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头绪地跑着,风声在耳边烈烈作响,直到整个人晕眩起来,山崖边瀑布隆隆而下,照安喘着气,颓然地坐在地上,溅起的水雾弥漫山间,渐渐染湿了他的衣衫,他的脸颊,他的眼底。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哭,就算这样茫茫然奔向的前路尽头是万丈深渊,也不能退却半分。
“呵……”一声嗤笑从不远处的传来,黄启从大树的背后走出,走到了他的面前,“怎么不肯回去呢?都让你回兴奈城去了,何必这么拼命,去皇子府继续当个废物又有什么不好呢?毕竟人家位置都给你找好了。”
照安在察觉到他出现后便垂下眼眸,掩住所有情绪,早就习惯了他的嘲讽,手却依旧不自觉紧握成拳,唯有这样才能压制自己的愤怒,再抬起眼时,眼里已经是一派森冷:“少说废话,今天让我完成什么?”
黄启似乎非常满意照安此刻表现出的强硬,说道:“还要完成什么?我想想,前几天的彩雀好像都还没有抓住吧,软弱的人就是这点不好,连一只彩雀都抓不劳实。”
背后山高林密,照安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忍住身体内部涌出的不适,手臂上的伤痛,起身走进了葱郁的山林间。
而季青骑着马出了岑岐山,却越想越觉得照安有哪里不对劲,最奇怪的是他竟然说不想回殿下身边。
他吁停了马儿,细细地又回想了一下照安的和他交手的动作、神态以及照安左臂挡上他手臂时痛苦的表情,若是普通的摔伤怎么可能忍耐成那个样子,而照安的身手似乎也有所保留。才不到三年岑岐山交给他的不可能会让照安突飞猛进成这个样子——照安有事瞒着他。
季青立马调头回去,他要弄清楚照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还没等他走到山下,道路便被一个瘦高个拦住了,那人转过身,背负双剑,噙着的冷笑就让季青知道来者不善。
两个人一言未发,季青却知道他与照安之事脱不了关系。
来人抽双剑上前,季青应战,百余下后不分胜负。
而他却收了剑,直接道:“你打不过我,我也杀不了你,但是我也不拦你,若你执意要把那少年带回去,我只是会杀了他而已。”
季青面色铁青,问道:“你就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来人笑道:“啊,你别误会,毕竟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季青问:“奉何人之命?”
那人没有回答,斜着眼笑了一下,双剑回鞘,甩甩手不理会地走了。
季青想上前拦他,但就那么一瞬,季青却想到了一个人,天心阁暗杀司司主黄启——脾气古怪,善用双剑。
季青皱紧了眉头,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向兴奈赶去,他必须让凌煜及早知道这件事。
第27章
夜深几许,凌俨依旧没有等到照安回来,送季青是不可能送这么久的,一定是后又去了后山,想到这里他终于坐不住,往后山小屋走去。
黄启打着哈欠打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口焦急的凌俨,笑道:“殿下着什么急,左右这么大个人了,事情没做完,自然是要干事的。”
岑岐山的先生们都是不会叫他殿下的,他们不论是谁都是一视同仁,尽心教授,而唯有这个黄启总是阴阳怪气,从不出现在他们授课的前院。凌俨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岑岐山的人,但岑岐山却是默认他的存在,让他无力反抗,也让照安越陷越深。但此刻他难掩心中的愤怒,说道:“你自是不必担心,今日府上已派人过来就是问我们想法的,等我找到照安,我便会即刻修书回兴奈,他不再受你的教授也罢。”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般,黄启的唇角勾了勾,随后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摇着头像是在嘲笑凌俨的天真。他虽然在笑,盯着凌俨的眼神却如蛇般冰冷,然后要让凌俨死心般,一字一顿地说道:“照安啊,他已经回不去了。”
凌俨心脏像是被擒住一般,瞬间揪紧,他忍住晕眩,咬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黄启眯着眼睛,依旧笑得开怀,凑近凌俨面前,用略带嘲弄的眼神盯着他,轻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凌俨刚想继续问下去,照安却一只脚踏进了院子,许是夜深露重,脸上是化不开的冷寂,凌俨见到照安平安,忙跑过去:“照安,你没事吧。”
他又怕黄启继续说话影响照安,他与黄启接触不多,但刚刚一席话让他知道此人性情古怪,照安不能再在他手里,至此他开始后悔今日季青在时什么都没有说。他下定决心要让照安回去,只想拉着照安马上离开黄启的院子,不想在离开之前再生事端:“走,我们先回小院去。”
然而照安却并没有理会他,凌俨被推开,他眼睁睁地看着照安直直地走到前面,丢出一个东西在黄启面前,然后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看凌俨一眼。而黄启脸上的笑意更盛,凌俨却僵直了身子。
那一只彩雀的尸体。
这只彩雀时常飞到他们的小院中,声音清婉明亮,最喜欢去照安屋子的窗边,可是一向冷脸的照安却从来不会赶它。可能是知道自己生得漂亮,倨傲又娇气,这不吃那不吃,还喜欢发脾气,为此照安不知从哪儿还特地为它找了喜欢的小米,虽然不说,凌俨却知道他很喜欢这只鸟儿。
而现在,原本鲜活灵动的彩羽已经黯淡无光,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灰蒙蒙地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照安……凌俨嘴皮动了下,却没能发出声来,只能木然地跟上照安,心里却如坠深渊。
凌俨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一早便想去劝照安一起回兴奈,他武功没有照安好,如果照安不和他回去,他便要回兴奈找凌煜,不能再让照安再留在这里了。可是他却突然感到眼皮很沉,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而照安却不见了,房间整整齐齐,照安的物品全部都已经不见了,就像这里不曾有人住过。凌俨慌了神,连忙又跑去黄启的院子,同样的,黄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凌俨脑中一片空白,慌忙到前院请求回兴奈,而岑岐山只知道照安特殊,也并没有想过人会凭空消失,不过一切选择皆是自己,他们不会评判太多,也只是修书给三皇子府告知此事。
季青一路快马赶回兴奈城,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凌煜,而后岑岐山照安离开的消息也传到了凌煜手中。
凌煜一向温柔的脸如结了寒霜般,直接去往了赏晴阁。
夜幕下的赏晴阁弥漫着红尘的旖旎,诱人的灯盏点亮暗夜的每一个角落,漂浮在空中的香脂味夹杂着放肆的笑声,充斥着原本应该冰凉的夜晚,丝竹管乐,舞姿妖娆,褪下白日,最撩人心。
明羽倚栏在高处看着楼下大堂中靡靡众人,她喜欢这样做。
她靠在软塌上一手提着酒壶仰着脖子饮着醇厚又辛辣的美酒,耳边是屏风后的琴师弹着缠绵悱恻的曲调,然后又朝楼下看去,轻笑着看他们虚情假意,看他们喜新厌旧,看他们醉生梦死。
门砰得一声被推开,琴师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到拨乱了琴弦,弦断音绝。
明羽回眸,眼中五分清醒五分醉意,嗤笑着又饮了一口酒,对着屏风后的琴师吩咐道:“下去吧。”
琴师低着头行礼抱琴而出,整个楼阁再无其他声响,更显得楼下丝竹调笑之声异常突兀。
明羽自软榻上下来,眼神潋滟,拿着酒杯就着手中的酒壶倒了一杯递到凌煜面前,带着酒意慵懒道:“平素请都请不来的殿下怎么晚上正热闹来了我这风月之地,也不怕明早起来被参一本流连烟花之地?”
凌煜盯着她的眼睛,寒声质问道:“照安在哪里?”
见凌煜不接酒杯,明羽轻笑了下,转身将酒杯放在桌上,边走边说道:“殿下自己深陷窘境倒是不慌不忙,这为他倒是动了肝火。”
“那个人是天心阁的人,提醒我送他去岑岐山也是为了让他离开皇子府,什么为他好都是借口。你到底想对照安做什么?”他原以为明羽还有那么一丝真心待照安,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却是自己错了。
明羽抬头又饮一口酒,复又放下酒壶在桌子上,食指轻点着酒壶盖,一下又一下,抬眼道:“殿下,我送照安回来,是为了让殿下记得江叶之祸,成就大业才是当务之急,不是让殿下泥足深陷,囿于儿女私情。”
凌煜站在她面前,眉头微皱,眼眸半掩:“你想说什么?”
“殿下待照安这般,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明羽从入天心阁起,浸于风尘十数年,洞悉人心,照安和凌煜之间的种种,她怎么会看不清楚。她清楚但是不计较,因为她心中有大恨,事情顺利她根本不会管这些,但在她看来自从发生冷宫失火这件事情之后,凌煜不知受何刺激,便毫无斗志,这全然不是她想要的。
她说完又像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不过他也算对得起你的厚爱,我告诉天心阁效力于你,为了你,他便什么都肯了。”
什么都肯了吗……凌俨心中震荡,苦意爬上心头,连带着心也被缠绕抓紧。他不愿意牵连照安,却亲手将他送到了漩涡中,而对明羽,凌煜心中仅存的情分都只剩下倦怠:“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些年的计划和筹谋,不必把照安他们牵扯进来。”
“哈哈哈哈,计划?”明羽知道凌煜善辩,她并不想听他这些无谓的解释,她嘲道,“计划我也曾有很多,比如在我的计划里现在秦家已经罪有应得,家破人亡了。殿下自信,可是我更愿意相信我能看到的。”
“阁主当日与我说过,这并不是交易。”她本不需要这样逼他的,曾经的信任终究是随着世事变迁不能再复当年。
明羽眼中也是冰凉:“我也说过殿下想守护的人只有站在权力巅峰才能保得一世安稳。这便是另一个教训。”
凌煜眼眸微微加深,道:“那阁主下定决心是不会放过照安了是吗?”
明羽也无惧色,索性直接和他说了:“人不在我这儿,在哪儿我也不会告诉你,他入我天心阁暗杀司,一切都是交给了司主。之前在岑岐山我告诉过黄启如果有人试图带走照安或者照安自己产生了离意,那便可以直接杀了他。而现今我在他身上下了毒,每月一粒解药,解药只有我有,他逃不掉的。”
凌煜听到此处,眼中也闪过一丝凌厉,短短一瞬却被明羽收入眼中。
明羽笑着起身端起那杯凌煜没动的酒,自斟自饮,望着楼下轻声道:“殿下天下不愿图,那我只能缚住照安,殿下一日未成大业,照安便一日不得见天日。一切都取决于殿下。”
话已至此,凌煜知道多说无益,道:“我答应一切如你所愿。但阁主也请记住,若照安有半分损伤,你想要的半点也得不到。”
凌煜带着兜帽从赏晴阁侧门走出来,月光照映下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季青担心地连忙迎上去,扶着凌煜上了马车。
马车上,凌煜吩咐季青道:“你先去岑岐山把凌俨接回来,不能再让他也牵扯进去,而且也只有他知道照安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说话间凌煜心中升腾起悔意,他还是想知道的,想知道照安的全部,如果不是他的放任,照安也不会落入危险之中。
“是,”季青应到,见凌煜面有忧色,又问道:“殿下,照安?”
凌煜道:“如你所言,照安是被暗杀司的人带走了。”
猜测被证实,季青面色也肃杀了一分:“眼下和阁主既已说破,但齐元还站在我们这边,能不能让他通过情报司先去将照安的位置找到,黄启虽厉害但若是通力营救特也是可以把照安带回来的。”
凌煜声音微哑:“如果他不愿意回来呢?”
季青愣神,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见到凌煜摇头:“没有用,明羽说她照安下了毒,照安的命在她的手里。所以我也没有告诉她别的事情。”
季青这时有些迟疑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计划变了,她要什么我做便是。”凌煜闭眼喃喃道,“今日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计划总是不及现实。太多的变化,就像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迫我至此。”
季青见状便不再多言,石板上的马蹄声沉沉哒哒,一声一声却像是踏进了心中。
时隔三年,凌俨再次回到皇子府心中满是愧疚,他觉对不起凌煜。他安慰凌俨让他不要放在心上,让他在府中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凌煜从他口中听到了照安这些年所经受的,他从来不怪凌俨的沉默,因为他更明白照安的倔强,是他自己疏忽了。
第28章
元和皇宫里,天空纷纷扬扬下起小雪,承帝手里的棋子划拉了半晌也没落下一子,对面的小美人却是着了急:“陛下,该你啦……”
承帝回过神,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目光却不再棋盘上,而小美人顺眼望去,是白玉瓷瓶中插的一只红梅。
自从冷宫失火后锦园便被完全锁住,而皇宫其他地方的红梅也悉数砍去,她才入宫一年并不晓得,只是以为承帝是为她这只红梅的摆设而感到喜爱,便把花瓶搬到了案边,笑道:“今日这支红梅开得好看也应景,花房也算有心了。”
承帝轻拈着花瓣,笑了笑:“确实。”又落下一子。
小美人这才低头一看,娇嗔着求承帝让着她点,只是她不知道花房那日当值的宫人全部挨了板子,悉数被罚去做了苦力。
而次日便是叶皇后的忌日,承帝起了心思,带着齐福微服出了宫去城郊的天龙寺。
寺中香火鼎盛,时值方丈天岳大师为信众讲解佛法,门下主事弟子便引他至偏殿等候,他称作是京城富户,只是说想给亡妻做一场法事,并将写有叶氏的生辰八字、离世时间等的纸笺交给他们。
将要离开时却看见了凌煜在另一处偏殿,一身素白的衣衫,而凌煜没有看见他,只是在殿中虔诚诵经,样子十分熟稔。
承帝停下脚步,在远远地看着。自从把他贬去编书之后,承帝倒是许久没有机会认真看过他了,现下只觉得面容比起之前更显得清瘦了些,整个人的气质却十分平静安和。
主事僧人见他在意,便说道:“这位公子每年这个时候都来这里诵经。”
承帝道:“既然意难平,又何须叨扰佛祖,满心怨怼,又如何能求得佛家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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