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清亮,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在看到季北秦之后慢慢停住了转动。
那一刻,江洛多希望他在这里并瞧不见这个人。
他只感觉耳边都是音乐声,钢琴和小提琴混杂出的交响,甚至看不清季北秦是怎么走到他身前的,又是怎么在那片高昂浑厚的音乐声中用极低的声音对他道:
“洛洛,回去等我。”
江洛没动。
他不明白,对着整个地方都不明白,对这里的人不明白,连钢琴的声音都听不明白,
更听不懂季北秦的这句话。
“你...在订婚?”
江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过了良久,才梳理了这一切,问出一句极其显而易见,又让人费解的话。
季北秦看着他,低声道:“不是你想...”
“你在跟女人订婚?”
江洛打断他,浅色的瞳孔并没有焦距。
仿佛他面前站的只是一片虚无,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一张桌子,又或者一把椅子。
季北秦哽了一下,抬手的片刻,站在乐队一旁的骆曲很快到了身边。
“送洛洛去我房间,先陪着他。”
江洛耳边总算一丝清明。
季北秦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
他在跟一个女人订婚,即使他来了,看到了,也不会停下。
“走吗?”
薄长的白色T恤被风吹的直直贴在后背,江洛的手心攥成一个圈,中指狠狠的戳着手心的一条纹路,留下一道印子。
骆曲颔首,上前要引江洛上楼,但站在面前的人却没有动。
其实江洛看上去还是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他的眼神中甚至没有一丝难堪的神色,白皙精致的脸蛋漂亮的不似常人。
“走吗?”
他看着季北秦,又问了一遍。
毕竟在一起三年,江洛觉得自己还能听他说点什么,还能听这么一次。
长桌上,丝绒礼盒被孤零零的放在中央,闻朔看到门口,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赶紧站起来,代替季北秦递了过去,才算是缓解了尴尬。
都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但季北秦的反应太过反常,去的时间也着实有些久,桌上的虞家人还是不免偏头看了过去。
最先看到江洛的,是坐在最外面的虞依依。她先前端着笑了太多,脸已经很僵,但眼神扫到门边,表情却慢慢活络起来。
眸光很快中闪过一丝亮色。
虞仲天的神色也有一丝讶异,但隔得太远,他略微有些老花,瞧的算不上很真切。
“这位是?”
问询的目光看向老太太,闻朔很快接嘴:“季总的朋友,不打紧。”
说完又催魂一样朝门口喊了一声:“季总,等着呢。”
“走吗?”
江洛问了第三遍。
季北秦的眸色变得深厉,他看了一眼江洛,又回头瞥了一眼快要结束的桌宴,极尽温柔的对江洛道:“乖,回去跟你说。”
江洛的眼睛终于慢慢垂下去。
好只好在他身后的那辆车还没走,励笗并没先回酒店,反而一直停着在等他,怕有什么变数。
江洛扭头就走,身后很快传来追逐的脚步,但他认得出这轻快的皮鞋声。
是骆曲,并不是季北秦。
季北秦在部队呆过很久,走路从来不会拖沓,很齐整,很稳实。
励笗坐在驾驶座,远远看到江洛走过来,赶紧按了开锁,江洛上了副驾,脸上已经几乎没有温度。
励笗:“嘿嘿,洛洛哥,我就怕你临时要回去或者有变化,所以想等你一会儿。”
结果还真的等对了。
“咱们回酒店?还是你想吃夜宵?”
“回南城。”
“......”
励笗被这三个字惊到,但随即更被眼前的人惊到,因为他车前几米已经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骆曲,伸着手挡在正前方,大有拦路虎的架势。
季北秦说要他陪着江洛,意思就是这个人哪里也不能去,必须呆在他房间。
骆曲自然要照办。
以他对江洛这几年的了解,这个漂亮好看的男孩性格一直很温顺,很少违背季北秦的意思。
励笗摇下车窗喊了一声,骆曲的声音也通过玻璃传了进来:“江先生,季总说想您留下来,我带您过去吧。”
江洛:“回南城。”
“......”
别墅区里的路很窄,骆曲拦在正前方,励笗实在是无处发挥:“洛洛哥,这怎么走...”
骆曲笃定的站在前面,他在部队就跟着季北秦,虽然这些年当秘书生疏了很多,但对江洛这样孱弱的小少爷还是十拿九稳。
“江先生,请移步。”
骆曲又道了一声。
果不其然,车门很快打开。
江洛从副驾驶下来,精致的侧脸在夜色中白的透亮,他一只手甩上了车门,骆曲很快低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但人却没走到他跟前。
再抬头的功夫,驾驶座上已经换了一个人,天边月色一样的清冷。
骆曲微微一怔。
下一秒,几乎没有片刻的空隙,江洛踩着倒车直直的朝后退,拢共长不过几十米的别墅前路,眼看着江洛就要退到侧墙。
骆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他不由自主的大喊出来,连带着朝前奔了两步,但江洛已经开上了别墅门前的草坪。
跑车一半在地,一半压着草,油门加速的引擎声带来巨大摩擦,就这么直直的飞快冲过来。
骆曲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退让到了对侧的墙角。
身边是一阵呼啸而过的凉风,带着一点刺骨的寒意,还有极速驶过的尘涩。
他回过神,浑身都是虚汗。
路的尽头已经没有车影。
不仅是他,坐在副驾的励笗也许久没敢喘气。
灯火通明的外环路,他一只手捏着握把,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洛。
“开车,你复工了。”
第15章
车沿着高速一路飞奔。
励冬上来开了六个多小时,快到南城的时候,江洛自己上车,直径开到了他和季北秦的公寓。
天色刚蒙蒙亮,熹微的晨光照的大理石一片坚硬而冰冷。
公寓里还是略有些凌乱的样子,江洛反应过来,这是他走之前翻找护照和身份证留下的。
周身的空气安静下来。
眼前的狼藉像是一张讽刺的脸,在这个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嘲笑的不留痕迹。
江洛突然感觉到一丝迟缓的钝痛,心被揪成一团,狠重的揉捏。
他看季北秦,从来都是稳重又成熟的男人。
是救过他的人。
是父亲一样悉心照顾他的人。
他知道他的课程表,知道他哪一天打球,哪一天看电影,知道他每一个考试的时间。
季北秦会在生日的时候给他所有想要的东西,陪他做喜欢的事情,给他很多被爱的感觉。
甚至那天在酒店,季北秦说拿走自己的护照和身份证,江洛也只觉得,他可能是要给自己买张机票,又或者办个签证,
然后给他一个惊喜,
比如带他出去玩。
江洛从来没想过,季北秦拿走他的身份证,是因为要去一个没有他的城市,然后和一个女人订婚。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笑过自己。
翻箱倒柜的声音。
江洛不再去想他昨晚看到的一切,仿佛都是荒唐至极的梦境,只要他不想,就能从脑海中挥去。
他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东西,只想从这里搬走。
凌乱的房间。
每个地方都有他和季北秦留下的痕迹,江洛只拿最需要的东西,一个旅行箱装满又拿了另一个。
他收到书房,抽屉里大部分都是季北秦的文件,江洛从里面飞快的翻出自己的学籍资料,看也不看的往箱子里扔。
抬手关抽屉的动作一快,两个蓝色的B5文件夹刚好从缝隙掉出来。
江洛低头,又看见了那个带着贴纸的夹本。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清冷的目光扫过那上面,江洛有片刻的迟疑,眸中稍稍多出一丝温度。
本子上写着病历。
是之前骆曲搬过来的,季北秦的私人资料。
像是蚊蝇飞快叮过一般,江洛明明没有打开,却还是觉得心里漾起一丝波澜。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时候。
车祸那时候。
他从昏迷里醒过来,每天都有不一样的病号餐送过来,寡淡的紫米和鱼汤做的像餐厅一样精致。
照顾他的护士也格外细心,一天三班轮倒,连换个吊瓶拔个针都是轻声细语的叮哄。
腰肺最顶尖的几个美国佬连夜从大西洋那头被嚎过来,没日没夜的守着他,治疗方案是最好的,医生是最好的,所有手术和用药都是最好的。
江洛后来才知道,这些都是季北秦的叮嘱,
他的伤口恢复很慢,站起来走路也需要很久,对方刚好也是一身病号服,一瘸一拐的陪着他慢慢复健。
那时候季北秦似乎还不用管季家这么多的事,也不是SLK的顶头,似乎有大把的时间陪他耗在医院里,一点点陪他恢复到原先的模样。
那几个月过去。
他却从来没忘记过。
江洛感觉眼前的字,慢慢重了影。
门外,客厅一声门响。
响声似乎带着急促,只有打开的声音,甚至没有关上的声音。
江洛一只手飞快的抹过眼尾,擦去那一点点迟疑,继续飞快的收拾起东西,直到手臂被死死的桎住,动弹不得。
“洛洛。”
季北秦的声音带一丝疲惫,桌上刚的机票上一秒刚被扔下来,折皱缓缓舒展开。
“证件还给我吧。”
江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右手被季北秦拉住就换了左手收,直到旁边的男人一用力,把他整个人都揽进怀里,用蛮力禁锢起来。
“别收了。”
江洛的力气和季北秦比不了,体格也比不了,往常这样被抱着的时候,都是很温顺的嵌在他怀里。手臂绕到后面扣起来,像只圈地的小猫,能多占几分钟都是好的。
但现在怀里的人却没有反应。
江洛不想做失态的动作,也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狼狈,他知道挣不过季北秦,干脆动嘴:“放开,分手了。”
他说完,明显感觉到身前的人呼吸重了些。
在一起三年,两个人有很多不合适。
但却是第一次,出现这两个字。
“你先接一下这个电话。”
但季北秦既然回来,既然要留人,心里也算有准备。
他眸色很暗,绕过了这一句,只当做是江洛的气话,随即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打通之后伸到江洛耳边。
江洛并没看他,睫毛垂着一个退避的弧度,心里想的是无论季北秦说什么,都不会原谅,都要离开。
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响起来,他又没办法闭上耳朵。
恬淡的女声,有一点点的熟悉。
江洛感觉像在哪听过。
“我是虞依依…就是…就是…”
对方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想要介绍自己,但又不敢。只不过江洛已经从这个姓猜到了,她就是季北秦要订婚的对象。
他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焦距。
江洛看向季北秦的目光带着一点疑问,眉心稍稍蹙起来两道竖杠,疏离的表情叫人很想伸手去抚平。
“我们以前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电话那头的虞依依小心翼翼道:“就是以前在超市,晚上的时候,你帮了我,就是….”
江洛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展开,一时间有点愣,回忆片刻,才喃喃张口,接了话:“被缠上的女孩子?”
“对对!”
虞依依一听他想起自己,声音立刻雀跃起来:“当时我找你要微信,但是你没给我,我后来又去过几次超市,但是都没碰见你,我….”
电话开的是公放,季北秦越听越不对味,虎着脸喊:“说正事。”
“……”
电话那头的声音淡下去,很快又响起来,虞依依几句话把两家的情况大概说了下,最后概括就是季北秦需要这个订婚来拿到季老太太的应允,而虞家也需要借助SLK上岸,所以两个人并不会结婚,只不过是个糊弄长辈的形式。
”我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虞依依总觉得那天的江洛很亲切,好像真的多出了一个哥哥一样,长的还那么好看,心里一直惦记着:“能不能加个微…”
嘟嘟嘟。
“……”
通话瞬间被季北秦掐掉。
虞依依确实答应解释答应得快,但季北秦没想到还有这茬在,老母鸡看家一样赶紧收了手机。
“就是这样。我没跟别人在一起。”
季北秦觉得这个解释很充分,江洛没什么道理再不相信:“没提前跟你说是我不好,现在都说清楚了,不生气了好不好?”
江洛站在原地,没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听到了这样的解释,他还是觉得周身很凉,好像一颗很软很细的枝桠,四摇八晃。
季北秦的风朝哪里吹,他就要往哪里晃。
先前季北秦说他在酒店是工作,自己就深信不疑,现在季北秦说订婚是权宜,自己又要晃过去。
“那如果将来,你告诉我结婚也是形式呢?”
江洛声音很淡,直直地看着他。
“不可能。”
季北秦眉梢一凛,似乎对江洛这个反应有些意外:“别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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