打探消息,可其他县居然尚无一人感染天花。
而耿崇明和妻女被江知县安置在废宅住了这些时日,仍没有发病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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