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派来的马车早已等在太傅府外。
谢瑾白上了马车。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抵达宫门。
“萧侍卫,有劳在门外等候片刻了。”
萧子舒未曾奉诏,自是入不得宫门,需在宫外等候。
“公公言重了。”
入宫的马车放下萧子舒,继续往宫门内行进。
皇宫,南薰殿。
一袭明黄龙袍的俊逸少年双手负在背后,在房内着急地踱步。
“监察御史谢怀瑜进宫觐见——”
贴身太监平安略显清亮的声音响起。
少年眼睛一亮!
终于来了!
“快宣!”
话音刚落,季云卿便觉得自己这一声快宣显得未免太过急切。
本想亲自去迎人的他,转身在龙椅上端坐了下来,只等平安将谢瑾白领进来。
徐缓的脚步声趋近。
每一声,都似踏在他的心尖。
也不知道怀瑜哥哥是胖了,还是瘦了。
季云卿先是瞧见一抹浅绿,接着,那个丰神俊朗的身影便映入他的眼帘。
如同春日漫步御花园中,乍抬头瞥见的满墙春色,叫人心里头倏地一颤,再移不开眼。
“臣谢怀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
双膝跪地,行臣子之礼。
季云卿疾步走下位置,亲自将谢瑾白扶起,“爱卿快快请起。”
“多谢陛下。”
谢瑾白不动神色地避开了同季云卿的肢体接触,起身拱手回礼。
季云卿唇边的笑容顿时一敛。
由于成长环境的缘故,使得季云卿的性格较之同年龄人要敏感许多。
他几乎是立即便察觉到了谢瑾白的刻意闪躲。
莫非……
怀瑜哥哥已经听说了他的婚事?
“你们几个,先下去吧。”
眸光微沉,季云卿扬了扬手,挥退左右。
包括平安在内的太监以及宫女们便相继行礼,鱼贯退出。
“此次淳安之行,辛苦了。”
季云卿深深地望进谢瑾白的眼底,一双同季云绯极为相似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
这一声辛苦,既有身为君王对臣子的肯定,更有年少失孤的帝王对多年来始终陪伴在侧的爱慕之人的感激。
谢瑾白眼底波澜未掀,他拱手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圣上,为百姓分担,乃是臣奉内之事。”
嘴唇抿起,季云卿眸光有些怯弱又带了点讨好地看向谢瑾白,“怀瑜哥哥可是还在因为……因为选后一事,生朕的气?”
不等谢瑾白回答,季云卿便又着急地解释道,“选后之事,怀瑜哥哥应当知道,朕也是身不由己!太后早年便有言在先,待朕成婚之日,便是她归还监国之权之期。
这些年来,大臣们也是一再催逼,朕已借故一拖再拖!如今,朕已然过了适婚年龄,太后同康伯侯更是蠢蠢欲动,俨然有另立储君之心。
怀瑜哥哥,朕,朕不想终日当一个傀儡皇帝!更不想……更不想成为废黜之君!
说到最后,季云卿眼底隐隐有泪光闪动,双手更是激动地捏成拳。
“怀瑜哥哥,朕答应你。便是他日朕成婚,朕也绝对不会碰皇后!怀瑜哥哥,你不要,你不要生朕的气,好不好?”
季云卿小心地,拽住谢瑾白的衣角,仰起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小心翼翼。
此前谢瑾白巡按淳安之前,季云卿、谢怀瑜二人曾就因季云卿策后一事发生过争执。
只不过不久后,谢瑾白便奉旨巡按淳安,两人也便没有机会就这件事再做讨论。
前世,谢瑾白戴罪自淳安巡按而归,便听闻皇后人选已定,钦天监已择定日期,帝后将不日完婚的消息。
那时,谢瑾白巡按淳安失利,帝党遭受打压。季云卿所处的境地,远比现在要艰难得多。
同手握军权的顾似泓大将军联姻,迎娶其嫡女,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谢瑾白自是不悦。
可那时,他以为是因为他巡按淳安失利,导致小皇帝处境雪上加霜,自是没有反对的立场。
加之,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小小巡按。
便是出身钟鼎之家又如何?
手中无实权,亦无兵权。
最终,为了小皇帝的皇位,他选择了沉默。
如今局面大不相同。
他自淳安立功而回,以父亲为首的帝党势焰大起,外戚一党遭受打压。
联姻已非迫在眉睫之事。
急迫的,是小皇帝急于收回政权的心罢了。
前世,他巡按淳安期间,小九便定下了同顾家大小姐的婚事,当真只是巧合么?
怕是,根本就是一个刻意为之的结果吧。
“怀瑜哥哥?”
听见小皇帝的唤他的声音,谢瑾白敛目,淡声道,“皇上多虑了。男大当婚。圣上乃一国之君,自然应当早日完婚,为皇室开枝散叶。”
“你,你当真这般认为?”季云卿错愕地怔在原地。
知晓谢瑾白这段时间就会回京,因为大婚日期已定这件事,季云卿一直坐立难安。
他恐怀瑜哥哥不会同意,又恐怀瑜哥哥会再不理他,又挂心着他一人在淳安有可能面临的困难。
多番忧虑之下,季云卿可以说是吃,吃不好,睡,睡不好。
他想过无数种,怀瑜哥哥听闻他即将大婚这件事有可能会有的反应。
独独未曾想过,眼前之人的反应竟如此平静!
“是。”
谢瑾白坦荡地迎向季云卿的目光。
这是两人今日见面以来,两人的第一次真正严格意义上而言的对视。
从这双眼里,季云卿的确看出了谢瑾白眼底的真挚,说明以上那些话全部出自他的真心,并无半点作伪。
怀瑜哥哥如此通情达理,他应该高兴还来不及的,不是么?
为何,为何他的心会这般慌张?
“不知圣上此次召臣入宫,可有何要事?”
季云卿咬了咬唇,眼神受伤地望着谢瑾白,“怀瑜哥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你一定要这么同我说话吗?”
许是谢瑾白过于平静的反应,令季云卿敏锐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仿佛即将要失去这个人一般。
所以他不知不觉,便将专属于帝王的“朕”这个象征着皇权的称呼,又变回了“我”这样相对平等的称呼。
“皇上是君,微臣是臣。君臣之礼不可废,君臣之距不可越。”
季云卿的脸色“唰”地一白。
从谢瑾白今日进殿那一刻起的疏远,再到言谈间的淡漠,如果他再不明白谢瑾白这句话里所透露出的讯息,那他未免也太蠢了。
但很显然,能够在母妃早亡,父亲忙于炼丹,熹太后有意另立太子,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顺利登及帝位的东启国君,注定不会是一个愚钝之人。
季云卿纤弱的身子微晃了晃,“你,你果然,你果然是在因为朕大婚一事在生气,对不对?朕方才不是同你解释过了么?朕同顾大将军之孙女的联姻乃是权宜之计,朕绝不会碰她!怀瑜哥哥,你不相信朕?”
明明一开始是为了解释,不自觉便成了高高在上的质问。
面对谢瑾白始终平波无绪的眸子,季云卿是真的彻底慌了,他慌张地握住谢瑾白的一只手,“朕,朕没有要质问怀瑜哥哥的意思。怀瑜哥哥,你相信朕,好不好?”
季云卿抛却一个帝王所有的尊严,他扑进谢瑾白的怀里,圈住他的腰身,近乎喃喃地道,“不要离开朕。怀瑜哥哥,不要离开朕。离了怀瑜哥哥,朕便什么都没有了。”
箍住谢瑾白腰间的双手,被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所拿开。
季云卿面上的血色褪去。
谢瑾白拿开季云卿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在季云卿慌张的眼神注视下,缓缓地道,“皇上不会失去臣的。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臣始终都是皇帝的臣子。何况,就算是没有我,小九也还有这个天下。”
季云卿当即激动地反驳,“不,如果没有怀瑜哥哥,朕要这个天下,朕要这个天下有何用?!怀瑜哥哥,朕不能没有你!”
谢瑾白笑了。
如杏花初开,暖暖都是春意。
“怀瑜哥哥。”
以为谢瑾白终于信了他所说的话,季云卿欣喜地走上前。
谢瑾白忽然开口道,“那小九就下旨,收回成命,把婚退了,可好?”
季云卿脚步骤停,他喃喃地重复,“把婚退了?”
谢瑾白身体倾,抬手,指尖虚虚地轻抚季云卿的轮廓,“嗯。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对大婚一事心怀芥蒂。把婚退了,假以时日,我定然令太后还政于你。”
假以时日?
假以时日是什么时候呢?
他已登基五年,做了五年的傀儡皇帝!
眼看熹太后同康伯侯有意册立比他更为年幼,在他们看来更易掌控的十四弟,他要如何再等下去?
朝政之事向来如波云般诡谲莫测。
即便是怀瑜哥哥,当真便有能力令太后还政于他么?
谢瑾白叹息一声,“小九,你犹豫了。”
那一声叹息,飘若轻鸿,却如同冰雹,狠狠砸向季云卿的耳鼓。
年轻的少帝猛地抬起头。
“臣提前恭贺吾皇大婚之喜。”
抬手施礼,躬身,缓步而退。
浅湖绿的广袖衣袍,如同入秋的最后一抹春色,从他的眼前消失。
季云卿身子遍布凉寒,瞬间为一股刺骨的冷意所包围。
谢瑾白不疾不徐从殿中走出,见到候在门外的平安,施礼告辞。
平安亦抚了抚拂尘,回了礼。
眸中却是闪过一抹惊诧。
平日四公子入宫,没有个一日半日的,可出不来。
莫不是,两人起了什么争执?
“平安。”
听见殿中少帝的声音,平安忙疾步轻声入内,手脚放轻地躬身走至帝王的面前,“奴才在。”
季云卿坐在龙椅上,他一只手紧紧地按在扶手之上,眼神狠厉,“你命人去查怀瑜哥哥巡按淳安的这段时间以及昨日回府后所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事无巨细,一律命人禀告给朕,清楚了吗?”
平安心下一凛,手持拂尘,单膝跪地,“嗻。”
谢瑾白回到太傅府,府中之人都已经起了。
因着今日休沐,故而除却谢母以及二夫人苏清欢婆媳二人,父亲谢晏以及二哥谢为暮具在饭厅里用早膳。
反倒是至今还在国子监求学的谢笙因为今早有课,用过早膳便去了国子监,并不在府中。
“听说圣上今日一早便命平安公公来请你入宫,皇帝留你在宫中用早膳了没有?”
听下人来报,说是四公子从宫中回来了,谢母便命人将谢瑾白请至饭厅里来。
得知谢瑾白并未在宫中用过早膳,便赶忙吩咐婢女去再拿一双碗筷过来。
“来,小玉,你爹已经吃完了,你过来,坐娘边上。”
还有一碗豆汁还没喝完的谢太傅:“……”
“儿媳已经吃饱了,四弟坐我的位置上吧。”
苏清末笑了笑,放下空碗,站起身,让出位置。
“我也吃饱了。”
谢为暮也放下手中的碗筷,“爹,娘,你们慢吃。”
说罢,陪妻子回院子里去了。
迟些时候夫妻二人要一同去苏清欢的娘家,将几日前前去外祖父,外祖母家里做客的一双儿女接回。
边上婢女上前来将空碗收拾走。
谢瑾白在二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谢母亲手舀了碗粥,放到谢瑾白的桌前。
谢晏呲溜地喝着碗里的豆汁,随口问道,“圣上今日请你去宫中,可有向你透露些什么没有?擢升你为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始终只是朝中几位大臣的意思。圣上当时并未表态。今日圣上有告诉你,他属意你……”
谢母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地道,“清河,食不言,寝不语。”
清河是谢晏的字。
谢太傅:“……”
先前同漫儿在饭桌上上讨论哪家的水粉铺的胭脂颜色比较纯正的人,难道不是夫人你么?
当然了,谢太傅也不是头一回体悟到自家发妻的“宽以律己,严以夫君”的双重标准了,更是不敢提出抗议的。
谢太傅低头喝豆汁,默默地起身,默默地离开。
谢瑾白同母亲道了谢,端起桌上的粥碗,唇角微勾,“爹娘结婚这么多年,还是这般恩爱,实在羡煞旁人。”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谢母嘴里说着责备的话,面颊却是不由飞上两抹似红晕。
谢晏从碗里抬起头,青色的胡子,沾了一圈白色的豆汁,舔着唇角,嘿嘿一笑,“羡慕啊?羡慕你自己也去讨一房媳妇啊!”
哼!
让你也尝一尝被管得死死的滋味。
“噢,好啊。”
谢瑾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谢母同谢晏夫妇二人不由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地朝小儿子看了过去。
尤其是谢母,神情更是少有的激动,“玉儿,你,你说……你说得可是真的?”
要知道,谢瑾白早已过了婚配年龄。
太傅之子,东启第一大才子,国子监“双珏”之一,这几个名头,无论拿出哪一个,都是足以令颍阳无数千金心折。
前些年上门说媒的冰人险些没将太傅府门槛给踏破。
可自从谢瑾白成为太子伴读,再到如今已然登及帝位的少帝的近臣,就不断有流言蜚语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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