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谁主沉浮 144
姚永昌被捕的第二天,孟然亲自去到了黄江看守所。在一间审讯室内,隔着铁栏见到了身穿囚服,手戴镣铐的姚永昌。
“你还是来了啊。”姚永昌坐在一张审讯铁椅上,看着铁栏外的孟然。
“我来不是为了提审你。”孟然靠在墙边,语气郑重,“我一名公安民警,份内该完成的使命是收网抓捕。你牵涉的是职务犯罪,警方无权审讯,最高检和监察委现已派出专员赶赴黄江,明天就会把你押回北京。”
姚永昌听得不太耐烦,突然转移了话题:“能给我支烟吗?”
“看守所里禁烟。”孟然一口回绝。
姚永昌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啊,真是有些意思!尽管根不正、苗不红,但遵纪守法、严于律己,后期更是有勇有谋、心狠手辣,果然是能被那一位器重的人才。”
孟然并不理会对方的说辞,把话头引回到自己这里:“我来是想告诉你,最高检提审了货轮上首批被捕的成员,现已经取得阶段性的成果。你儿子姚一弦也已如实供述了你十多年来滥用职权、危害国家安全等多项罪名。另外,安内组已向检方递交了大量犯罪证据,我奉劝你回京以后,用不着死撑,免得折腾自己,浪费太多审讯时间。”
铁椅上的姚永昌静静听着,一双犀利的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孟然,突然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你穿这身肩上戴穗的警服,真是很好看。”
见铁栏外的孟然神色一怔,姚永昌自顾自讲了下去:“你不像我,我就很少穿警服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只有像你这样好不容易才爬上来的人,才需要时时刻刻向外人彰显身份,换我就完全不需要了!”
姚永昌陷入到了自己的讲述之中,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我的祖父原本是第五战区某集团军总司领,位列抗日十大名将之一。1937年至1940年期间,他先后参与了临沂保卫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随枣会战和枣宜会战等著名战役。说一句不客气的话,从你这代算起,上到你家祖辈,都是由我祖父那一批人用命给保卫下来的。
“1940年的时候,我祖父在襄阳和日军浴血奋战,战至一兵一卒,也无一人投降。他作为指挥官,也冲杀在一线,最后不幸战死沙场。我父亲原本是一名优秀的科研人员,早年留学苏联,主修的是核能工程。在我祖父为国捐躯之后,我父亲毅然弃研从戎,他所属队伍赶走了侵华日军,打跑了民国政府,而后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和我当战地护士的母亲相识相恋……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你正在面对的是怎么样一个人。”
姚永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姚家自我朝上,是不折不扣的三代忠良,骨子淌的都是为国为民的赤忱热血。我在我的父辈那里继承了他们的头脑、基因、样貌,以及热爱这个国家的精神。可惜很不幸,没想到了我这一辈最后还是失败了,败在你们这些有眼无珠、有耳不闻的蠢货手里!”
说到这里,姚永昌霍然睁眼,直勾勾地盯着孟然:“你不想知道齐锐为什么回不来么?你以为是谁杀了他,是我么?还是我那个儿子姚一弦?错!真正要他命的人是当局!是那个北边那位一边逼你们卖命,一边还出卖你们的阴谋家!
“你以为什么是政治?要用对错和善恶来定义政治,那太浅薄了,也太可笑了!像你这样的平民出身,哪怕就是奋斗一生,能选择的也只有一个立场,你什么也决定不了,你只能被那个立场所决定。可千万别觉得你的立场就代表了公平和正义,不久你就会发现,没了我姚永昌,这个国家依然没有公平,依然缺乏正义!
“你觉得权力是什么?是可以一呼百应,让许多的人对你俯首称臣,单单这么简单吗?如果你是这样定义权力的,那只能说你幼稚而肤浅!要是你甘愿继续心狠手辣、继续阿谀奉承、继续为他所用,你可以长久地维系住这种幼稚、肤浅的错觉。但我追求的权力则高深而伟大得多,我希望可以引导这个国家的人心,让公平和正义像阳光一样普照大地。
“你跟随的那位做的太差了,不是么?你自己看一看当今社会,物欲横流、人心贪婪、无知无畏、愚蠢扎堆、懦弱无能、无眼无耳、忠诚不在、利己横行……你身为政府官员,看到这些难道就不心急吗?”
铁栏之外的孟然安静地注视着渐渐癫狂的姚永昌,不回应、不打断,听着他继续说道:“齐锐之所以会死,就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我完全可以在把他抛海之前,就彻底了终结了他的性命,但我就是想要赌一把!所以,我故意把津沽核爆的真相告诉了他!就为看看他的命到底够不够硬!够不够让他亲自见证,他为之奉上生命的组织又是怎么抛弃他的?
“孟然,我和你在这里的所有对话都会被全程录音。我不会害你,我要留着你,一旦我像告诉齐锐那样,告诉了你津沽案的真相。在你尚未取得高层绝对的信任之前,你也会遭到灭口。因此,我绝不会那么做,我要你带着疑问,走出这个阴暗的地方,去亲眼看一看、亲口问一问、亲耳听一听,亲手找一找……你的齐锐到底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至于我自己,我比谁都清楚我的结局。北边的那位不会让他的法官判我死刑,他要彰显他的大仁大义,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相信他宽宏大量,是我卑鄙无耻、罪无可赦,他至多给我判个无期,但他却不会让我活得长久。你走出了这里以后,一定要反复思考我刚才说过的话,记得我是烈士的后人!
“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你的选择是多么错误和失败。我绝对不会自杀,我的身体也没有任何隐疾,但我永远也走不出他为我设下的大牢,我会在那场无期徒刑中死于非命,那就是他为我、也为他自己设定的最好结局!拭目以待吧,孟然!”
作者有话说:
同为反派,姚永昌这个人物在出身、动机、格局上和齐则央有着很大的差别。我很喜欢这段独白,他是要把怀疑的种子根植到孟然的心中。期待今天能再看到精彩的评论,与我有共鸣之处。
第314章 谁主沉浮 145
孟然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姚永昌依旧在他背后嘶喊,誓要把怀疑的种子植入到他的心田。孟然终究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了看所守。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场噩梦,梦到了遍体鳞伤的齐锐正痛苦地沉浮在黑海之中,距离他十米几开外,是监察委派来的救援船,甲板上分明有人,却个个袖手旁观,不予施救……咸涩的海水浸痛了齐锐身上的每一寸伤口,从他五官七孔灌入两肺。
溺水时,痛苦的窒息感让孟然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他猛的一个激灵,从梦中霍然醒来,已是浑身冷汗,颤抖连连。
惊醒过来的孟然下意识地往床头柜上一摸,拿到了一支冰冷的派克笔。他把那个物件小心地揣到了胸前,像是对待一件宝物一样小心地摩挲着。正因为这支意义非凡的钢笔,才让他和齐锐在警校里有了第一次邂逅。
忽然之间,孟然的五指牢牢地握紧了钢笔,一双眼睛在光线昏暗房间微微一亮,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一定要找到齐锐失踪的原因。
自从高架收网归来,安澜再度被安排入住了医院的特需病房。他的身体经历了激烈的冲撞和挤压,骨骼和脏器均二度受伤,需日夜接受严密的医学监护。
原本吊着安澜的最后一个信念已然达成,让他自潜意识上就不在乎身体是否再能痊愈,各项身体指标也迟迟不见好转。市特上下全都放心不下安澜,自发来了人,24小时轮班陪护,以防他再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孟然来医院探望的那天,安澜照例躺在病床上,对来者视若无睹,对一切漠不关心,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一如孟然过往某个阶段时的自己。
孟然挥退了在房内值班的特警,亲自关上房门,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安澜床前。
“我应该尊重一个成年人的选择,但我还是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这个世界尽管充满了不公,但无论何时,它都一直有着一套良善的准则,你可以选择不被任何人期待,你可以去完成你最想做的事,但我也有一样的权力,只要我还在,我就一定会想办法阻挠你!”
这一席话说完,就如孟然预料的一样,病榻上的安澜依然毫无反应。孟然坐直了身子,微微向前凑近:“其实,我一直觉得……齐锋的死不会那么简单。”
此话犹如一支特效强行针,让原本麻木的安澜缓缓地侧过头来,终于看向了孟然。
“你这话什么意思?”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所以,我之前才没有和你提过……”孟然显得有些踟蹰,“我当时和老总汇报完齐锋牺牲的情况后,他在电话里提了一句,说的是还有余地……”
“还有余地?”安澜失视的双目顿时亮了起来,“……难道说齐锋没死?!”
孟然眉头紧锁,不置可否:“我不敢直接下这样的结论,毕竟现场的医务人员和设备仪器都已经显示他完全没了生命体征,不过我愿意相信老总,他言而有信、点石成金,他说还有余地就一定还存在希望。”
“到底是什么样的余地呢?”安澜想要坐起身来,终因两边肋骨的剧烈疼痛而只得放弃,“难不成老总还能让齐锋起死回生?为什么你当时不问问清楚?”
孟然轻叹一声,略显自责:“我那个时候才从货轮上下来,一时千头万绪、思路混乱,没顾得上问清意思。我今天之所以过来告诉你,就是希望你不妨耐心地等一等,等到安内行动彻底收尾以后,你可去到北京,亲口问一问老总。”
“还有余地,还有余地……”安澜口中喃喃重复着,“……齐锋的心脏都已经长时间停止跳动了,还有什么方法能让他死而复生?”
“狐有九尾,唯有一心。你是最了解齐锋的人,应该知道他绝顶聪明、狡猾多端,他那么放不下你,不该容许自己就这样死了。”
之后的近将一分钟里,安澜一直维持着沉默,像是经历了一场一个人的内心缠斗。许久过后,他总算看向孟然,轻轻说了一句:“麻烦你替我买碗粥回来,我想吃点儿东西……”
“好!”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还想要提起何启言,却因安澜才刚恢复了些精神,且从头至尾不曾过问,话到了嘴边也只好作罢。
第315章 谁主沉浮 146
出了住院部,孟然在医院附近搜索了一家评分最高的粥店,特意为安澜点了一份生滚牛肉粥。等待食物出炉的间隙,他在店堂一角接到了聂冰打来的电话。
“外交部那里传来了消息,姚一弦已自行放弃了英方的政治庇护,明天就将解除所有庇护措施,一旦他走出了英国总领馆,通缉身份在身,就等于又落到了安内组的狙击射程之内。”
午后的小食店里并无其他顾客,风扇在天花板上缓慢地转动着,坐在店内一隅的孟然听着手机里的说话声,心中略觉意外。
“他这是想要找死吗?”
手机另一头,聂冰回说:“据负责给姚一弦作笔录的检察官说,他的免疫系统已经基本坏死,外加之前受得外伤太重,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继续活下去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我猜,他必定是想在死前再搞出一点儿动静来。”
“明天离开总领馆……”孟然低低沉吟着,“我不会给他任何兴风作浪的机会。”
“孟然,你这次带队成功抓捕了姚永昌,老总和监察委都非常肯定南区的收网工作。”聂冰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论功就该行赏,上级有一份礼物打算要送给你的。”
对于货轮一役付出的惨痛代价,孟然一直自责愧疚,当下听到论功行赏,立刻出言婉拒:“我不过是在将功补过,不该提前受禄。”
“这份礼物对你有着最为特殊的意义。”聂冰补充道,“老总知道你和姚一弦无论于公于私,都有着很深积怨,他不但虐杀了你最好的朋友、间接害死了你的父亲、还设局使得前市特总队长杜刚惨死,连组内最核心的成员齐锐、齐锋也在他手里倍受折磨。姚一弦此人的最大价值,在于吐口供述他父亲姚永昌的诸多罪行。至于他自己犯下的那些十恶不赦的大案、要案,无论怎么判都逃不出一个死刑。
“监察委非常肯定齐锐和姚一弦的合作战略,尽管大量有效线索均由姚一弦提供,但此人心狠手辣、底线全无,同样也令我方人员伤亡惨重。现在他的利用价值已被净数提炼,功过不能相抵,仍旧死不足惜。上级决定给你开辟一道特权,一旦姚一弦出了总领馆,你就可以彻底放开拳脚,对他实施强制性抓捕,如若过程中他还要反抗,你该开枪时就开枪。从明天起,姚一弦的那条命就算送到你孟然的手里了。”
孟然听懂了聂冰话里的意思,上级这是给了他一个亲手血恨的机会,把拧干了价值的姚一弦彻底交给他来处置。
刹那间,一幕幕痛彻心扉的场景在孟然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他看见赤身裸体的齐晓枫,死前悲伤而决绝的眼神;看见父亲孟国祥毅然冲到了开动的挖掘机前;看见杜刚在坠入锅炉之前,掌心被烫出的森森白骨;看见齐锋拼尽全力匍匐在裂缝处,咬牙承受着背后一下下戳来的钢管;看见冰冷而粘稠的水泥自齐锐的头机浇淋而下,慢慢地没过他的口鼻眉眼……
终于,那个制造出诸多不幸的凶手即将落入到自己的手里。
蓦然间,一股强烈的悲怆之感自孟然心底油然而生,他强忍住内心奔腾的情绪,回复聂冰说:“姚一弦在我这里欠了太多血债,我不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我还有重要的问题,要他亲口回答。”
大雨,黄江市英国总领馆。
姚一弦所住的地方是领馆内的一个单间宿舍。
这一晚,当俞宁被带入宿舍的时候,入目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情景——房内的姚一弦像一只被遗弃的残缺木偶,满身污秽、毫无生机地陷在床榻中央。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腐朽的气息,恶臭而难闻,身上绑着发黑的绷带,污血还在不断地慢慢外渗,难以愈合的外伤已经有了腐烂之势,在肮脏的绷带之下若隐若现,像是一张丑陋的巨口,正在一寸一寸吞噬着他的整个肌体。
这样的姚一弦虽还活着,却已如一具腐尸。
俞宁仅仅看了一眼,左胸的心脏就抽痛不已,立即质问身旁的领馆人员,为什么不派医生前来,给姚一弦疗伤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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