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着唇,任汤汁沿着嘴角流下,在衣服上晕成一滩污秽不堪的痕迹。
“不想吃,证明还有力气。”
我被扯起来,跌进镜子里,又是冰火两重天。
“傅铎,你不如杀了我。”支离破碎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你休想。”他咬着我的耳朵,恶狠狠。
(三)村口老大爷
小夏很久没来看我了。
人老了,很多近来的事情都记不清楚,唯独多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
在村口当护林人也有几十年了,很多事看在眼里,只当生活的调剂。
并不会去插手,闲事是管不完的,我只是搬着椅子坐在这儿,无聊的时候就看看来往的人群。
小夏是我印象很深的一个孩子,他到田野里写生的时候总会给我带一份饭,然后再把自己的那份分出一半,喂给麻雀。
没什么朋友的人才和糟老头还有动物玩儿,小夏心里寂寞。
倒也不是有爱心的乖孩子,没人和他玩儿也是有原因的。
我时常看到他偷钱。有了钱,他马上就去小卖部换画纸和炭笔,接着画画。
陆家小子是个呆头鹅,几次着了他的道。被他偷习惯了,有一天居然上去给他顶包。
那天小夏在路上被人用石头砸,说他偷东西。陆小子往他面前一挡,推了推眼睛说是他偷的。
怎么会是他偷的?全村没一个人会相信。
被偷的人家也不信,但是陆小子能替小夏还钱,他们就不计较太多。
谁家生活都艰难,真相不重要,只要伸冤有头讨债有主。
但自那之后,小夏有了朋友。
有时候我躺着打盹儿,能看到他俩人在田里见面。小夏支着画板,陆小子给他带面包。
面包屑照旧是麻雀的,中间的豆沙芯子是小夏的,陆小子饿肚子。
风也能吹来只言片语,例如陆小子说:“长大后你只管画画,我赚钱养你。”
小夏咯咯地笑:“就你这傻样儿,能赚到钱?”
陆小子不做声了。
那天晚上,我在巡逻,望见个衣着不寻常的男人。他的车看上去是名牌车,被山上的树枝划得到处是印记,他走向我,笑着说:“老大爷,我送朋友回老家,走到这片儿迷了路,您能收留一下我吗?”
自家房子怎么能进外人,村外的人在我看来都是来历不明的妖魔。我望着我那一方躺椅:“我还没地儿住呢。”
那有钱男人讪讪地摸头,退了回去。
小夏刚好提着煤油灯从林子边走过,不用想也知道是送陆小子去镇上上学去回来。陆小子读书能耐,考了村第一名,被保送去镇上读书。虽然离家远,但他爹死前留下的积蓄,倒也供得起他们娘儿俩。
老陆做的是替人打渔的活计,某一天出了海,整条船翻了,溺死在水里。
同船的人把他攒下的钱带回来,一数竟然好几万。
没熬到享福,一辈子省吃俭用,全为了妻儿。
“回来了。”我给小夏打招呼。
“是啊大爷。”小夏笑着,回望身后那人:“这人谁啊?”
“不清楚,迷路的人,兴许一会儿就绕下山了。”我说。
“晚上多凉啊,荒郊野岭也危险。”小夏说。
小夏打量了一会儿那男人,提着灯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然后领着他进村。
“你把他带你家去?你爹妈能同意吗?”我说。
“我家没空儿,我带他去个有空房间的地方。”小夏说。
有空位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
头天不知道,第二天就知道了。那个有钱的傅姓男人下山时,带走了陆家寡妇。
来时的那辆车早就被人拖走,几个人开着新车来找他们。走的时候陆家寡妇依依不舍,放心不下她儿子。
“小铎回来,你告诉他到这个地方找我。”陆家寡妇给了我一张纸条。
“行。”我收了进去。
飞上枝头当凤凰是好事,至少在我看来是,比一个人孤苦伶仃老死在村里好。陆小子考了大学再把妈带出去也还要个几年,天上掉下个靠山多好,何况还是座金山。
早几年只知道陆家寡妇是个有主见有魄力的,细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姿色。
陆小子我看着长大的,随妈,生得也是一表人才。
陆小子看到纸条,脸色是生下来从未有过的难看:“谁让他进我家的?”
“小夏领进去的。这回他也算是你家恩人了。”我开玩笑说。
“狗屁恩人!”陆小子把纸条一撕,踩在脚下,气冲冲去找小夏。
两人在田里吵了好大一架,乌鸦都被惊得在天上打转。
之后俩人再也没说过话。
之后也并没多久,因为陆小子被他|妈接到城里和继父一起住了。
再后来,小夏也考了出去,逢年过节才来看看爸妈,见见我。他会给我带他画的画,怎么说,比以前画得那是好多了,就是看不太懂。
乡村是一座巢,幼鸟们长大高飞后,就各自栖枝成家,再也不会回来。
只有面前的林子、田野,天上的那轮明月与我常伴。
作者有话要说: 谁能想到傅铎以前也是个会说土味情话的呢hhh。
先写这个,毕竟是个BE,不想放最后。
不能我一个人哭
第77章 傅夏番外:鱼水相随(完)
(四)夏闻殊
傅铎是彻底要和我耗下去了。
他连公司也不再去, 单纯守着我。
这要是从前,我一定满心欢喜,但我现在知道他半点不把我放在心上。
他只是觉得我欠他。
我欠他吗?真的欠吧。
自认为自己小时候的性格比现在要自私得多,想傅铎出人头地, 引傅先生到陆家不是未经大脑。
傅铎为什么恨我?
对我来说能帮我逃离乡村的一切, 我都会尽力抓住。
也许是不服气母亲没有继续为亡父守寡——他那样恋, 母。
人还是记性差点好,尤其这种时候, 大脑里总是填充着回忆, 胡思乱想。
被他压在钢琴上弄了一回,琴浪起伏, 我也像置身在海浪上,双脚悬空, 失去重心。
傅铎毒舌,全程嘲讽谩骂不绝于耳,真是擅长捅人。
喘不过气,被抱着回房间,在窗台捡到一张纸条。看守的人看我可怜,说能找机会放我出去。
我把纸条咽下去, 装作没看见, 心脏却怦怦跳。
傅铎一回房, 就睡着了,这对于我,是个好机会。
我穿好衣服,坐床边看他。
明明打算头也不回地离开,事到临头却又不舍。
两年前的夏天,我连行李都没拿就跑过来找他, 为的并不是今天身心俱疲地走。
那时见傅铎为叶隋琛失了一条腿还很不忿,现在才知傅铎这极端利己之人,轮到我怕是连根小指头都比不上,遑论一条腿。
今时不同往日,傅铎心高气傲,早已瞧不上我。
思忖间,傅铎又掀了被子。
睡觉太不老实。
也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傅铎。
但他足够强大,并不需要我,我自作多情而已。
我想,陪他一小会儿,帮他盖好被子再走。
我伸手把被子掖好,不由自主地凑近,轻抚他的脸。另一只手也覆上去,慢慢垂下头,想亲他最后一次。
傅铎的眼睛猛然睁开,鹰隼一样盯着我,语气森冷:“怎么?想掐死我?”
我慌张躲开,却被他一把扯到怀里。
“这么恨我?想掐死我然后跑?”
我沉默。夏闻殊,马上要走的人,心狠一点,不要解释,随便他怎么想。
他眼神上下逡巡:“没洗澡就穿衣服,弄干净了?”
“大概很难弄出来。”我说。
他坐起来,吻我一番,将我衬衫一扯。
“我给你画幅画吧。”他说。
裸着背躺在红木桌上,凉得人直打寒颤,我将脸埋入臂弯,敛眸发呆。
“看我。”他说。
我侧头看他。
他还真的拿起我的画板,放好画纸,拿铅笔准备给我素描。
并不好奇结果,一双拙手,画出来肯定是没鼻子没眼的怪物。
更何况他也未见得有耐心画完。
“这册子里画的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翻我的画册。
“家。”我答。
“你给谁设计的?”他眸光一冷。
他可能是忘记了,我曾经答应以后亲手给他装一套房子。
脊背蒙上一层冷汗,傅铎坐在木桌上把我捞起来,埋头进我头发。我猫一样缩他怀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我真了解他。
第二个想法是改天再走。
傅铎第二天公司有急事,不得不出门。我抱着膝盖坐在门边,目送他,不知怎么的眼睛干涩,流下一行泪。
他俯身,带厚茧的指腹轻摸我脸,又吻我额头:“马上回来。”
我木然,凭走凭留。
傅铎出去一两个小时,我收拾好自己,跟着守门的先生出门,脚步虚得左脚直踩右脚。
“小夏先生,玛丽莎买菜去了,半小时后才会回来。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他垂头。
“谢谢。”早看出他心肠好。
身上无一处不扯着疼,但是不能回头。
外面居然升起一轮红日,要不怎么说不要久宅在家,天晴了都不知道。
想起来我们一起在田野里,疯赶打闹,田里也有这路边同样的雏菊花。
那样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傅铎习惯了高楼大厦、纸醉金迷,早就不记得雏菊花。
希望我走后,他能得到叶隋琛。
又期望他永远得不到叶隋琛。
呼,呼。不是高海拔,怎么呼吸起来这样困难?身体透支得不像样。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走多远,可能马上需要坐路边休息一下。
实在不敢休息,傅铎的人追捕起来是很快的。
嘟——嘟嘟——哪里来的汽车鸣笛声?
我迷茫转身,眼前只有白光一片。
腿,没力气迈开了。
(五)傅铎
今天上午就开始心慌,不知道是为什么。
早上出去,夏闻殊居然哭了。
舍不得我?明明是拿愧疚哄我的冷心冷情之人。
想借我的高枝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把我母亲的贞洁都送了人,欠我太多。
在钢琴上要他,他怎会知道我那时候练琴手有多疼。
脱胎换骨,是碾碎了骨头重新用火烤出一副精致皮囊,才从人下人成了人上人。
不识好歹、痴心妄想的东西,等我跻身名流,把叶隋琛那颗明珠弄到手,再叫他好好瞧瞧。
他到时心疼不心疼。
公司挤压了太多的事情。一个项目结了,对方却迟迟不打款,下次不再和没信用的人合作。
夏闻殊......
反了天,我心里一团糟,他还总蹿进我脑海里干扰我。
“傅总,这会还开吗?”员工问。
“我先回去一趟。”我郁结之气难抒解,现在只想回去找一个人。
开车回去,路边有雏菊。
想起小时候在田野里,指着画册里的风信子问他喜不喜欢。
他摘下一朵,笑着说风信子只有城里有,他都没见过,还是更喜欢雏菊。
人比花娇。
当真是习惯了他在身边。
不是饭点也能准确地知道我肚子饿了,给我端来一碗热粥。醉酒之后为我煮解酒汤,鞋子都亲自替我脱下来摆好,给我换上柔软舒适的拖鞋。
总是他动,他清理,牙膏都帮我挤好。
叶隋琛从不关心我这些琐事。忽地想起车祸昏迷那晚,他喊了一|夜的“雪”。
拿夏闻殊当模特,木桌实在适合。
镜子也适合。
声音好听的人,一定要逼得他出了哭腔,低低央求;眼睛好看的人,必定是惹得他眼角通红,泫然羞愤地拿胳膊挡着脸;腰肢纤细的人,最适合一握盈盈,翻转按住,欣赏腰窝;双|腿修长的人,就应该屈折摆弄,盘架托叠。
夏闻殊四项全占。
不往死里欺负,对不起他送上门的使用权。
夏闻殊,我的禁.脔,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疼他才好。
前面道路拥堵,像是出了交通事故,后视镜望去,地上躺着个人。
衣服见着眼熟,我不耐烦地看手表,想赶紧绕过去。
“傅总,好像......是小夏先生。”助理道。
我身上过电一般痉挛,推门拄着拐尽可能快地走。
“傅总!”助理叫我。
“闭嘴!”我暴喝一声,现在谁敢拦我?
混账东西!关都关不住,居然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地上鲜血淋漓的人和我越来越近,我却再也迈不动脚步。
趁我看清他的脸之前,回过头去。
不能看,真看下去,我怕我没力气撑到回国找叶隋琛。
助理快步跑过去了解情况,然后马上联系救护车过来救人。
人声在我耳边轰炸,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我耳膜震动,嘶嘶沙沙。
夏闻殊,我好像失聪了。
你来看一下我。
抢救没进行多久,人就被推出来,不过蒙上了层白布。
亏心事做多了的人,在遭遇飞来横祸的时候,第一反应总是报应。
我撞了花筏,现在现世报来了。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没应在我身上,应在了我心尖人的身上。
我该死的听觉在这个时候又恢复灵敏,医生说:“万分抱歉,病人抢救无效,我们遗憾地宣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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