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万闲摇摇头:“这次不行。”
少倾,黄衣弟子驾仙鹤翩然落在天阶前。
陆万闲自其中一只仙鹤背上跃下,叫黄衣去扶仙鹤背上另一人。
那人穿着厚厚的兜帽披风,披风中露出一张俊秀苍白的脸,黑沉沉的眸子衬着肤色更加显著,目光始终专注地追着陆万闲。
黄衣怎么也说是玄门中的中阶弟子,竟被陆万闲当粗使奴婢使唤,弄得他十分不快,去扶那病秧子秦公子的时候,也是吊着一张脸。
秦炽羽却毫不在意,借黄衣的手臂扶了一下,走下地来站稳身子,便举步向陆万闲走去。
秦炽羽意志坚决起来,谁也动摇不了他。
怕风吹,那就穿厚点。
怕说错话,那就闭嘴不说。
总之他就是要跟着陆万闲。
外表贵胄公子,内里任性小王爷,并行不悖。
“这里就是玄门天阙。”秦炽羽望着高达十丈的巨大天阙,一时间有种梦境成真的不真实感。
陆万闲不想搭理他,这个小孩一点都不听话。
秦炽羽眼中的玄门天阙,与那梦魇境里的互相重合,他仿佛又回到了梦里,阵阵幻象浮动不定。梦魇镜里的秦炽羽就是在这里、同一位置,紧紧地拥抱住陆万闲,不知道抱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陆万闲回过头,见秦炽羽正一脸神色迷离,望着半空中的天阙。
“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咱们赶紧走吧。”陆万闲暗想,小孩没见过世面,看个门牌都能看呆住。
秦炽羽猛地回过神,脸上泛起一阵红潮,答应道:“好。”
两人跟着黄衣来到议事堂侧面的待客室,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黄衣来通报,说掌门现在有时间见客了,请两人进议事堂说话。
来之前,陆万闲已经告诉过秦炽那天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天玑峰峰主盛玉髓答应会为秦炽羽主持公道,只待事情调查出个水落石出。
秦炽羽并不相信那个什么天玑峰主会为他主持公道,他也不需要盛家人为他主持公道,如果真有公道,盛家应该先灭族,来偿还他们秦家的血仇。
但陆万闲要来,他便也跟着来了。
议事堂是玄门掌门和长老们关起门来开小会的地方,不如紫极殿那般恢弘壮阔,只有一间别致的小堂屋,左右各列三张太师椅,中间是掌门的主位。
此时掌门、盛玉髓二人坐在议事堂内,旁边侍立着几名弟子,陆万闲一眼扫过去,看见盛二垂首站在弟子中间。
“你就是东明真人的亲传弟子,陆万闲么?”掌门欧青子望向陆万闲,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审视之意。
“是我。”陆万闲答应道。
“那么这位小兄弟想必就是夜阑王之后了?”欧青子又看向秦炽羽。
秦炽羽没出声,只是盯着欧青子看,虽然他已经收敛了不少,但眼睛里仍然透出浓浓的敌意。
陆万闲不着痕迹地挡住秦炽羽,替他答道:“不错,这位就是。他重伤未愈,不宜站着讲话,还请掌门赐个坐吧。”
黄衣在旁边听着,一脸嫌弃,又来了又来了,这种自动代入主人翁的行径,别人进议事厅都是战战兢兢地站着,只有陆万闲一开口就是“麻烦给个座位”。
欧青子倒是不在意,微微颔首,黄衣只得引了两人入座。
“情况我都听玉髓说了,但盛天骄还没有清醒,这事也不能一天天地拖下去,应该要有个结果,”欧青子道,“不知你的意思是什么?”
欧青子日理万机,没有时间去过问每一件事的细节,他习惯于先了解矛盾双方的意见,再找一个折中的方法处理问题,就算哪一方还有不满,也提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了,那么这件矛盾就算解决。
对于他不怎么上心的事,他都是这么处理的。
陆万闲一眼看穿欧青子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也不着急,心平气和地说道:“既然盛天骄还没有醒,那再等一等也无妨。我们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公道,希望掌门能够充分了解事实之后,再做决定。”
欧青子这时才抬眼正面打量起陆万闲:“哦?公道?你倒说说,这件事怎么处理才公道?”
“怎么处理是宗门戒律司的事情,陆某不通律法,也不知该怎么处理。”陆万闲从不轻易说会落下话柄的话,敏捷地闪避开欧青子挖的坑,“不过,掌门若是问起盛天骄的罪状,陆某倒是可以直言:盛天骄罪状有三,一则仗着修真者的身份,屠杀凡人,挑动两国战争,致使生灵涂炭;二则贪得无厌,觊觎夜阑财宝,胁迫凡人为其带路,使尽龌.龊手段;三则偷窃宗门宝物,使其为一己私欲服务,大大败坏了宗门的名声。”
欧青子听得一愣,第一条、第二条他倒是听盛玉髓说过,只不过眼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这第三条,又是怎么回事?
“陆万闲,你不要仗着盛天骄不能起来对质,就妄自给他头上泼脏水,什么盗窃宗门宝物?本座虽然答应会为你主持公道,但这不是你信口开河的理由!”盛玉髓寒声道。
秦炽羽在旁听着,心中厌恶这两个玄门大人物高高在上的神态语气,仿佛不把凡人的性命当一回事,起初还好,越听越难忍,亏得陆仙长应对起来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为这两人的轻慢态度所激怒,陈述起盛天骄那恶人的罪状时,更能从罄竹难书的一桩桩罪案里提炼出最紧要的三条,一下子把淤塞在秦炽羽心间的话说了出来,秦炽羽只觉无比畅快,对陆万闲的敬爱又多了几分。
然而那两个大人物却不以为然,还专门挑着细枝末节来反驳陆万闲,放着杀人放火的事不讨论,却在那里质疑盛天骄是否偷窃了宗门宝物,有没有证据,简直虚伪可笑!
秦炽羽有些坐不住,放在茶桌上的手攥起拳头,一个冲动就要站起来。
陆万闲眼神示意他坐好,依然心平气和地应对盛玉髓的诘问:“这桩罪状比起前两条来说不值一提,因此上一次向盛峰主陈述时并未特意提出。盛天骄盗取玄门宗门宝物梦魇镜,梦魇镜乃是上品法器,又有特殊的致幻效果,即便在宗门里也是罕见的宝物,他却用梦魇镜来窥伺别人心理……这一件么,那位盛二可以作证。”
盛二一个激灵,万万没想到陆万闲会突然提起他的名字。
掌门欧青子和盛玉髓齐齐回过头来,看向盛二。
“这……”同时蒙两位地位尊崇的长辈瞩目,盛二顿时汗都下来了。
“梦魇镜果然是盛天骄盗走了?”盛玉髓冷声问。
盛二两股战战,闷声道:“是……”
“在哪里藏着?交出来!”
盛二看都不敢看盛玉髓那张铁青的脸,抖抖索索从衣袋里摸出梦魇镜,上前放在茶桌上,他的魂儿仿佛也跟着一起撂茶桌上了,浑浑噩噩地归回队列。
盛玉髓开始还狐疑盛二为何把梦魇镜扣着拿出来,他翻过来一看,眼前不由一花!
好好的镜子中间竟裂了一条手指宽的大缝!
“嘭!”
茶桌被盛玉髓拍了个粉碎。
“我定要削了盛天骄的脑袋。”盛玉髓提起飞剑,起身便向外走去。
“哎,玉髓,你太急躁了,这梦魇镜拿去器修那边看一看,还是有可能补好的……”掌门欧青子眼疾手快抢过差点被盛玉髓拍碎的梦魇镜,交给黄衣弟子,又扯住盛玉髓,将他拉了回来。
秦炽羽愕然看着这两位大人物,竟然为了一个镜子,又是发火,又是要削脑袋的。果然在修真者心目中,千万条凡人的贱命,还比不上一个镜子的价值。只因镜子是他们家的法宝,坏了就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而凡人的贱命,就算损失了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虚伪至极。
那边欧青子平顺了盛玉髓的火气,两人重新落座。
欧青子转过来对陆万闲说:“这件事认证物证确凿,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处理。至于其他——”
陆万闲淡淡道:“陆某还没说完,镜子只是其中一件,盛天骄的须弥袋里,还有一件玄门宗门首席弟子服。据陆某所知,盛天骄还没有参加擢仙大典罢,那就是连品阶都没有了,他怎么会有首席弟子服?”
秦炽羽曾经也纳闷过,不过纳闷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早就忘了,此时听陆万闲提起,不由得佩服他细致入微。
欧青子听到此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把盛天骄的须弥袋拿来。”
盛二两腿一软,差点坐地上,若说刚才只是魂不附体,此时就是死到临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WEREWOLF-J的地雷+1,果子酱的地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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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还是恢复到晚上6点更新,么么!
第38章 龙傲天上线第十天
当黄衣弟子从盛天骄的须弥袋中拿出一件深绿色的首席弟子服时,欧青子的脸色已黑如锅底。
旁的事倒还可以商量,触及到宗门等级体系的事,哪怕是小事,也是欧青子无法容忍的。
欧青子看向盛玉髓:“兹事体大,请盛家家主来议事堂一叙。”
盛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嗫嚅:“不管我的事,是大哥、大哥他的计划,是他要用这件首席弟子服来伪装长老服的——”
盛二此时完全乱了方寸,竟将盛天骄的阴谋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盛天骄当日在梦魇镜里看到了陆万闲和秦炽羽在天阶相见一折,便想着陆万闲对秦炽羽“垂涎已久”,正好利用此事,让秦炽羽接近没有防备的陆万闲,再借刀杀人,趁机机除去陆万闲这个棘手人物。
那如何挑拨秦炽羽心甘情愿地偷袭陆万闲呢,盛天骄就想了一计,变化成陆万闲的模样先出现在夜阑城墙头,让秦炽羽看见,再化身成陈国天师,纵火焚烧夜阑王宫,使秦炽羽误以为是陆万闲所为。
挑动秦炽羽的仇恨之后,便可顺利行事。
而伪装成陆万闲,盛天骄并无十分把握,但想到陆万闲在梦魇镜中穿的那件水色长老道袍……盛天骄心生妙计,决心以长老服为激秦炽羽行动的关键。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弄到长老服……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盛天骄在做坏事上脑筋转得特别快,他思索了一阵之后,决心采用“替代品”,长老服上最难以替代的部分,就是微微流动的云雾纹样,普通的工艺是无法做出类似的效果的,因此,盛天骄就想到了同样有云雾流动纹样的首席弟子服,首席弟子服的看管并没有长老服那么严格,盛天骄正好又可以出入擢仙大典的后备仓库,那里就存放着一件首席弟子服,是作为奖励颁发给擢仙大典上拔得头筹的外门弟子之物。
盛天骄想,反正自己夺冠势在必行,那么提前取奖励也未尝不可。
这般想着,盛天骄就偷出了首席弟子服,以障眼法改变了它的颜色,在夜晚看起来色差并不大,至少凡人看不出来区别。
而秦炽羽恰好中了计,在梦魇镜中接连看到穿着水色云雾罩衫的陆万闲时,他真的被激起了杀意,而陆万闲回避谈及这件衣服的态度,又被秦炽羽视为一种做贼心虚的隐瞒……
种种误会之下,盛天骄的计策差一点就成功了。
可惜,他少算了一点,就是陆万闲是条老狐狸,在最后一次梦魇镜中的对决里,陆万闲不仅没有站着挨捅,还反客为主,给盛天骄下了个套。
整场阴谋,盛二作为旁观者和协助者,再清楚不过。
此时供认出来,也只是求掌门能够从轻发落。
假如他隐瞒不说,将来被盛玉髓或是盛家家主逼问出来,那就不是削掉脑袋那么简单死法了。
至于说对盛天骄的情义——他们有什么情义可言吗?自从盛天骄抛下盛十一和盛十四不管,盛二自己心里也明白,他比另外两人好不到哪儿去,只是盛天骄手里随时可以抛弃的一颗棋子罢了。
在场众人听得一片沉默。
秦炽羽脸上发热,下意识抹了把脸。只觉盛二嘴里那个自己活像一个愣子,被人耍得团团转。
盛玉髓则面无表情,一副冷酷到底的模样,似乎在掂量从什么角度削掉盛二和盛天骄的脑袋更利索。而实际上他心里在想,这个阴谋怎么这么复杂,他已经很努力去听了,还是没弄懂什么跟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弱者就是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
唯一把事情听清楚了的旁听者就是掌门欧青子,他能够成功上位掌门,经历过的、听过的阴谋阳谋无数,在他看来,盛天骄的计策有可取之处,但未免太过下作,上不得台面——此人有点小聪明,但格局太小,难当大任。
陆万闲则始终保持笑而不语,仿佛看透了一切。
议事堂内安静了片刻,欧青子干咳两声,转向陆万闲,道:“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前日里陆岛主似乎给我寄过信?”
陆万闲是给欧青子寄过信,告状信,告知欧青子,盛天骄试图骗取东明岛结界的破解方法,如今盛天骄的人已经前往东明岛,请欧青子为东明岛做主。
欧青子收到了这封信,但暂时压了下来。一来,东明真人虽然厉害,但人已经飞升了,这封信的真实性还有待考证;二来,状告的对象是盛天骄,欧青子对盛天骄了解不深,只是听说过,盛家有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要参加本届擢仙大典,似乎就是盛天骄,如今有人状告盛天骄,很难说是不是出于其他目的,所以,在盛天骄还没有犯下实际罪行前,欧青子不会轻易动他。
这几日来,欧青子并没有收到盛天骄闯入东明岛的消息,反而是听说盛天骄在山里救雪灾,便以为这件事是有人故意陷害。
陆万闲知道欧青子做事特别谨慎,绝不会在没有实际证据的情况下,轻易判定谁有罪,因此,这些日子他也不着急,静观其变。
欧青子此时听到盛二的交代,最后说盛天骄听到东明岛结界的破解方法之后,就用纸鹤传信出去,恐怕是调动其他盛家子弟前往东明岛,想要闯进去搜刮一番。
“简直是胡闹!”欧青子自觉面上无光,这事本来是可以被阻止的,当事人也向他检举过了,可是他却毫无作为,这于一派掌门来说,无异于当面打脸,他立刻召来两名黄衣弟子,令他们前往东明岛阻止盛家子弟的卑劣行径。
“不必了。”陆万闲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进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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