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里带了点得意,轻声问,“容逍,你是不是也特喜欢我,但是不好意思说啊。”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寂静的秋夜,却宛如一道惊雷。
容逍眼神微动。
但闻晏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别忙着否认,也别想躲开,”闻晏揪着容逍的袖子,跟他一一清点罪证,“你看,你来救我,救了我还亲我,虽说是我要求的,但是我没让你伸舌头吧。晚上你还送我镯子,这算什么,算定情信物吧。还有,还有就刚刚……你都帮我那什么,就你心里清楚,你乐于助人也不会到这份上吧……”
闻晏一个个跟容逍清算,越说越理直气壮,目光灼灼地看着容逍。
他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容逍还没说什么,他已经心里为自己和容逍的感情盖了戳。
“你别想再赖账,我可以体谅你不好意思,但你要再躲开,我就真搬走了。”
他拿住了容逍的软肋了。
他认定了容逍喜欢他,容逍说什么也没用了,他知道容逍心里有他,所以他现在反而成了占据上风的那个,洋洋得意地亮出底牌。
容逍却不接话。
他静静地看着闻晏,心里说不好是无奈还是自嘲。
他果真是不如从前了,心硬不起来了,叫一个人类的幼崽拿住把柄威胁。
他刚刚确实是冲动了,把这样一个天大的罪证,亲手送到闻晏手里的。
闻晏说得没错,要不是喜欢,他怎么肯屈尊降贵做那样的事。
可他还是,迟迟没有开口,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
他伸手碰了碰闻晏的眼睛,手指轻轻划过闻晏的眉梢。
他眼看着闻晏的眼皮越来越重,撑不住地要睡了。
这次不是他暗中出手,而是灵酒的药力释放后,闻晏会进入一种放空的状态。
“你别不说话……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闻晏睡着前还在对他审问。
可是下一秒,就扛不住睡意,一头栽了过去。
容逍把闻晏抱起来,盖好了被子,但他却没重新坐会床上,而是拉开门,坐在了屋檐下。
外头的夜色很安静,天地一片寂寂,连虫鸣声都淡了,零星的几声响在草丛中。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最开始还是蒙蒙的细雨,而没有多久,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而就在这雨中,有滴滴答答的血从地板上渗下来,是从容逍身上流下来的,滴入泥土中,又被雨水冲刷而去。
起初还只有一线,但很快血色就加重了,聚成了一小洼血水。
容逍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处一眼。
他前几天就知道自己的旧伤会发作,从朱厌族手上救下闻晏的时候,他出手极重。而医师早就告诉过他,过多地使用妖力会加重他的伤势。
如今这伤终于掩盖不住了,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把他素色的外袍都染成了血红色。
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场秋雨。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闻晏的那天。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和谁生闷气。
那是夏天,闻晏穿着清爽的白衬衫,侧脸干净清秀,听见脚步声就转头看了他一眼,片刻前还在生气的眼神陡然间变成了震惊,随即像星辰一样亮起来。
后来闻晏问他,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有没有心动。
他说没有,其实是谎话。
他第一次见闻晏,心跳就莫名加快了,还有点轻微的疼痛,一闪而逝。
容逍闭上了眼睛,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感觉到无力。
他不得不承认,他分明已经喜欢上了那个正在屋子里安睡的人类。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何为心动,却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容逍低头看着自己腰腹狰狞的伤,那伤口血腥而恐怖,看一眼都让人犯恶心。
闻晏只是个人类 ,所以至今都不明白这个伤意味着什么。
这是他三千年前的大乱里,被地脉的岩浆所伤,跟寻常的伤势完全不能比。
这么多年了,这伤口一直不曾恢复,能拖到现在,已经是侥幸。
而上次医师来给他检查,已经不得不向他宣告,如果再得不到治疗,也许他的寿命只剩下不到十年………
?
容逍不知道自己在院子里坐了多久,那伤口的血他就这样任其流淌。庭院中的血腥味道越来越浓了,即使是雨水都掩盖不住了。
终于成功地把在隔壁院子住着的游不问给招过来了。
游不问从庭院的墙上翻身而下,一眼就看见屋檐下的容逍,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就说为什么闻到一股血腥气,还以为有妖怪偷袭,没想到是你不要命了。”
游不问在容逍面前站定,他看出了容逍这伤势非同小可,还好他身上一直给容逍带着药,立刻半跪下来帮容逍处理伤势。
他把药敷在容逍的伤口上,又干脆利落地从口袋里拿出药塞给容逍,嘴上却不饶人,“请您自己动手,我可不会像小少爷那样体恤您。”
容逍无可无不可地吃了药,神色倦怠。
游不问越是处理伤口就越是心惊,他有心想说容逍两句,大半夜不睡在这儿看雨,还不吃药,您这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但是抬头看见容逍那张厌世的脸,他又把满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算了,这老妖怪本来就不是很想活。
他叹了口气说道:“您这伤也真是要命,还好有闻小少爷,等他十八岁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替闻晏说话,“我就看不懂您,小少爷跟您天造地设一对,你有病他有药的,您也不是不在乎他,非拖着干嘛。我知道您觉得自己活够了,可是你不想跟闻小少爷在一起多几年吗?”
他从知道有闻晏这个人起,就迫不及待希望容逍赶紧把人娶回来,何况闻晏还这样讨人喜欢。
容逍听见游不问最后一句话,极其嘲讽地笑了一声。
所有妖怪都等着他娶闻晏,哪怕是不喜欢他娶一个人类的,也考虑到他的身份地位,不得不盼着闻晏早点十八岁。
唯独他,不想。
他低头反问游不问,“你刚刚说,等闻晏十八岁就好了,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游不问迟疑地点了点头,他敏锐地感觉到容逍情绪不对。
容逍又笑了,眼神冰冷,“齐崆就是这样骗你的么,他没有告诉你,闻晏给我治了伤以后,自己会怎样么?”
“什么意思……”
游不问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容逍与游不问对视。
庭院中的雨铺天盖地,雨声已经称得上嘈杂,而在这嘈杂的雨声里,容逍的声音却清晰有力。
“闻晏嫁给我,就是通过交合把灵力渡给我。可这不是双修,而是把他当成炉鼎,是我单方面抽取他的灵力,等他的灵力都被我取走了……”
容逍闭了闭眼,在这秋日里,终于感觉到了一阵冰凉。
他活了上万年了,终于有了想要爱护想要相守的人,他此前从不珍惜自己这条命,活了这么久他早就厌烦了,根本不想在世间苟存。
可上天偏偏要给他一个闻晏。
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愿望。
再把他打入死地。
他停顿了片刻,才有力气说出第二句,说出闻晏的结局——
“等他的灵力被我掏空了,他就是死路一条。好一点就是身消命殒,坏一点,则是魂飞魄散,彻底消失在天地。”
容逍话音刚落的时候,天空里突然闪过一道雷声,划破了长夜的宁静。
容逍的伤口已经止血了,可是庭院里的血腥气却还挥之不去。空气已经被雨水完全浸润了,凉得透骨。
游不问听完,已经呆住了,半跪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
他确实不知道灵骨给别人疗伤以后,会有这样的结果。
而在雨声中,他又听见容逍问他。
“游不问,哪怕是这样,你也想我娶闻晏为妻吗?”
游不问说不出话。
透过容逍门后的纸门,他能隐约看见门内的陈设。
而在床上,闻晏无知无觉地睡着。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这个稚嫩的人类一无所知。
“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我没让闻晏住进来就好了,”容逍说着后悔,语气里却没什么可惜的成分,“如果没有让他住进来,也许我也就不会爱上他了。”
他终于承认了对闻晏的喜欢,用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
他到底输给了闻晏。
第33章 告白
这清冷的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容逍就也一夜没睡,游不问被他赶回去了,失了魂一样站在他面前 仿佛他明天就要死了一样,看着都嫌烦。
而他在庭院湿润的空气中待到半夜,才又回了房间里。
闻晏还乖乖巧巧地睡着,屋子里比外面温暖,他脸颊都是粉的,嘴唇也是红润的。
容逍一看见他,就觉得心软了半分。
手指温柔地摩挲着闻晏的眉眼与嘴唇。
以前他并不明白什么算爱情。
他活得久了,见得也多了,世间多得是痴男怨女为了爱与恨寻死觅活。
可他非但没觉得动容,只觉得吵闹。
但如今他却领略到了。
因为他光是看着闻晏睡觉的样子,居然也能觉得满足。若有人要在此刻把闻晏从他怀里夺走,他会不惜一切去诛杀对方,就像对待朱厌那样,残暴而严酷。
容逍坐在床边看了闻晏半晌,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如此棘手。
他不知道该拿闻晏怎么办。
他这一生一次的心动,来得太迟了,来得如此不合时宜,他已经连陪闻晏走过这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剩了。
如果他真的为闻晏好,他应该现在就把闻晏送走,长痛不如短痛,人类总是健忘的,十七八岁爱过一个人,炽热得像太阳,却也快得像一阵风,也许不用几年就忘得一干二净。
闻晏还这样年轻,又这样漂亮讨喜,他有的是机会遇见那些仰慕他的优秀年轻人,那些人也会很爱他,会陪他终身。
但一想到那个情景,想到闻晏会牵起别人的手,容逍的心中便情不自禁地升起一股暴虐的情绪。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这么强大,他也有软肋,也有不可割舍的情愫。
全寄托在闻晏身上。
容逍低下头,在闻晏唇上落下一个吻。
刚刚替闻晏疏解的时候,他的吻炽热而强势,甚至不允许闻晏稍作抵抗。
可现在这个吻,发生在无人知晓的深夜,却变得温柔缱绻,像碎落在湖中的月光。
他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舍不得把闻晏送走。
?
闻晏一觉睡到了早上,一夜好眠。
外面虽然已经雨停了,但是天色还是阴阴的,门窗也都关着,屋子里一片昏暗。
闻晏眨巴了许久眼睛,一时间分不清现在是几点,拿过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快十点了。
而容逍不在房间里。
他旁边的床位平整得像是没有人睡过,冰冷的。
闻晏懵逼地坐起来,大脑还是迟钝的,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忆起他昨天跟容逍都做了点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心跳都跟着快了几分。
但他很快又冷静了。
因为这屋子里实在是安静太过,羽神庆典已经结束了,封魔印也处理完了,容逍根本没有事情需要处理,那他为什么不在房间呢?
闻晏左右环顾,疑神疑鬼,心想容逍那王八蛋该不会又吃了就跑吧?
他正在纠结,还有点生气,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正是刚刚被他骂王八蛋的那位。
容逍走过去,把房间的窗帘都拉开了,外头的光亮涌进来,驱散了房间内的黯淡。
然后他在闻晏旁边坐下。
闻晏刚才还气呼呼在心里数落容逍,现在人坐面前了,他却说不出话。
因为容逍看着十分严肃,眉眼冷静得甚至有点冷淡,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感觉好像下一秒就要宣布什么严肃的国家大事。
闻晏顿时心如擂鼓,刚才准备跟容逍好好算账的气势也呲溜一下漏光了,心里忍不住往坏的方面猜测,总不会是容逍一夜过后真的又不当人了,要跟他划清界限吧。
闻晏抓着被子,问道,“你看着我干嘛呀……你刚刚,去哪儿了?一早上不见人影。”
这话纯属弄虚作假,明明他醒来还不到十分钟。
容逍毫不客气地戳穿他,“我半小时前刚进来一次,你没醒。”
闻晏扁扁嘴,不接他的话,又问,“你是去吃早饭了吗?”
容逍摇了摇头,“不是,我去拿东西了。”
他摊开手掌,露出了掌心的一个莹白色的种子,一头圆润,一头略尖,指甲盖大小。
闻晏认得,这是羽神庆典游行时候的那种种子。
“你拿这个干嘛呀?”他奇怪地问。
容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还记得你当时跟我许了什么愿望吗?”容逍问他。
闻晏当然记得。
在那棵树下,游行的队伍刚刚经过,丝竹声悠扬婉转,千万片枝叶把他们两个的身影藏起来,天边炸开一朵烟火。
而他对容逍许愿——
“我要我喜欢的那个妖怪,也能喜欢我。”
闻晏看着容逍,着魔一般地又轻声说了一遍。
在这个安静的室内,外头阳光已经从云后初露,他衣冠不整地坐在床上,头发还乱得像鸟窝,而容逍衣冠楚楚地坐在他对面,端庄得像随时能参加晚宴。
而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
容逍手上那颗莹白的种子,在短短的一瞬间,发芽,开花了。
花朵也是白色的,花心却一抹朱红,花瓣柔软,绿色的枝干纤细而轻巧。
容逍把这朵花放在了闻晏手中。
在影山的风俗里,羽神的种子开花了,便代表祈求者的愿望可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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