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番话后,她更坚定带商仪私奔的念头。
想到一茬,江舟问:“十年前风雪夜,慈幼坊的那群孩子,是因为你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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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年少孤勇
江舟变色:“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先生面上露出疲倦, 颓然仿佛瞬间衰老,“舟舟, 那是一个意外。”
江舟问:“桐酒执教?”
先生摇头:“不, 不怪桐酒。”她按了按眉心,“桐酒路过那里的时候, 血石忽然暴动,我们之前对血石的所知有限, 没有料想会发生此事,以至全村人被感染。只有那些孩子们幸免于难。”
江舟觉得奇怪, 难道血石有什么年龄限制,只能影响到成年人?
她压下心中怪异之感,“总之是你们的错。”
前世的惨案也是因为这群人瞎搞研究,最后一城覆灭,让自己活下来背锅。
江舟心里快要吐血,恨也不是, 气也不是,觉得这事可笑又荒诞。
上辈子她还以为是北戎下的黑手,穷尽一生去寻找真相,谁能想到竟是祸起萧墙, 自取灭亡。
从学宫的立场看, 似乎也是无奈选择, 先生依旧坚持不用血石,曲九畹却开始动摇,这样的坚持至多只能维持两年, 在朝堂和政局不断施压下,她们最后还是会违背所谓“底线”,让一切不可转圜。
现在还有转机。
但同时昆吾生变,两年时间或许会变成至多两月,未来会发生何事,谁也不知。
就算重来一次,人生也不可能全然如昨,总会生出总总变故。毕竟覆水难收,再踏入的,也不可能是前生那条河流。
前世今生,总要有所不同。
所以江舟对昆吾的变故尚能接受,现在满脑子想着要带商仪私奔。
逃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栽花泡茶看星星!
当然,要先找到灵核。
先生道:“这可能有些勉强,但……”
江舟抢话:“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
先生略微诧异,怔了怔后笑道:“北境凶险,你毕竟还是个孩子。”
江舟小声嘟囔:“这可不一定。”
两辈子年纪加起来,指不定谁要喊谁一声前辈。
“可这件事只有你能完成,”先生叹气,斜阳映银发,眼神沧桑疲惫。
很多时候,她不愿提“宿命”这个词,也不想把责任压在这些稚嫩肩膀上。
他们这么年轻,还有大好未来,就像刚启航的帆船,前方是无尽大海。或许有一日,这些年轻人也要从前辈手中接过重任,负重在风雨中前行。
但现在还太早了,本不至于这么早的。
先生自己原是循规蹈矩,就像古籍上说的那样——
“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一步又一步向前,接过先哲手里的火把,慢慢走下去。规规矩矩几乎可以编造成册,与古往今来书上每一个圣人并无不同。至少每一个阶段都在做那个年龄应该做的事。
但这群孩子们不同,在刚刚盛开的年纪,就要面对一场风雨的侵袭。
先生于心不忍,可若她们不以身涉险,担负自己的宿命,外面姹紫嫣红,如画江山,亦将一夜枯萎。
这实在是让人难以两全的选择,而当事人尚茫然无知,欣欢鼓舞地憧憬未来。
如果江舟知道先生心里想法,肯定会笑出声。
她是在憧憬未来,那未来不是和云舒私奔嘛……
先生咳了几声,五指微弯,手掌掩住唇。
江舟先出声,趁着这次机会把自己心头疑窦一并消除,“桐酒到底是什么?那场风雪夜,她离血石最近,她应该也受到影响,为什么没事?”
先生:“你应该明白,她本就是和你一样的人。”
江舟下意识抚上自己胸口,想起楼倚桥笔记,几分恍然,像她们这样,肯定不会被血石感染,毕竟已经不能算个人了。上辈子自己都没见过她,也不可能发现这么多隐藏的东西。
等等,这位老先生怎么知道自己的秘密?
江舟回神,抬头对上一双阅尽千帆的眼睛,在这宽广如大海的眼神下,似乎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刚刚先生把手放在自己脑门,难道用了什么术法?
江舟眼眸渐渐睁大,试探性地问:“夫、夫子?”
先生微微笑起来,“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么晚才开窍。”
江舟:“……”毕竟人家是学宫主人,执教的执教,她开心就好。
不怪曲九畹都对老先生恭恭敬敬了。
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云舒,吓云舒一跳!
以云舒的聪明,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呢?
一想到商仪,江舟就开始痴痴地笑,笃定道,云舒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知道!
夫子也露出微笑。
这孩子身上有种让人开心的东西,真诚、热忱、美好。
窗外斜阳暮,学子们结伴蜂拥走出藏书楼,衣带当风,谈笑风生。
夫子恍然想,是少年啊,朝气蓬勃像初生的太阳,不惧权贵不喜名利,世人皆是灰尘仆仆地活着,唯有他们一尘不染,像污泥里干净的莲花,黑夜中滚烫的星星。
这种少年人孤勇天真的气质,与俗世格格不入,所以格外让人憧憬。
江舟歪头,声音软软:“夫子,我听说过你的好多事情!”
夫子笑道:“哦?”她顿了顿,“是倚桥告诉你的吗?”
江舟点头,趴在桌上,“是阿姐说的。”
她曾埋在心底的秘密,决意不再说出,但如果对象是阿姐崇敬的夫子,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夫子声音小心翼翼:“你能跟我说说,当年长河……到底发生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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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虽千万人
当年的事, 江舟咬了咬唇,眼前浮现一条红色河流。
被血染红的长河。
然而她的记忆也很模糊, 只停留在冰冷刀刃贯穿在胸口时。
那时她只是个小孩, 随着父亲一同出军,她的老师, 也就是阿姐经常和父亲讨论止戈,可她一句话也听不懂, 趴在父亲的怀里很快睡着了。
醒来时营帐空空荡荡,怪物在河谷爬动, 到处都是可怕的尸体。
她吓得哭出来,可没人理会,忽然一阵白光闪过,剧痛自胸口蔓延,眼前一切渐渐模糊,最后只看见阿姐急急跑过来, 神色恐惧,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喊些什么。
江晚照的生命,本该定格在十年前。
江舟阖上眸, “我……”
夫子通情达理, “要是不愿, 不用说的,”她笑容悲伤:“我只是想知道,倚桥那时候的事。”
江渚也笑:“阿姐是个很好的人。”
在她还是江晚照的时候, 随父亲去皇城,为陛下效命。
昆吾一点都不好玩,没有竹林,没有大泽,没有兰花和香草,也没有草丛的蟋蟀和摇曳的蝴蝶。
但是有商仪,那也够了。
可她不能常常和云舒相见了。
云舒被关在群玉山,跟皇子皇女在一起,有次江舟躲过侍卫去看她,给她带昆吾最好吃的桂花糕。
两人一同坐在山石洞里,啃着糕点,笑嘻嘻看那群下人们惊惶寻找她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云舒说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江舟就答应带她逃离昆吾,一起跑回云梦泽,去见楚王和王妃。
不过两人的私奔计划还没开始就被扼杀,自从这次后,商仪被看管得更严。
江舟找不到商仪,成天望着群玉山的方向,闷闷不乐。楼倚桥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笑容温煦意气风发的少女,像春风也像暖阳,但站在那里,便照得四下生辉。
可惜那时江舟年纪不大,词汇匮乏,只觉得这个姐姐像太阳一样。
夫子听到这里,温和笑道:“倚桥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江舟也赞同:“阿姐比世人都要厉害,”她添道:“云舒除外。”
在她心中,云舒不在世人之中。
楼倚桥是比所有人都要出色,夫子神情恍惚。
如今的祁梅驿、曲九畹天下闻名,被称作无涯双壁,一人高居庙堂,兼济天下,一人原居学宫,著书育人。
但十年前,她们在楼倚桥的身边,犹如星月拱日,显得黯然之色。
可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女,却永远停留在最风华正茂的年纪。
被冠以叛国贼的罪名,永永远远钉在耻辱柱上。
江舟沉默半晌:“和张之首有关。”
夫子微微睁大眸,片刻后黯然道:“我猜到几分。”
“阿姐不是叛徒,但没人信,”江舟不知在说前世,还是在说今生。在她是逆命侯的时候,也曾努力为楼倚桥平反,努力许久才终于发现,原来高居九重的那个人早就知道真相。
是张之首故意泄露军情,引得二十万兵埋骨长河。但真正幕后操纵一切者,坐观他们像蝼蚁般在沸汤里挣扎的,是他们要保护的天子。
江舟下意识抚上胸口:“我本来应该死了的,可阿姐救了我。她让我忘记这里的一切,用江舟的名字生活,”她顿了顿,“不要报仇。”
也许楼倚桥早看出真相,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一旦选择报仇,就意味着走上条不归的路,她孤身一人,而对面是两个王朝。
人生苦短,天下江山归属自有定数,没必要把这重担交付在稚嫩的肩膀上。
让江晚照改姓埋名,做个普通小孩,生活在阳光下,开开心心度过余生。
这是江旬与楼倚桥共同的心愿,如果可以的话。
夫子身子稍往前倾,攥紧的手显示内心的不平静,“之后呢?”
江舟轻叹口气,“之后我去了一个渔村,不,应该说我跌落长河,沿河往下飘,一个老人救了我。”
想到那白发苍苍的老者,她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天真又柔软的笑容,“他没有子嗣,收养了我。我唤他阿爷。”
那是段难忘的日子。
江上乳白纱巾般的雾霭,跳动的银鱼,一叶扁舟如翠鸟掠过江面。
江舟抱住鱼篓,坐在船尾,鱼竿弯成弦月形状,忽地水花乱溅,一条金色大鱼跃出水面。
她也曾想放弃一切,以其他人的身份活下去。
可北戎兵如虎狼奔来,把所有的美好摧毁殆尽,之后发生的,便是她与商仪说过的事。
那日她站在尸山血海中,长河滚滚,满目疮痍。她终于意识到,退缩无济于事,有些东西必须要承担。
就算前方无路,就算敌人是两个腐朽的王朝,就算……天下谩骂。
虽千万人,吾往矣。
第44章 帝星陨落
这世上早没有一方净土。
有时候江舟会仰头望着天空, 湛蓝天幕白云如纱,隐藏上界入口。
她想, 也许一切冥冥之中早有预兆, 人族的贪欲逼走仙人,他们把这方天地留给凡人, 却也放弃了凡人。
所以到血石为祸,生灵涂炭时, 再没有谁来拯救这满目疮痍的人间。
江舟亲眼目睹过长河发生的一切,人的力量渺小得令人绝望。
或许血石对上界之人来说不值一提, 却能轻易颠覆一支精良的军队。
只有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宝物能对抗血石吧,难怪夫子她会把希望寄予在灵核上。
“我要怎么找到灵核,只要我走到那边就会有感应?我以前也在长河附近那么久,也没发现什么。”江舟耸肩,“而且我都不知道灵核长什么样子呢。”
夫子:“到了之后会有人能指引你,”她牵住江舟的手, 褪去自己腕上白玉镯,放到少女白嫩掌心,“这玉镯能让普通人免受血石影响,我想云舒会需要这个。”
江舟把玉镯攥紧, 垂着眼睛。
夫子笑道:“怎么, 又后悔了, 不想带她去?”
江舟抿了抿唇,“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夫子, 你能把云舒留在学宫吗?”既然知道面前老者身份高贵,她又生起一点想法,只要云舒不回昆吾,倒也没必要让她跟自己去冒险。
长河那种地方,当年人间炼狱,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模样。
夫子点头:“最多一月的功夫。”
江舟挠头:“不是吧,这么紧急,你们花十年也没找到,”她眨眨眼,尝试讨价还价:“要不宽限几天?”
夫子笑了,“舟舟,你知道昆吾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江舟:“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不像云舒那样聪明。”
夫子听她张口闭口不离商仪,忍不住勾了勾唇,“也不是什么大事,八月十日那夜我观天象,发觉帝星陨落。原本我以为自己看错,可今日梅驿既然来了东海,说明这件事□□不离十。”
她语气太云淡风轻,江舟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哦帝星陨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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