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离和青让听见了,两人纷纷往最远的桩上跳。你们聊就聊吧,别带上我们,惹不起大师哥。
伏城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话。
高昂笑了笑,这是个一根筋的傻孩子,可就是因为他一根筋才守住了这份传统,心思多了,狮行留不住。“你师弟也是从小练的?”
“嗯。邱离还想过把青让给我。”伏城看师弟们跳桩,“邱离说他好找搭档,我不好找,可是青让举他举习惯了,和我总是差一截。我的事……师叔告诉你了?”
高昂到架子前看了看,最上面封着一个狮头,塑料布半透明,能看出是刘备狮。“他说你师哥转行了,现在你缺一个……”
“他师哥是我。”蒋白突然说。
伏城猛地一回头。
邱离和青让猛地一歪,差点从高桩掉下来。
“你?”高昂知道他是开玩笑,“廖师父说,伏城的师哥已经出国了。”
“我昨天回来的。”蒋白走到伏城身边,拉起大旗轻轻擦拭,手心很快蒙上一层灰。搓搓指腹,灰尘在光里飞。
高昂一举一动透出稳重。“要真是你也好,伏城舞狮的路数太刚猛,没默契真的带不动。不过……我知道你不是,南狮北狮分得清吗?”
邱离和青让紧盯战局,大哥你别瞎说啊,他真是。
蒋白皱起眉来,手臂揽住伏城的肩。“什么叫南狮北狮?”
伏城如梦初醒。“就是……长江以北是北狮,狮头不能活动,更像狮子,舞法粗犷步法豪迈,分雌雄,成对儿出现,或者再带一对儿小北狮。南狮的外型不像狮子,其实更像貔貅,狮头灵活些,只有雄狮,舞法也灵活些。”
蒋白乌沉沉地看高昂。“现在我分清了。”
高昂笑着摇摇头。“不和你开玩笑了。伏城,你把狮头拿下来,先在地面试试,力量合适了再上桩。”
伏城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上梯子去拿狮头了。师叔叫来的人,好歹要试一把,如果不行正好有理由推回去。
“哥,这个狮头18斤,加上我,你能行就行,不行别勉强。”伏城把狮头擦干净,“毕竟……像我师哥那么厉害的人没几个,你也不用有思想包袱,觉得答应我师叔了就必须接着我。”
“放心,能帮你们就帮着,帮不了,我不逞强。”高昂看他的手,“来个高狮握法我看看。这狮头旧,你别伤了手。”
伏城擦净狮头的额前镜,双腿开立,两脚与肩同宽,右手握底框右横杠,左手掌向上,四指握狮嘴内底部。
蒋白看着这边,刚好狮嘴闭合,伏城的双臂弯曲上举,狮头微微倾斜着。只是脸被狮须挡住,看不到小梨涡。
“可以,很灵活。”高昂是内行人,“你没系腰带,我先抓你的裤腰。”说着站到伏城身后扎稳马步,双手前伸抓住了校服,平弯腰,背上了狮批。
腰上顿时有了久违的力量感,伏城像打开了身体开关,踩着心里的鼓点来了几次大两移步。久不见光的狮头左右摇摆,眼睛炯炯有神,耳朵一耸一立。
“上单腿!”高昂找到他的拍子,确实是非常力量型的狮头,再加上这个身高,两步顶别人几小步。这时他右腿成右弓步,双手揪住伏城的校服外套往上提,伏城习惯性借力蹬地,右脚跳至高昂的右大腿上,左腿上提。
独立势。狮头高举过头,惟妙惟肖。
“不错。”高昂把他稳稳放下,“你的体重我应该经得住,想不想上桩试试?”
伏城摘下狮头。“现在就上桩?我还没心理准备……”
“放心,把你摔了你师叔饶不了我。”高昂敛起狮批往桩边走,突然走不动了,回头一看。“呦,是你啊。”
蒋白揪着狮批的布料,满眼纷纷扬扬的灰尘颗粒。布料在手里,他还一点点往手里捏,不明所以想要找回什么来。
“别碰。”他看着高昂。
“嗯?”高昂看向伏城,“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别碰。”蒋白死死攥着布料,心跳声把整间屋震动,“你带不了他,不是你的。”
“谁?”高昂彻底迷糊了。
邱离躲在窗外偷看。“不会真要打架吧?让让,你说蒋白是不是想起来了?”
“没有。”青让摇头,“他一点都没想起来,只是身体不甘心,把自己的狮头和狮批让给别人。”
第46章 矛盾激化
狮批明显发旧, 手指所碰之处已经有了跳丝,可波浪形的羊毛须根根柔软,竟未见一缕擀毡。亮片以鱼鳞层叠式覆盖着布料, 只旧, 不破, 光线之下闪闪发亮的还有用来串联亮片的玻璃线。
这就是伏城心心念念的……伏家南狮。角很尖,这就是伏城说的……佛山狮。
蒋白一寸寸收着它,很快掌心装不下,不知道为什么要抓它, 更不知道该怎样放下。
“轻点。”高昂已经松了手,“你这样狠抓, 容易抓破。”
“不用你教我。”蒋白仍旧不放手。
高昂看他这样只好自己放开狮批, 不然以蒋白的手劲儿,迟早要撕破。廖师父提过几句,伏家班的经济状况不算好。一头狮子精打细算下来几千块, 帮伏城这个小班头省点钱吧。
可伏城抓着狮头愣了,因为舞狮激起的兴奋在脸上层层冷却。
原本想让师哥看看自己舞狮子,没想闹成这样。“算了算了。”伏城摆摆手,“以后有机会再上桩吧,我不着急。”
“你不着急?”高昂笑着接过他的狮头, “慢慢磨合吧, 我不是非要赶鸭子上架,只是太知道你着急。”
“真的……不着急。”伏城很心虚,他着急,着得是十万火急。
要怪就怪自己长太高,又不是干巴瘦的身体,别人家狮头比狮尾矮半头多, 又纤细,自己光体重就压他们一头。他真着急,相反,高昂才是不着急的那个。
即便高昂的搭档转行不干了,他的好条件再找几个练习配合都不难。退一步说,高昂是想找谁找谁,自己是谁挑自己谁倒霉。
现实条件决定苛刻难度,自己舞得狮子头再猛进、再技艺玲珑,狮尾扛不起来也是白搭。赶在年底之前先把伏家班的旗子要回来,明年年初,他还想在醒狮大赛报上名。老爸没完成的事,自己答应过一定办到。
蒋白仍旧攥紧狮批,没有要放手的意思。3个人僵在这里。
邱离和青让的隔岸观火观不下去了,冲过来解围。“别别别,大家都是一片好意,咱们都是狮行,自己人自己人。”
“你们紧张什么?”高昂一头雾水的。
“紧张……紧张你和伏城配合不好,闪着腰。”邱离回答。心说,大师哥怒火攻心还失忆,他们能不紧张吗?你看看伏城敢吭一声吗?
“我确实是着急。”伏城吭声了,冲着爸爸的狮头说。
蒋白看向他。
“我怕自己撑不起班子。”伏城说,五脏六腑一阵疼,像一把闸刀把他生生切割,切了他半条命、半边身子,切了他的尾巴,“我怕自己找不着搭档,师哥要是在……”
蒋白的手开始松了。
“我等不了太久,我身上有责任。”伏城说。
蒋白一下松开了手,狮批瞬间拖在地上,伏城慌了想用手去接,还是慢了半秒。
“那你们好好练吧。”蒋白彻底放开了手,转身离去。
身后有没有人追出来,蒋白顾不上看。不正常,全他妈不正常,从伏城转校开始自己就不正常了。什么南狮北狮、佛山狮鹤山狮,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以前他有他师哥,现在又有高昂,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谁又和自己有关系?
蒋白钻进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儿,他报了一个不是回家的地址,一路清理自己今天不正常的反应。车开到目的地,蒋白在街头徘徊了一阵,才拿起手机。
这时才发现有12个未接电话,都是伏城打的,刚才竟然没感觉。
给自己打干什么?都有帅狮尾了,自己这个冒牌师哥可以下线了。蒋白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电话,一个男人接了起来。蒋白说自己在楼下,那男人说马上下来。
等周主任的空档蒋白抽了两支烟,微信不断有新消息,不想看。
“怎么想起找我来了?”周健跑过来,“难得今天放假就被你小子逮住,不去医院跑我家楼下来。”
“我头疼。”蒋白又要拿烟,“最近……总是疼。”
周健把烟盒没收。“少抽,你爸妈可说你以前不碰烟。头疼几天了?”
蒋白压着指腹。“快1个多月了。”
“上次检查你不是说好久没疼了吗?”周健皱起眉,“几级疼痛,你和我形容一下。”
蒋白回忆半分钟,可还是摇了摇头。“形容不出来,突然一下疼了,有时又突然一下不疼。是不是恶化了?”
“没有经过系统检查,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下定论。”周健试着问,“你爸妈……他们知道吗?”
蒋白摇摇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不想。”蒋白说,旋即改成,“不想他们担心。”
周健看透他。“还是不信任他们吧?”
蒋白没说话。
“全盘失忆患者大多戒心重,你是我见过最重的一个。”周健说,“头疼的原因不一定是恶化,你最好去医院做复查。一般是什么时候疼?有时间规律吗?”
“没时间规律。”蒋白攥紧拳,狮批亮片的手感还在,“有时候见着什么人,就疼了。”
“还有其他症状吗?”
蒋白仔细想想。“有时候,手指会莫名其妙弹一下。是恶化么?”
“你别太紧张。”周健先做安慰,“不是每一位病例都会恶化,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最近还焦虑吗?”
“我不知道。”蒋白说,裤兜里手机还震,“可能好一些了。”
“找到适合自己的减压方式最重要,千万别逼自己想,这事你无能为力,只能靠脑神经自己复原。”周健拉起他的手检查,“手指弹动应该是反射性的,可能和你受到的外部刺激有关。我建议你还是去医院找我,我是医生,说出的话要负责任,不能盲目诊断,还要看数据和脑CT。”
蒋白静看着街边,手指什么反应都没有了。“我的脸,还能治好么?”
“要看你有多配合治疗。”周健提醒他,“我一早建议你去治,你偏偏不去,现在又想起来了。最近还能感觉到以前的自己吗?”
“能。”蒋白揉着眉毛,“他阴魂不散。”
周健只能无奈地笑。“你别太紧张,这种现象是失忆患者常见后遗症之一,几乎每位病例都有,叫性格分离。但这不是多重人格,更不是精神分裂,是记忆断层造成的。”
“嗯。”蒋白迟疑了一秒,“我不是疯了吧?”
周健又笑了笑。“当然不是了,多重人格和性格分离很好辨别,人格间彼此独立,不会同时出现,有主人格和次人格,性格分离是你想不起来过往造成的意识形态……也不能笼统归于意识,更偏向情绪,烦躁、焦虑、紧张,甚至恐惧,所有情绪撞到一起去了,你就会把自己的人生拆分成两部分。精神分裂症更不是你这样,放心吧。”
“会消失么?”蒋白问,“以前的那个蒋白,他会不会滚蛋?”
“你就是蒋白,你不能自己让自己滚蛋。”周健心疼他又想笑他,“嘲笑病患是我职业操守不允许的,但我真想笑你几秒钟,别这么拧巴,你就是蒋白啊。你戒心太重了,亲人都不接受,怎么去填补记忆断层?”
蒋白还想再问,但实在问不下去了。手机还震,他的身体各种不对劲不正常。一直不正常,直到伏城单脚站立在那个会笑的狮尾的腿上,狮头下方露出一个小梨涡,就更不正常。
“谢谢您。”蒋白说,眼窝深陷。
“你瞧你,昨晚又一夜没睡吧?”周健了解他,“心里不能有事,有事你就失眠,这黑眼圈,还不如刚回北京的状态好呢。快回家,多想无益,冲个澡睡一觉再说。”
“嗯。”蒋白点了点头。
回家路上手机终于安静下来,蒋白开始思考自己的记忆断层,难道自己真要被周主任言中,只有和过去产生真实的连接才能填平它,否则15岁的蒋白永远在眼前晃了?
家里等待他的是爸妈,蒋文辉和肖咏沐追问他去哪里,蒋白只好说自己去找了付雨。好在付雨这个半真半假的朋友能帮自己打掩护。
她有事情没说,说过的话有真有假。
洗完澡,蒋白对着镜子检查左眼,只有被揉搓出来的红血丝,没有异常。可这只眼睛是否属于自己?他不确定,或许这属于15岁的蒋白。
他不仅没死透,还在自己脸上安了一只眼睛,透过它,留恋世界,看他不舍得放下的一切。
最后蒋白躺在床上,右眼余光有意无意揽着柜门。自己的猫不在了。
这样一睡,睡到晚上9点多,错过了校车。蒋文辉让小王开车送儿子,特意嘱咐要公司最低调的那辆奥迪。
10点多才到正山武校,教学楼整片黑暗,宿舍楼灯光大亮。蒋白拎着书包回宿舍,一进239,室内气氛紧张。
邱离和青让正和伏城说着什么,一看蒋白进来了,全部闭上嘴。伏城拿着一部手机正在打电话,蒋白认出了手机壳,这是徐骏用来打游戏的那部。
“师哥!”伏城蹿起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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