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扭了头就走,我顾不上止血,冲朝外走的齐晓枫喊:“你给我站住!”
但这一次,齐晓枫连头也没回,义无返顾地走了。我坐回椅子上,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
韩哲斌劝我说:“算了,小孟,让他缓一阵吧,他那人好面子,这回是面子、里子都折了,狗急了跳墙,拿你撒气呢。就你俩那交情啊!现在最多算雪藏,真到了危难时刻,照样两肋插刀!”
他晃着杯子里的干红,一口没喝,又说:“齐晓枫这搭头搭尾的也就倒追了半年光景,能赶得上你们政委等你三年?爱一个人啊,有时候要懂得成全,但这个理儿,他那脑子不懂!没事净爱瞎折腾,他要能把人撬过来,那算他牛逼,撬不过来也合情合理啊,拖着你算怎么回事呢?齐晓枫错就错在太自信,受点挫折也是该。”
我偏过头问韩哲斌:“老韩,你怎么见人说人话,碰鬼说鬼话呢?刚你不还当他的面骂我么?他原来只是心气高,但齐锐这事把他的自尊都打没了,你不了解就别瞎评价!”
“啧啧,你听听。”韩哲斌摇头,“我这厢到底是来劝架的,还是来挨骂的?分明撕的是你俩,我要责难一句,立马都调转枪头朝我开炮。刚骂你,还不是为了让齐晓枫面子上下得来么,你那会儿立场坚定地跟什么似的,‘不愿意’三字儿说得可是掷地有声,一心一意要跟着政委去了,现在怎么又帮齐晓枫说起话来了?别操心啦!你那三年的感情不都结束了,还担心他那充其量半年的暗恋么?等他冷静一阵子,会屁颠屁颠回来找你的。”
韩哲斌正说着,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一接,那头就传来齐晓枫的咆哮:“合起伙来耍人很带劲,是吧?再敢帮着孟然公关老子,别怪老子跟你也翻脸!我打不着车,你现在就出来,送我回家!”
“我这儿和小孟还有一桌子菜没动呢。”韩哲斌为难道。
“你陪他还是陪我?你现在要是不出来,别怪我今后也不认你这个朋友!”
“我操!枫少爷,咱讲点道理,成不成?你们抢齐锐就算了,连我这无关紧要的路人甲都要抢?”
“别废话!赶紧滚出来!”
韩哲斌无奈地挂了电话,风风火火地买了单:“得!枫少爷召唤,我得先走一步了。这饭你自己吃吧,多吃少想,听见没?”
我点头:“快去吧,晚了,他又该着急上火了。”
奢华、宽敞的包间内顿时只剩下我一个人。
友情可以共享,爱情却霸道专治。它像是一场盛大的烈火,途经之处所向披靡,一切与之冲突的情感都会被焚毁。我的爱情还没有开始,却已经燃尽了我的友情。
那场不欢而散的晚宴过后,齐晓枫彻底断了和我的所有联系方式,不惜成本到连家也搬走的地步。
我从韩哲斌那旁敲侧击,打听到了他的消息。听说他泼了我一杯水后,不久就故技重施,又泼了一个因航班延误而大发雷霆的乘客,被江航责令停飞半个月;听说他找到了新的钻石级男友,昼伏夜出,歌舞升平;听说他又闪电般地和新男友分了手,逼着韩哲斌半夜打飞的赶来黄江,等人到后,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先把老韩的阿玛尼外套当成呕吐袋,强行糟蹋了……
我托韩哲斌又约过齐晓枫几次,他却铁了心避而不见,一门心思把绝交进行到底。
齐锐每天都会给我打一个电话,但经齐晓枫那么一折腾,我变得不敢接了,刻意躲着齐锐,直到他发来微信,问我要不要他出面,去找齐晓枫谈谈。
我一着急,立马给他去了电话:“你还嫌不够乱是吧?你可千万别找他!齐晓枫这人啥都能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面子。你要一去,回头他当我撺掇的,更要把我恨得咬牙切齿了!”
齐锐提了个问,直刺我内心要害:“现在你不会再把齐晓枫和我硬撮合在一起了吧?”
我心想这不是废话么,但嘴上硬是没说:“你要觉得他顺眼,现在有了感觉,那也不迟啊。”
齐锐笑道:“我最近才发现你这人还挺能吃飞醋的。”
我一听他这措词,立马否认:“我这吃的哪门子飞醋啊?咱俩又没怎样!”
齐锐不跟我继续抬扛,又问我周六去江边钓鱼的事。我不敢轻易给他准信,推说要看当天的工作安排。齐锐也是够倔,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他会在市特门口一直等到我下班。
我数着日子,盼着又怕着周六,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果然,在临近周末的前一晚,黄江暴出了一桩千载难逢的大case。
临近下班的时候,总队收到市局指挥中心的紧急指示,要求全市安保即刻升级为一级加强模式,全员持枪上岗。起因是半小时前,在一场交通临检中,一辆西部桑区牌照的车辆拒绝检查,强行冲关。警车把它逼停后,两名交警上前盘查,不料,车门一开,驾驶座上直接端出了一把猎枪,一名交警应枪倒地,桑区车随即卷尘而去。
在黄江,持枪袭警可谓重中之重的大案,谁料这一案未破,竟又发一案!
不出十来分钟,某部队营房前,值勤的哨兵惨遭猎枪枪杀,所持配枪也被抢走。这一来,市局上下立马炸开了锅,刑侦总队火速从大数据库中调取出桑区极端份子名单,飞快排摸,案件很快就上升到了反恐层面。
来自西部桑区的犯罪份子是共和国警察为之头痛的毒瘤与顽疾。
平日里,这些人混迹于都市,犯下了盗抢案件,哪怕人赃并获,被逮进了局子,照样气焰嚣张。因为他们会利用民族政策优势,在短期内迅速脱罪。
猎枪案一发,市局立即启动多警种协作机制。齐锋的人马很快传来了消息,从初步掌握的信息断定,嫌犯来自西部和蜀川的交接处,为运输毒品而进入黄江,其背后的大卖家很可能就是刘氏集团。
黄江警备区的司令员亲自和安澜通了电话。
据说,首长大人被气得连嗓音都高了八度,说是刑事案件,驻军不便介入,但凶手动了部队的人。和平年代,光天化日,竟敢枪杀哨兵!这口气实在难咽,他请安澜必要率领市特务将凶手绳之以法!
天罗地网一经撒开,交警总队也在第一时间给出反馈,嫌疑车辆的位置已被锁定,目前正行驶于南北高架。市局迅速给出指示,任命安澜为本次抓捕的行动组组长。
考虑到桑区车上可能绑有炸药,如果在高架上强行拦截,一旦炸毁了高架,将造成市区交通大面积瘫痪。所以,势必要把车辆引入安全区域才能动手。
我与何启言随安澜同行,装甲车内,紧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春寒料峭,安澜额头上却细汗直冒,他闭上眼,长吸了一口气。何启言贴心地坐去了他身边,刚要安抚,安澜却一抬手,直接让对方闭了口。
我知道安澜之所以兴奋,是因为他听见了四个字——刘氏集团,那个杀了他全家却至今逍遥法外的蜀中之王,刘悍!
时机不到,大仇难报,唯一能做的只有按部就班地收集证据。今时今日,正是一个绝佳机会!
第59章 与子同袍 6
高架各匝道下方的路面情况被传输过来,最终,安澜选定了一个人流密度最小的开发区,该地所属分局立刻派遣大量警力,在短时间内疏散开发区内的所有人员。
市特打头阵的几股警力兵分多路,同时驱车,自左右前后多面夹击,像张铁网般锁定了整座高架,把嫌疑车辆逼去了指定匝道,进入到计划的区域内,犹如瓮中捉鳖。
分派狙击点时,何启言作为市特的狙击担当,因右肩擦伤未愈,没法上阵。
我被安排顶上了狙击手的位置,由于嫌犯来自桑区且又牵扯出了刘氏集团,安澜给我下达的原话一共八个字:“如无炸药,须留活口。”
我和副狙击手分别被安排在两栋对立的大楼房顶。下方,突击组出动了八辆装甲车,直接逼停了嫌疑车辆,出人意料的是没费一枪一弹,嫌犯竟然主动从车窗内抛出了枪支。
放弃抵抗,主动求合?
所有人都在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在突击组的反复喊话下,一个桑民打扮的中年男人从车里抱头走了下来。狙击镜下,他的神情十分淡定,竟还有几分赴死的坦然。
安澜就站在我身边,他命令突击组确认安全后,直接把人摁下。然而,就在突击组即将靠近时,那个桑区人突然做了一个掀衣服的动作……
一切就发生在这电光火石间。
我必须在这分秒内迅速看清他外套底下绑的是否是炸药,一经确认,须立即狙毙。我把食指下意识地放到了扳机上,也正是这一刻,指尖下的扳机竟自行松动了,只是那么轻轻一触,它居然迅速向后一缩,紧接着,数枚子弹连发而出!
“谁让你开枪了?!”
耳边传来安澜的咆啸,我心知坏了!
再看楼下,那个桑区人已经眉心中枪,整个人飞弹到车上,又仰面滑坐到了地上。他的外套恰巧被完全地掀开,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楼下,突击组的同事向倒地的嫌疑人靠去,而后向房顶做了个双臂交叉的手势,意为嫌疑人已被击毙,确认死亡。
数枪连击,直接暴头,确实没有生缓的可能,但……这怎么会呢?我分明没有用力,为什么这支88狙的扳机会松成这样?按说88式狙击枪的扳机力约在15N,换算成公斤的话,那得1.5公斤的重力才能击发。怎么我手里的这支枪只是稍稍一碰,就能连发数弹?
我脑子里正混乱着,趴在地下,刚想拆枪检查,安澜已经一步上前,冲我的半边脸直接就是一踹。完了,他还不松脚,硬邦邦的警靴辗着我的耳朵,就那么死死地踩着。
“你是不是耳背?你以为是因为你枪法好,我才把你安排来狙击手位置的么?枪杀桑区人的后果,你考虑过没有?!”
我被安澜牢牢踩在地下,根本吐不出一句话来,半张脸就这么贴着地,连着耳朵都火辣辣的疼。
杜刚跑来,想要劝住安澜,也被他一脚给踹出老远。
我总算得以抬头,耳朵上的皮都蹭没了,血顺着脸颊淌到了下巴,我顾不得疼,急忙喊道:“师父!我没开枪,是这把枪有问题!”
安澜不听我解释,转身吩咐其他人:“停了孟然的所有职务,带回总队,关禁闭!”
从警近四年,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进笼子的一天。
笼子,是一个警界业内用词。顾名思义,它实则就是一个铁栅筑成的临时班房,用来关押犯罪情节严重的嫌犯,以及警方内部受到纪律处分的警员。
呆在笼子里的那几个小时,我反复回忆着猎枪案的整个始末,那个桑区人以残忍、高调的手段在闹市枪杀两人,接着驾车逃亡,最后关头却又主动抛出了枪支,这本就与理不合。最奇怪的是,他像是料到我的枪必定会触动扳机,被击毙前竟还流露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淡然。
我靠墙坐到了地下,越想越心惊,或许这个案子彻头彻尾就是一场阴谋。那谁策划了这么庞大的一盘棋局?姚一弦?刘氏集团?还是公安部塔尖顶端,那只功高震主的大老虎?
杜刚来给我送饭了,他看到我这一脸是血的惨样,赶忙奔了医务室,拿来双氧水和纱布给我脸上、耳朵上的创口消毒。杜刚发牢骚说没想到这回安澜能下那么狠的手,踹人还光踹脸,就是好了伤口,指不定还要留疤。
“不过,孟哥,你也别上火。我听说啊,你那未来公公也给了安总一顿K,烟缸都给砸过去了,现在安总头上那伤估计跟你也不相上下。”
杜刚给我攀的这根高枝差点让我把饭给喷出来,立马教育他:“你说话给我注意点!谁公公呢?别净胡说八道!”
杜刚嘿嘿一乐:“哟,队长!您这是脸红了啊?害什么臊啊,您跟咱们政委那事还没敲定呢?”
我心里记挂着我师父,让他别不正经,赶紧说正事。随后,我从杜刚那里得知那个桑区人被击毙后,安澜随即被召入市局挨批。
会议上,齐则央冲他大发雷霆,斥责他懈怠、渎职,在桑区人并未抵抗的情况下仍纵容下属开枪。在黄江,记录在册的桑民就有100多万,倘若有人故意拿此案挑唆,很可能引发暴动,造成极大的社会动荡。
齐局长越说越光火,最后竟抄起一个烟缸,顺势就砸。安澜没有躲,那烟缸擦着他的半边额头就这么过去了,当场见血。
与会的齐锋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替安澜出头,跟局长大人对质了起来。
齐锋的态度同样强硬,说那嫌犯本已身犯杀警、杀军、运毒几大重罪,且当时情况危急,不足以在一两秒内确认他身上是否绑有炸药,开枪击毙,合情合理。
刑法面前,人人平等,何以桑民要区别对待?
听闻齐则央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怒问齐锋和安澜,别人不懂这利害关系,他俩怎能不明事理?
杀人夺枪原是大罪,这本无可厚非,但嫌犯身份特殊,弄不好就要惹出更大的民族纠纷来。最后,齐锐出来打了圆场,吩咐宣传部的负责人先封掉所有媒体的喉舌,严密把控舆论导向。
会议桌上,所有人急得焦头烂额,却有一人是来吃瓜看戏的,那便是姚一弦。
散会后,有人看到姚一弦在走廊里拦住了安澜,惋惜地摇头轻叹说要不是有个害人的下属,堂堂警神怎么会捅出这么大个纰漏?
安澜不答反问:“我都没提是谁开了枪,你这消息倒是来得够快。”
杜刚说完,我愈加确信自己被人下了套儿。
杜刚又说:“不过,这回你出事,队里的小子们倒是挺你。干我们这行,执法没尊严,那是常有的事儿,现在逮着个杀人抢枪的,身上指不定还绑着炸药,这还不开枪,留着他过年呢?咱们队里那小赵,就从刑队来的那个,过去抓了个拐卖儿童的,手劲用大了,给那嫌犯摁了个高位截瘫,是锋爷保的他。他知道了你这事也特别不忿。”
经他一提,我立刻问:“小赵过去是干刑侦的吧,你把他叫过来,我吩咐他办点事。”
杜刚说好,我又问他那把我之前用过的88狙现在在哪里?
他回说,已被还回枪库。我让他立刻去调枪库的监控,把这两天进出的警员彻底排摸一遍,再派两个队员暗中监视,看看会不会有人过来再动那把枪。
“难不成是你那枪有问题?我想呢,这明明一枪就能毙命,怎么你当时就打了这么多发子弹!”
“扳机给人做了手脚,扣动阻力大大减小了,一碰就发。”
“我操!这哪个孙子干的好事啊?!”杜刚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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