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个成年
雪下大了。
蒋白记忆中的小男孩变成眼前这个, 对上了,就是他。
伏城的哭声大得吓人,像几岁小孩在外面摔跤, 疼得起不来, 原本没人看见他也就算了, 结果家里人一来抱他哄他,好家伙,扯开了嗓门喊疼。
哭得蒋白懵住几秒,脸被雪花打湿来不及擦。上次伏城被自己气哭也只是眼眶微微湿, 原来他这么容易掉眼泪。
“别哭啊,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蒋白一下就慌了, 用手去抹师弟脸上的泪。结果越抹越多, 多到他可以用掌心接住几颗,哭得一点不像个不怕事又爱惹事的习武少年。
邱离和青让没有见过伏城这样哭,师父出殡那天, 伏城可是忍着一声没吭。他好强,爱面子,铁打的筋骨,知道那天有其他狮馆的人来送行,愣是不让自己出声音。
没想到他们的师哥一回来, 伏城哭这么厉害。
伏城哭之前先深喘一口气, 再呼出来,再喘就是泪,鼻腔里的气流沾上湿气,一边用袖口擦眼睛。“老子没哭,我才不哭呢。”
说完就被自己的泪呛了一下,直接从鼻子里流下去的。
冬天了, 很冷,又下着雪。伏城哭得稀里哗啦,鼻子和嘴直喷白气。哭到好几个路过的投来疑惑目光,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几个高个儿男生凑在一起,怕不是打架打哭了?
“你哭什么?别哭了。”蒋白在衣服上擦擦手,挡着落向伏城的雪片,“别哭了,咱们回家。”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伏城哭得更凶。误以为师哥没了,他不敢哭出来,只憋着,怕卧病的老爸看出什么来,后来老爸走了,他更不敢哭,怕师叔伤心自责,怕那些曾经输给伏家班的人来看热闹。
不能哭啊,伏城,你可不能哭,你是伏家班未来的小班头,你要撑住,响当当男子汉。伏城一直这样告诫自己,男生嘛,有什么可掉的眼泪?再说自己从小习武练功,受过再大的伤、摔过再大的跟头也熬过来了,生死离别这算什么?都可以忍住。肩上有责任,有狮头,还有两个师弟要管,绝不能轻易落泪,能逞的强要逞住,逞不起来的死扛。
可世界上的事写满了百转千回,坏得挺不是东西,没流出来的眼泪都在身体里攒着,要到师哥面前哭个干净。
“别哭了,师哥不记得你喜欢哭。”蒋白在回忆,确实是,记忆里的伏城都是笑着的,会露出小梨涡来,藏着只给自己的甜水。
现在这个小梨涡不见了,蒋白要它出来。“师哥记得你最喜欢笑。”
伏城一手拎着他的狮子灯,哭得惊天动地,一句说不出来。雪花被北风吹进口中,一丝丝凉他的舌尖。
“走。”蒋白拉起他一只手,在纷纷扬扬往下落的雪里带他走,“跟师哥回家了。”
“嗯。”伏城哭着点点头,使劲点点头,一只手拿着他从小想要的花灯,一只手拉着他从小喜欢的师哥。拿着灯的那只手不住得颤,是因为削了太久的竹子。花灯里的烛火也跟着颤,颤悠悠颤悠悠,把两个即将迈向成年的少年,变回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孩子。
雪大,下得格外温柔,很轻很细落在蒋白冰冷的脸上。“还哭?不许哭了,一会儿眼睛疼。”同时把伏城往自己身上拉一拉,“灯是不是……买错了?”
伏城摇头,泪水无声无息往下淌着。邱离和青让一人拎着一个蛋糕,跟在他们后面。
“我想起来的事不多。”蒋白听着伏城抽噎,“偶尔,偶尔能记起来一点,你说你想要灯,我只想起来这一点,没想起来你想要什么灯。”
“嗯。”伏城上气不接下气,呼出森白的哈气。
“我想起来小时候带你过生日,想起来……自己站在桩下接你。可是我记不起手里拿着什么。”蒋白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我手里拿着什么啊?”
“拿……”伏城擤鼻涕,“拿糕……拿糕糕了。”
糕糕?蒋白不明白。
邱离正背着他们擦眼泪,青让说的:“是稻香村的梅花糕,现在也有卖。只用鸡蛋和白糖蒸出来的。师父从小控制伏城饭量,不让他碰味道太重的东西,说吃习惯了将来口重,容易饭量变大。所以……你总偷着给他买。”
“嗯,梅花糕就是……”邱离抹完了眼泪,“白白胖胖的,特别香,中间印了红色的点点。小时候你总给我们买,伏城先吃饱,剩下的给我们。你偏心!”
“有么?”蒋白不承认,“那是以前的蒋白,不是我干的。走吧,我们回家了。”
伏城跟着走,小鼻头冻红。天已经全黑,这条街,曾经也有4个男孩跑来跑去嬉戏打闹不分你我,如今都长大了。一根小蜡烛,照着他们的路,一直照着。
回到家才觉出冷,伏城家供暖一般,蒋白先开空调暖风。家里好久没回来人,透出空置过的味道,4个人穿着羽绒服一通忙活,热起来才脱掉。
伏城端来一盆热水,白醋放好:“师哥,来,搓手手。我爸说过狮尾的手关节容易受伤,使用频率又高……”
说着说着他停住了,端着一洗脸盆的白醋热水,像不认识蒋白。刚才在外面,黑,现在明亮,看得清楚。
“你脸上怎么了?”放下水,伏城奔过来。
蒋白没觉出异样,听了这话才擦一擦。“哦,这个叫粉底,今天去找张霖了,接了个兼职。还挺累,以后不干了。”
“不是!”伏城才不管什么粉底黑底,擦脸毛巾泡热水,往师哥脸上一擦,“你嘴角怎么青了?什么兼职?”
邱离和青让也过来瞧,还真是淤青。
蒋白轻轻按了按,牙龈还有点疼。“就是……一个武术替身,可能撞什么道具上了。不碍事,我自己都感觉不出来。”
“我看看!”伏城把人拽到灯下,“妈个鸡,张霖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等开学了我艹他全家!”
“不许骂人。”蒋白皱了皱眉。
伏城憋了几秒,小声还嘴:“等开学了我……我饶不了他。疼不疼?我给你煮个鸡蛋!”说干就干,伏城奔向厨房。
一拉冰箱门,什么都没有。
他傻眼,太久没回来住。“你们等我一下,我去隔壁借鸡蛋!”
603的门被敲响,陈双将门打开:“伏城?好久没见着你了,要不要到我家吃饭?刚做好的。”
“不吃不吃了,我师哥今天过生日。双哥,你能不能借几个鸡蛋给我,我师哥出去干大活儿了,嘴这里,磕青一块。”伏城说,借着楼道微弱灯光,瞥到陈双太阳穴那块淤青,“你也应该用鸡蛋敷一敷。不过你那里怎么还青着呢,谁三天两头打你?你报警啊。”
“我这个,唉,说来话长……”陈双揉揉太阳穴,从家里拿一盒鸡蛋出来,“拿去吃,春节没事找我们来,热闹热闹。”
“谢谢哥!”伏城顺利得到鸡蛋,回去煮。趁这个空档,邱离和青让把蛋糕摆上,蜡烛插好,发现没有打火机。
“伏城,你家有没有火柴?”邱离这里翻翻那里找找。
“没有。”伏城帮师哥热敷嘴角,“我再去对面借个火。”
“不用了。鸡蛋给我吧,我自己拿着。”蒋白敷着鸡蛋进了厨房,开煤气灶,不一会儿,拿着一小把点燃的筷子出来,“你们让一让,我点蜡烛。”
3个师弟赶紧让地方,看着他们的大师哥用木柴火棍儿般粗的火把,点生日蜡烛。我艹,谁看了都要叫一声猛男。
两个蛋糕,都插了18根,光是点就点了一会儿。男生不讲究那么多,点完唱首生日歌,连愿望都没许,4个人一起鼓着腮帮子吹灭。
“生日快乐!成年咯!”伏城用白开水替代饮料,“师哥,你可是我们中第一个成年的,再过几天就是我。”
“再过几个月就是我和让让了!”邱离手里的切刀早已蠢蠢欲动,“来,先吃吧,饿死我了。师哥你来切!以前我们3个过生日,都是你来分蛋糕,你最公平。”
青让看向邱离,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我来。”蒋白放下鸡蛋,手起刀落,“第一块……给你吧。”
伏城理所应当得到第一块。“嘿嘿,我就知道,第一块绝对是我的。”
邱离和青让微微翻着白眼,端水大师永远向你倾斜,第一块哪次不是你的?就连别人过生日,只要蒋白能拿到切刀,第一块也没给过寿星公。
“这两块,给你们。”蒋白给他们一人一块。
邱离和青让同时眨眨眼,不太懂蒋白现在的操作。
“我不在这几年,你们帮我看着他,也辛苦了。”蒋白把切刀放下。
“我没看错吧?”邱离不太适应呢,“竟然给我们了?这可是你过生日。”
于是蒋白又把切刀拿起来了。“吃不吃?”
“吃吃吃。”邱离和青让赶紧端盘子,饿了一下午吃什么都是好滋味,“我们得赶紧吃,免得你一会儿反悔。”
“那是以前的蒋白,以前的不行,现在这个版本从不反悔。”蒋白直接用切刀铲蛋糕吃,时不时把蛋糕胚里的水果给伏城推一推,“吃这个。”
“我不吃了。”伏城满嘴奶油,“我吃完这一口就减肥,减轻轻的,等比赛那天我绝对130斤!”
“好啊。”蒋白笑着给他抹奶油,一指头抹到小梨涡里,再自己一口舔干净,“这可是你说的,不到130斤就挨罚吧。”
伏城登时不吹牛逼了,肿着双眼皮,每口蛋糕嚼50下再咽,仿佛这样就骗过自己不长肉。
高中生,饭量大,一个生日蛋糕很快干掉,又朝第二个下手。这个是巧克力的,师兄弟也不拘束,切完纷纷上手抓,每人吃成满嘴黑巧。蒋白吃相最好,刘海轻轻飘垂,看着3个师弟酒足饭饱,突然他自己笑了一下,笑完又大口吃起来。
师兄弟,这个词真好。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差一点就把他们都丢下了。
这时手机震了几下,蒋白随意地擦擦手,拿起来,是蒋文辉。
怎么会是他?蒋白突然一阵反胃,恶心了。
第102章 突然过敏
其实爸妈会在今天联系自己, 蒋白一点都不意外。今天是自己成年生日,自己又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亲缘关系很难办,不可能说断就断。但蒋白当下还是把通话拒绝了, 不想破坏欢乐气氛。
蛋糕吃光, 4个一天没吃饭的男生竟然没饱。邱离嚷嚷订外卖吃烤串, 还额外要了4瓶冰啤,趁师叔不在开怀畅饮,最后晕乎乎被青让搀走。
走了两个师弟,还剩下那个最难对付的。蒋白走向叼着签子犯迷瞪的伏城, 捏着他的脸,一拧。“去, 洗澡去。洗完澡要睡觉。”
“不去。”伏城想睁眼, 可刚才那一通哭把眼皮哭肿了,眯缝着,“师哥, 我刚才是不是哭好惨啊?”
蒋白把他拎起来。“是,哭特别大声,全小区都听见了。”
“不可能。”伏城挂在他身上,“那他们……有没有笑话我?”
“有啊。”蒋白带他去洗手间,把他立在墙边, 开花洒, 水放很久才热,“都笑话你。说伏家班的小班头,都快18岁了还在大街上哭鼻子。还说你以前那个师哥不好,现在这个好,又帅又高又负责任,能力强, 还有钱。”
“嗝。”伏城半信半疑地脱衣服,“那你和他们说……解释一下,我不是哭鼻子,我那是……感动。师哥啊,师哥好,哪个都好。”
哪个都好?蒋白立刻回头:“他哪儿好?他不就是给你买梅花糕么?连盏花灯都不给,他不行。”
“哪儿都好。”伏城脱到一半,“师哥你出去,我洗白白,你去……出去等我一会儿。”
蒋白被推出来,实在想不通以前那个傻逼哪里比自己好。趁这个空档他去阳台给蒋文辉打电话,希望他们想通,要和伏城道歉。
“喂,是小白吗?”蒋文辉秒接。
蒋白运了运气。“是我,你们找我什么事?”
“喂,儿子吗?是儿子吗?”肖咏沐抢过电话来,“你在外面过得好不好?我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啊,钱够不够花?够不够花?”
蒋白心里闪过一丝犹豫。“你们是不是骗过伏城,说我没了?”
蒋文辉刚把手机开了公放。夫妻俩瞬间安静。
“你们骗过他。”蒋白心思已经飘到别处,飘到伏城对他自己动手的那一天,而那天,自己躺在深圳某家医院的ICU里,昏迷不醒,“他笨,他真的相信我没了。他父亲还病着,你们也算看着他长大,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下狠心去骗他?”
手机里没有声音。
“你们哪怕是……”蒋白想起那道疤,正因为摸过才触目惊心,说出来仿佛会牙齿打颤,“哪怕给他一丁点希望,说我活着,在抢救,说我还有一口气在。伏城他那么逞强的一个人也不会走绝路!”
“咳。”蒋文辉用一声轻咳,把一个毫不相干的少年的性命一笔带过,“今天是你生日,爸爸妈妈给你打电话,只想说声生日快乐。”
“我和伏城在一起过生日。”蒋白没法原谅,爸妈对自己的爱,与他们对伏城的漠然对比太过残忍,“我知道,即便伏城真因为我死了,你们也不会伤心,更不会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万一我28岁想起他,回去找,从别人嘴里得到的消息是师弟15岁自杀没了,我会不会直接疯?你们没想过,到现在为止,我都没听到伏城这个名字从你们嘴里说出来一次,你们到底是多恨他?”
蒋文辉和肖咏沐互视,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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