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感觉到一阵冷汗让他浑身更加不自在,他开始回忆十年前离家的那一夜,母亲捂着脸看也不再看他,父亲的行李尽数锁在房间,他是跳窗出去的,顾行之在见到他一瘸一拐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只紧抿着唇在后半夜的雨中将他死死抱在怀里。
分明受伤的是叶侨才对……
那应该是顾行之这辈子唯一一次在叶侨面前如此直白的表现出自己的情感,而素日里这个男人从来就不愿意将心事表现在表面,他或许会说“对不起”、“我错了”此类话,然而此类话里有几分真假又有谁知道呢?
那是大抵是顾行之此生最真诚的一夜,他抱住叶侨忏悔小着说:“我做错了,小叶,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大抵是真诚过的。
叶侨合上眼,然而又骤然回神,于是那一句十年前便如魔咒一般将他死死禁锢住。
顾行之说的是他做错了。
做错了?
叶侨忽然惊起,浑身的疼痛也不能阻止他下床的动作,他像一只无力挣扎的幼鸟凌空扑腾着。
身上的器械被他拖拽下去,他几乎是滚下床,他能感觉到身上伤口的裂开,然而比起身上的疼更让他在意的是到底是谁如此执着要他知道十年前的事情。
临安的逃狱绝非意外,这个天真的孩子以为他的所作所为能让叶侨和顾行之冰释前嫌可事实上却是有人要顾行之说出他绝不敢说出的话,要顾行之死!
如此深仇大恨绝不是十年内的任何一个人所有的,可是十年前的叶侨才刚成年,而顾行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大二学生……
叶侨觉得或许是自己过于敏感,他如今的不安在心底越演越烈,而只有顾行之才知道,只有顾行之才知道十年前做错的倒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不被承认而私奔还是顾行之做了什么让他们不得不私奔!
思绪越多,他的感情便变得越来越廉价,仿佛一开始不过就是一场骗局,一开始他的离经叛道他的爱恨自由就都是假的!
他一路跌跌撞撞,眼前看不见路可记忆力总有个迷迷糊糊的影子指引着方向,忽然就有人将他一把拉住,叶侨本就慌张,被这一拉险些就跌下去。
“小心着点儿。”
这声音熟悉的很,然而他所认识的范围内又并未有这般不羁的语调,叶侨被这一惊心底那迷迷糊糊的影子便立刻不见了,他缓过神忽然听见急切的声音,盛屿上前将叶侨揽入怀中,对来人说了声:“谢谢。”
“盛屿,我可帮了你一个大忙,只一声谢谢就够了?”
盛屿看着眼前台阶,如果不是孟刑眼疾手快,今天出事的恐怕就不止是一个顾行之。
“救命的恩情,孟先生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嗯,什么都可以是吗?”
孟刑桃花眼轻佻,便故作深思了一下随即看着盛屿说:“我喜欢酒店那小经理,你们不和我抢就是帮忙。”
他玩笑话说完就走了,叶侨缓过神这才问:“简述?”
“怎么跑出来了?”
盛屿并不回答他的话,先检查着他身上,叶侨由着盛屿紧张许久等他松下一口气,才说:“盛屿,你去哪里了?”
“昨晚上公司有点儿事,我本来应该来陪你的,但公司实在走不开只能找了护工,对了你怎么出来了,护工人呢?”
他只觉有一瞬间的恐怖,然而转念一想大抵昨夜握着的是护工吧。
定了定心神后又自欺欺人似的安慰自己昨夜的话不过是幻听或者梦魇,身上的痛意随着他的放松而在身上放肆开来,他忍着还算站的文,却还是不能放心顾行之。
“盛屿,行……顾行之他?”
“……”
盛屿的沉默让他有些也跟着无措起来,他看不清,也猜不到盛屿的表情,只是他能感觉到盛屿方才一瞬间的紧张,于是他笃定顾行之绝对出了事情。
“盛屿,不论如何他都是为了救我,我有权利知道他怎么了。”
盛屿大抵是不安的,然而叶侨却摸过他的手握紧了,小声说了句:“有点儿冷,你给我暖暖。”
便是这一句话让盛屿总算明白,不论如何,他才是叶侨的现在。
他宽了心:“不知道是谁揭了他的氧气罩,已经抢救过来了。”
然而即便是抢救过来了,这话入耳的瞬间是他所经历的最漫长不过的一段时间,敌意在暗处不断滋生,直到生出的厉刺直逼叶侨的心脏,他才知道原来这根生在十年前他生日的前一个夜晚。
“盛屿,十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吗?”
盛屿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一只手便紧紧的攥着,指甲仿佛要嵌入掌心里似的,他的无措不比叶侨少。
叶侨仍然看不清东西,可心里却明白的很:“看来是知道的,那么盛屿,我只问这一次,这个凶手到底想让我知道什么。”
盛屿始终没有说话。
即便是顾行之在与叶侨最为亲密之时也不敢说出的事,如今却要让他亲自告诉叶侨?
难道他会天真的以为自己在叶侨心中的地位能胜过十年前的顾行之?
“别骗我,别瞒着我。”
他手心开始疼得发麻,可却像是没有知觉似的。
瞒不过的。
他应该知道自己瞒不过的。
他想要开口说话,可却连个笑也扯不出来,脸颊僵的发疼,然而一看见叶侨无神的眼他便能想象到叶侨恨他的模样。
他几近绝望。
“十年前叶家的向银行贷款研发的新技术最核心的机密失窃了。”
他只说这一句,便已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这样吗?”
叶侨似乎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失望。
第105章 没有权利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不应该在一起了,是吗?”
叶侨的近乎质问的语气使他心下一紧,而即便是叶侨的眼此时如尚未打磨过的玉石,看不出分毫的神采来,然而即便是如此盛屿仍旧能从只能中看出许多责怪,那是他自心底就生出的不安,愧疚所共同构造的虚幻。
叶侨的话本就让他忐忑不已,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盛屿并不是这个意思,他不说话,此时倒像做了错事而心存愧疚的孩子手足无措的直愣愣的站着。
然而即便是盛屿那一句简短的陈述却让叶侨蹦不出的笑了两声。
叶侨不是傻子,只将所有的事情都联想一轮加他就能猜到大概来:“让盛世名声大噪的新产品也是十年前推出的对吗?”
“是。”
他承认的异常艰难,叶侨很难判断他的这个字到底是在回复自己的哪一句话。
他慢慢松开盛屿的手,却凭着记忆摸向盛屿的脸,随后后入捏住他脸颊反问:“你才三岁吗盛屿?”
盛屿知道他是放下了,他悄悄将U盘收回,眼前叶侨却温和的笑了笑又说:“盛家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这话并不能让盛屿心安,可却足够让他在短时间内安然享受和叶侨相处的时光了。
……
没有谁知道顾行之夜里醒过,一如没有人知道他在当晚终于释怀选择放手,如果恶人可以用一时的善意获得所有人的关注的话,那么他是没有这样的资格的。
在他心跳终于停止的前一刻,叶侨还想着好好和他说一句话,然而到最后叶侨也没能真正进去看顾行之一眼,因为下午时顾行之的情况突然恶化,然而要进行手术时才发觉无人能签署手术知情同意书。
顾行之只有一个养母和妹妹,他的养母联系不上,而妹妹则明确表示拒绝签字。
只有唯一在场的与顾行之有关系的叶侨却不是顾行之的配偶。
没有人能赋予他挽留顾行之的权利。
叶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眼盲的缘故,他忽然能感受到许多事来,恰如顾行之的生命随着时间在一点一点被消磨干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甚至连找到顾母和顾惜母女的方式也没有,他向来不愿意以最大的敌意揣测任何人,然而到了这一刻他不得不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要置顾行之于死地。
盛屿接了一个电话,到最后终于得到证实,顾惜以及她的母亲都拒绝签字。
叶侨抖着手接过手机,那头音乐的嘈杂与若有若无的口哨声让叶侨心中一凉,顾惜大抵听不清叶侨的话便大着嗓子吼着:“救什么啊,叶侨哥哥。他那么坏,你还救他?”
“顾惜,他还有活着的机会。”
“可他本来就该死。”
“能够制裁他的是法律而不是你,你本来有可以救他的能力可你放弃了……”
他有些无力,然而那头女孩子甜美的声音却在此时变的冷酷无比,她打断了叶侨的话,又反问叶侨:“难道不是能够制裁他的法律驳回了你要救一个坏人的权利吗?”
顾惜说着,又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只觉得叶侨的行为像个笑话。
她绝不相信一个人能原谅一个施暴者,即便那是叶侨又如何?
如果不是顾行之的话叶侨不至于离家出走,叶家也不会日渐式微,叶父更不会跳楼自杀,她以为她的拒签能让叶侨感到痛快,可方才他质问的语气却让她感到好笑。
在她眼里人是虚伪的生物,即便是仇人,可在生死面前还是要装出一副圣母的模样。
……
顾惜说完就挂了电话,等叶侨再打过去后就成了忙音,叶侨并不死心又换了号码接着打,然而对方却直接关了机,盛屿紧紧抱着叶侨唯恐他过度伤感而伤到他自己。
叶侨将脸埋在掌心,他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情,盛屿只能陪着他,却不能再多说出一句话来安慰他。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再没有意义,不治而亡,最为痛心。
盛屿揽着叶侨的肩膀,转运车滑轮的声音由远及近再远了,叶侨知道顾行之没了。
他好像被噎住了似的,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他十年的感情在这一刻却彻底迸发出来,他心底没有半点儿大仇得报的愉快,他仅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眼前没了。
他转头,也不知道自己看的到底是谁,盛屿抽出纸巾将他脸上的泪擦干净,他反而庆幸短暂的眼盲让叶侨没能看清楚顾行之临死的前浑身烧伤没有一处好的模样。
叶侨缓了很久,他好像在这一刻终于明白眼睁睁看着机会逝去的样子,他像是已经感觉不到悲欢,只迟钝的对盛屿说:“我甚至连签字的权利都没有。”
如果可以他愿意承担责任,可他连这个机会也没有。
“这不是你的错。”
盛屿告诉他,他再说不了别的,他知道叶侨此刻心思的复杂,他们都是如此,即便是有了相伴一生的勇气,即便是有了面对全世界的反对攻击也要在一起的勇气,可是生死关头他们却只能是陌生人而已。
盛屿暗暗叹气,此时手机响了,是顾惜,盛屿看了叶侨一眼还是接了电话,顾惜嘴里含着糖,说话时也含糊不清,盛屿耐着性子听完大抵猜的出顾惜的意思。
她问什么时候来签死亡证明。
叶侨起身兀自走远了。
“现在。”
盛屿回答她,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随后是一声奇怪的欢呼,盛屿听着突然传来的尖叫而不由得皱眉,只听见那头隐约传来的一声:“今天姐开心,随便喝,算我头上!”
随后他挂了电话。
盛屿并不知道顾家的事情,只觉得顾惜像是努力要做出极其快乐的样子。
他看着叶侨漫无目的的样子又跟上去,叶侨扶着墙一路摸索到电梯后停了下来,盛屿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摸索键位的样子便问:“太平间?”
“嗯……”
“在顶楼。”
第106章 一路安详
“盛屿,他走的好吗?”
太平间有些冷,眼前立着足人高的冷冻柜,盛屿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止住了叶侨的动作,叶侨看不清也不能摸,只能在阴冷中尽力想象顾行之安详的模样。
叶侨的记忆停留在最后一次夜里醒来看见顾行之熟睡时脸上还带着笑的模样,他所能想象到的顾行之的遗容大抵如此。
叶侨扯了扯盛屿的衣服问道:“行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盛屿才想叶侨应该是想问顾行之走的是否安详,他敛去目光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叶侨
眼前已经没了生气的顾行之浑身被炸的没有一处好肉,大半张脸被烧伤,隐约能见到白森森的牙,头发悉数成了灰,脸上裸露的皮肤唯一好的地方是脸上一道昔日与叶侨争执后留下的伤疤。
他想了想还是告诉叶侨:“他是笑着离开的。”
叶侨闻言脸上的表情终于有那么片刻的舒缓,他咧开嘴撤出一个笑,然而眼里却又噙着泪,他一面想着顾行之生前的模样又安慰似的说:“笑着走的,下辈子会幸福吧。”
“会的。”
盛屿说。
……
顾行之的死不过让顾氏短暂的乱了一下,然而临时董事上任不过半天公司便有条不紊的运行。
遗体火化后顾母拒收骨灰,叶侨唯恐顾惜连顾行之死后也不放过,一早就麻烦盛屿去了。
果然,顾惜碰着骨灰瓮,明显是要往垃圾箱丢的。
叶侨约了顾惜在咖啡馆见面,他看不见盛屿就陪着他,只是等顾惜来后盛屿才起身离开。
他匆匆离去时见了顾惜一眼,仍旧穿着红色高腰卫衣,他摇了摇头,案子庆幸叶侨此时什么也看不见。
顾惜坐下时先要了一杯美式咖啡,一见叶侨先亲热的问好,叶侨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随后又深吸了一口气,才问:“赌场的事还忙的过来吗?”
“我转手了,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自己存了点钱打算随便找个工作糊弄着过。”
顾惜说的轻松,对她的赌场倒也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可惜,叶侨自然记得那家赌场是顾行之送给顾惜的,他私下和叶侨说过顾惜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懂,其实为人处世一窍不通,又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姐脾气,倒不如送她个赚钱的生意做个明面上的老板多赚点钱好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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