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与她对视一眼,瞬间心领神会。她笑着将手中剥好的栗子放进明达掌心,转头就出了营帐,吩咐外间值守的军士召集韩都尉等将领和公主府属官一起开会。
没片刻众人就齐聚在了隔壁的公主营帐里,唐昭被明达缠着反倒姗姗来迟。
众人齐齐行礼,明达也未理会,她松开牵着唐昭的手径自走到主位上落座,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时,似乎都比往日多带了几分凌厉:“诸位免礼吧。”
等到众人落座,明达也未废话,一来便是开门见山:“今日招诸位来,是想通知你们一件事。茂州城里时机差不多了,明日便准备攻城吧。”
众人从放飞纸鸢开始,等攻城已经等了好几天了,日日都能收到城中有变的消息,可明达却一直不许他们出兵。时间一久,众人也从一开始的亢奋到了现在的平淡,突然听到明达下令攻城,众人反倒有些意外和不适应。
甚至有人开口问道:“殿下不再等等吗?城中叛军或许还可再消耗几日。”
明达扫了那人一眼,却道:“不等了,再等死得更多的就是百姓了。”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一凛,原本因为明达不许出兵而生出的些许怨气也消散殆尽了。将领们齐声应是,公主府的属官也被要求协同备战,随后韩都尉又拿出地图来与众人商议部署了一番。等确定了明日攻城的计划,小半日时间都过去了。
期间明达只是默默听着,她不通兵事也不出头指手画脚。旁边唐昭也装得什么都不懂似得,只听话不多言,目光反倒更多的落在了议事众人脸上。
最后韩都尉拍板决定:“今夜令将士早些入睡,三更起床五更出兵,打叛军个措手不及。”
众将领齐声应是,又去看明达,明达不在意的一摆手:“便听韩都尉命令,你们都下去准备吧。”说完又补充一句:“都小心些掩饰,别让对面叛军得了消息,早有准备。”
众人自然又应了,而后纷纷告退,各自部署准备去了。
很快的,整座军营都有条不紊的运转了起来。军士们开始检查盔甲兵器,伙房开始为提早的晚饭做准备,就连明达和唐昭坐在营帐中,都能听见外间的脚步声变得匆忙起来。
战事,似乎一触即发。
韩都尉下令军士们早睡,晚饭时间自然而然也提早了一个时辰。伙房里刚做完午饭休息片刻,便又收到了韩都尉传令,不得已又忙碌起来。
军营的伙房其实不是给士兵们做饭的,他们只给有军职的将领们准备饭菜,如明达这般身份的更是有小灶。普通士兵的饭菜大部分时候是由他们自己来做,十人一火,火长就是做饭的人,同吃的人因此叫做火伴。若非如此,数万人的大军也不知得配多少火头军才够用。
这处临时军营的伙房里便只有二十来人,为这数万将士中上至都尉,下至主簿的官员们准备饭食。明达的小灶也在这里,不过却不用军中的火头兵,是禁军那边另外有人负责的。
伙房里的管事得了命令,招呼众人说道:“都尉有令,今日晚饭提早一个时辰准备,大家现在就忙起来啊。等做完了这些,晚上也早些休息,明日的早饭也得提前。”
当兵的这情况遇得多了,便有人问道:“吴头,这是明早要出兵了吗?”
没等吴头回答
,另一人立刻接道:“总算是要出兵了。我听说那茂州城里都闹了好几天了,将军们也是沉得住气,要我早就打过去了。”
吴头这时才接上话,随手在说话的两人后脑上拍了一巴掌:“要你们多嘴,咱们只管做饭便是,前面打生打死也轮不到你抡着菜刀上。”
两人闻言顿时泄气,揉着脑袋往案台方向走,拎起菜刀切菜的样子简直像是在剁仇人。
吴头看得好气又好笑,骂骂咧咧的说着:“臭小子就是年纪太小,没见过打仗有多凶险,还想什么建功立业?就你们这俩小身板,真上了战场怕是连刀都举不起来,就等着挨砍吧。”说完又嘀咕道:“在伙房有什么不好?除非被人袭了后军或者全线溃败,总能保住小命……”
切菜的两人确实年纪小,都不到二十的模样,心中也还有些少年人独有的热血。他们听着前辈老掉牙的训话,一人撇撇嘴没说话,一人却不服气的反驳道:“吴头你别唬我,我爹可是屠户,我从小就看着他杀猪长大的,怎么可能上了战场就吓得提不起刀?!”
吴头听他还敢反驳,当下一勺子就敲了过去:“杀猪和杀人能一样吗?杀一个和杀一万能一样吗?血都能没过你脚脖子,吓不死你!”
伙房里吵吵闹闹也忙忙碌碌,不知何时来了个老熟人,吴头一看就笑了:“赵大人您又来了,今日可是想吃些什么?来得及的话咱们就给您做。”
来人是公主府的功曹,姓赵,这些日子常来伙房。
公主府的人都知道,这位赵功曹好美食,在京城时得的俸禄大多耗在了吃上。此番随着长公主出巡,他也是一边搜罗各地美食,一边考评地方官政绩。直到现在入了军营,再没什么美食可谈,他也是第一时间就跑来了伙房结交——当然,地位不够高,吃小灶是要靠钱结交的。
这些天吴头等人便在赵功曹手里赚了不少银子,现在见着金主态度自然也是好的。只要不耽误了军令大事,特地做两个好菜赚一点小钱,没谁会不乐意。
赵功曹走进伙房左右瞧了两眼,摆手说道:“我知道,今日有正事,军令耽误不得。我也不为难你,先看看今日有什么食材我再决定吃什么。”
吴头闻言笑得更和善了些,随手往食材上一指说道:“大冬天的也没什么新鲜东西,还是那些菜,您看看想吃什么?”
赵功曹听了便往食材方向走去,看了两眼果然没什么新鲜的,不过是些白菜萝卜罢了。可饶是如此,大冬天能吃上蔬菜也不错了,更何况是在军营里。他也不好多挑剔,随口便点了两个容易做不耗时的小菜,又如往常一般给了银钱,这才带着些失望离开。
吴头接了钱很是高兴,送赵功曹离开时还在想:这赵大人真是不错,知道他们忙不过来还特地挑的容易菜来做,钱也没少给,下次定要拿出真本事来给他做顿好的!
然而赵功曹前脚刚走,后脚伙房里便又来了人。
吴头一看来人觉得眼生,但看对方年纪穿着也知得罪不起,于是小心问道:“两位是?”
来人正是唐昭,顺便还拉了连静瑶来帮忙,闻言便答道:“我是公主府长史唐昭,你们做你们的饭菜,不需多问。”
长史官职不低,吴头一听就不敢多问了,而且瞧两人那模样也知道不是来吃小灶的——话说唐昭一直吃的都是小灶来着,只不过是蹭明达的,还不是伙房里这些人能插手的。
唐昭打发完伙房的人,便对连静瑶道:“你仔细看看,他之前走过动过的,哪里有问题?”
两人来伙房其实比赵功曹还要早些,只是没进来罢了。连静瑶山寨出身,见多了三教九流的手段,闻言左右扫视了一眼,先顺着赵功曹之前走动的行迹到了那堆蔬菜跟前,仔细看了两遍又闻了闻,没察觉有什么问题。然后沿着对方离开的路走了一遍,最后停在了水缸旁。
唐昭看了盖着盖子的水缸,疑惑道:“这水有问题?可我都没看见他打开盖子啊。”
连静瑶却抬手在水缸盖子上蹭了一下,又将蹭过的手指放到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浅淡到极点的苦涩气味:“不必开盖子的手段多了去了,只是你孤陋寡闻罢了。”
唐昭听罢顿时明白,果然是这水出了问题。其实要给许多人下药的话,下在水里确实也是最方便的。她也不怀疑连静瑶的判断,霎时严肃了神色,扭头便对一直暗暗关注这边的吴头道:“今日晚饭,别用这缸里的水。”
吴头听到这里哪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惊得后背冷汗涔涔,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我都听大人的,一会儿便叫人再去打水,就说伙房里的水正好用完了。”
唐昭点点头,感觉这军中的老油子也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吴头见她没有发作的意思,心下稍安,又赶忙将之前收的银子拿了出来,说道:“大人,我,小人跟那位赵大人不熟,也没被他收买。就是,就是他爱吃,之前总来伙房开小灶,这钱就是他买饭菜的,没别的意思,大人您明鉴啊!”
唐昭对此倒没说什么,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先将钱收起来——这也是军中常态了。军营伙房的大锅菜不好吃,一些王公贵胄入军营镀金,想吃点好的就得收买伙房。
简单交代了伙房众人几句,唐昭和连静瑶也没有久留,顺手装了半壶水缸里的水便离开了。
她们心有成算,至于赵功曹那边,自然也不急着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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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将计就计
关于身边细作这事,唐昭和明达都惦记许久了。
平梁城外遇刺一事两人谁都没有忘记,更没忘记当初禁军为何落败——下药的细作藏在队伍里,明达不是没有查过,可剩余这些人似乎每一个都不可能。她可以查一次两次三次,但为了不使队伍人心惶惶,最后也只能无奈选择放弃,假装那细作已经趁机假死逃了。
与此同时,明达或许只将那细作当做刺客,没将其与茂州叛军联系在一起。但唐昭知道的事情却更多些。从死士到平梁县令,再从平梁县令到茂州叛军,一切都被她连成了一条线。
唐昭因此大胆猜测,这一次那细作多半还会出手。
数万人的大军,不同于数百人的队伍。百人的队伍饭食都是一起做的,可万人的军队却没有那么多火头军。便是往水源中下药也不成,因为安营扎寨便是在一处活水不远处,再多的药投进河水里也会瞬间被水流带走,根本无法保证这期间所有人都来取水。
那么能影响到大军的做法便只剩下了一个,将药下在一众将领的饭菜中——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没有将领指挥的军队不过是一盘散沙,别说攻伐,不自乱阵脚已经算好了。
唐昭因此想到了去伙房守株待兔,顺手还拉了精通这些手段的连静瑶一起。
看着唐昭带回来那半壶被下了药的水,明达抿着唇沉默了许久,这才看向连静瑶问道:“这回是什么药?还是上次那吃了让人乏力的药吗?”想想又摇头:“应该不是吧?”
连静瑶摸了摸下巴,揣测道:“我也不是所有毒药迷药都认得的,不过这一种……闻着感觉像是蒙汗药,吃了会让人昏睡那种。”
明达听了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直接下毒药,那样不是更干脆?”
唐昭便道:“战时将军们都格外谨慎,虽然很少会有人想到试毒,但若有人先吃了饭菜中毒,那么余下的人便都会被惊醒。相反蒙汗药的作用便不那么明显了,再加上出兵要早起,有人犯困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顿了顿又道:“而且没毒死人的话,他还可以假装中药继续潜伏。”
最后一句说得明达心头一震,不
禁道:“赵功曹擅内政,到我身边也快两年了。我令人查过他底细来历,并无问题,原是打算今岁就举荐他入朝的……”
这样一个人也背叛了她,这让明达不禁怀疑,她从前举荐入朝的人中,是否也有怀了异心的?是她查得还不够清楚,还是这些人已经猖狂到连她的调查都可以骗过了?!
刹那间,一股寒意窜上了脊背。
唐昭见明达脸色难看,忙抬手按在她肩上,稍作安慰:“明达,别想太多,没那么糟糕。”
明达原本藏在袖中的指尖都在轻颤,但感觉到肩上那只手的力道后,却莫名安心了几分。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去想曾经举荐的那些人,转而向一旁等候的连静瑶说道:“今日之事多谢连姑娘了,来日必当酬谢。”
连静瑶摆摆手,不在意道:“小事而已。”说完也意识到此时气氛不宜久留,又与二人道:“这药你们可以寻人试试,万一我说得不准也不一定。另外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明达自然没有留她,直等到连静瑶离开,她才无措的看向了唐昭——此时两人一坐一站,明达仰头望着唐昭,少见的露出了真实的脆弱。
唐昭看得忍不住心疼,又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
简简单单六个字,但却是少时最让明达安心的六个字,到了如今也是一样。她抬手握住了唐昭按在自己肩头的手,从那只手上汲取着力量,渐渐真正安定下来。
过了片刻,明达总算恢复了正常,又问道:“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唐昭见她镇定,便挨着她坐了下来,指着带回来那壶水说道:“将计就计。让将军们早些休息,这壶水咱们就用来泡茶,请你手下那些属官们一起喝一杯如何?”
公主府的属官都住在公主营帐周围,包括赵功曹也是一样。他费这么多力气下的药,总要让他看到身边同僚都中招才好安心,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就像曾经那场刺杀一样,下药只是前奏,之后必然还有其他手段等着他们,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袭营。
明达不必唐昭点明就想通了,主动提着那壶水放到了一旁温茶的小火炉上。
冬日天黑
得尤其的早,酉时刚过便被暮色笼罩。
今夜因着韩都尉的军令,大军入睡得也尤其的早,天刚黑众人便都回营帐睡觉了。刚从公主营帐中出来的几个属官看着黑下来的天,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这么困啊?”有人刚说了这么一句,忽然便往前栽倒。
赵功曹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了,低头一看,这人竟是双眼紧闭睡着了。好在也只有他一人如此,其他人惊讶了一下,又挨不住困倦叮嘱两句,便匆匆回营帐睡觉去了。
见众人如此,早用过解药的赵功曹心下一喜,暗道一声“成了”。他左右看看,随手将扶着的人往帐篷阴影下一扔,自己便身形一闪,很快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之后便是夜色里漫长的等待,等到夜色渐深,等到三更将近,沉静的夜晚终于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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