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藏在人面下的,不配拥有人皮的狗脸。
……
鸣响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即使是深夜,这不小的动静还是惊动了许多人,报警的报警,议论的议论,小区里顿时挤了不少还没睡下的居民。门口的保安不得不调动了所有值班的同事赶往现场配合警察维持秩序。
何云起就站在人群里,他不知为什么,本能地伸出手捂住了季晨的眼睛,季晨没有任何异议,虽然他真的并不害怕这些东西。
一个从高楼上坠落的臃肿的男子,在地上摔成了一滩难以入目的血泥。庆幸夜色深沉,不算看的太轻,高处楼层上的家长们将探头出来凑热闹的孩子骂了回去,围观的人嘟囔着,或叹他死得惨,或抱怨深夜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一番叽里呱啦后,他们最终被赶来的警察驱散了。
他的生命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将别人咀嚼作响的刘亚军,最终成为了别人嘴里咀嚼的骨头。
“走吧。”季晨轻轻碰了碰挡在自己眼前的温暖手掌,转身随着散去的人群离开。何云起什么都没说,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热闹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用多久的功夫,小区又再一次恢复了安宁,有几位不安分的仍从窗口伸出头来打探着,最终又因为害怕而灰溜溜地关上窗熄了灯。
微博已经彻底炸了,彤云染叶的那两条莫名其妙的微博下早就挤满了人,看热闹的、蹭热度的、骗点赞的、趁机说胡话求关注的……季晨的微博客户端刷新了好几次都卡在了原地,他只能作罢。
“晨晨……那边。”何云起轻轻拍了拍季晨的肩膀,小区的主路上有路灯,仅仅能照亮青砖石路,而小路尽头之外的榕树下,一个灰白的身影静静地矗立着,它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语言,只是静静地站着,似乎在看他们。
季晨心中一动,迈开步子飞快地朝它跑去。
树下的身影并不躲,也不逃,它就像是一块挂在树上的沾满了血的床单,仿佛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识。季晨到了跟前,急切地从包里取出旄节拼装好,低沉的语气里隐约露出了一丝焦急:“我不管你是谁,你现在不要动,我一定能想办法把你……”
“我走不了了。”
何云起惊讶极了,自己才认识了季晨两个月的功夫,居然已经能听见怨灵的声音了。这声音很熟悉,但又有些陌生,就像一个见过的人蒙着面纱出现在面前,这么想都想不起关于它的一星半点来。但从声音可以听出,这是个女孩子。
被怨气包裹的怨灵看不出形态,更看不出模样,季晨懒得跟它废话,提起旄节,冲着它便是好几道蓝光,何云起不太明白这蓝光的作用,但光芒敛去后,眼前的怨灵居然被冲掉了大半的怨气,已经显出些人样来了。
长发及肩,面容姣好,这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
季晨瞪大了眼睛,手里握着的木杖攥得更紧了,他的眼睛好几次逡巡过那惨白的脸颊,掠过她的眼睛和唇角,难以置信,他甚至因此愣了近十秒钟没能反应过来。
那个名字终于从脑海的深处突破重围翻涌而出,何云起一声惊呼:“叶初阳?!”
第40章 网(12)
她居然是叶初阳?!
何云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几天前,就在市中心的咖啡厅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季晨把他们买好的两袋奶粉递给了叶初阳,就是这个留着长发的姑娘,就算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何云起也还依稀记得她的容貌。
“没用的。”叶初阳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果然,没过多久的时间,那原本被冲刷干净的怨气再一次从她的脚下升腾而起,灰黑的死气毒蛇一般缠绕了上来。
季晨一咬牙,旄节的顶端又一次散出了光芒,将那带着浓重腥臭的怨气冲刷干净,可就在那迷障散去的下一秒,它们又开始在叶初阳的脚下又缓慢聚集,怎么都无法冲刷干净。季晨不甘心,他一次又一次地冲刷,怨气一次又一次地生长……
如同神话故事中不断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无论多多么的努力,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和转机,石头照旧滚下山来,而推石头的人白费了力气,只剩筋疲力尽。何云起终于明白沾染了人血的怨灵不能渡化是什么意思,她将会永远被怨气缠绕、操控,直到在某一天的厮杀中被彻底消灭,化作清灰。
“谢谢你……不要再继续浪费了,没用了。”叶初阳凄艳地笑了,嘴角分明是向上的,可那低垂的眼角和眉宇间挨挨挤挤着的全是悲凉和无奈,她冲着季晨伸出了手:“没有多久了,送我走吧。”
“我一定能送你走……你等等我!”
“把我的回忆留下来,求你了。”在季晨举起手即将释放光芒的前一秒,叶初阳的手碰到了他的旄节。她语气中恳求的情绪格外强烈,脚下不断攀升的怨气让她痛苦万分,她急切地迈着步子往前走了两步,紧紧地抓住了季晨的手,“求求你……”
季晨愣了愣,过度的消耗已经让额发被汗水濡湿了,他也终于意识到那些消耗都是徒劳的,黑气还在不断翻涌,叶初阳惨白的灵体像陷入了永远无法逃脱的沼泽,无论季晨多想将她从深渊里拉出来,她也再没有得到救赎的可能了。
“好。”少年清亮的嗓音带上了悲凉的低沉,季晨摘下脖子上的玉佩,将它递给了眼前的叶初阳,并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紧,都要用力。
淡蓝色的光像水一样流泻开来,在这寂静深黑的夜里,只有阴阳两岸的他们才能看得真真切切。
……
灼热的光芒刺痛了眼睛,等到适应过来时,面前已经是一张苍白的脸。那是一个女人,发丝散乱,满脸汗水,满带慈爱的笑意冲淡了她的疲惫和疼痛,她伸出了手,虚弱而满足地说着:“孩子……我的女儿,欢迎你啊。”
“老白,恭喜恭喜哈哈哈……你也来看女儿啊?”
“哎哟,叶哥,同喜同喜。那是,我当爹了呀——”
玻璃外的声音朦胧极了,但笑声是全世界共通的语言。
两个大男人扒着医院育婴室的窗子笑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直到两人被护士驱赶,才一边笑着道歉一边溜走,声音逐渐远去。
……
“咱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明亮的房间里,两家的新妈妈躺在相邻的床上,小小的孩子就睡在身边,两个新爸爸坐在一起,把字典都翻缺了角,还是没凑出一个好听又上口的名字来。
“你俩急什么……还没到上户口的时候呢。”白家的妈妈笑嗔道:“老白,我当初看上你可就是图你帅来着,你别以为我贪图你的才华啊,别硬撑了快让叶哥想。”
“媳妇你咋能这么揭我短呢……”被点名的男人不好意思的嘟囔了几句,放下字典开始翻起了唐诗三百首。
“哎,你媳妇可都把这个重任交给我了,你就省省吧——”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叶先生骄傲地一甩头,从兜里翻出了一本宋词,得意洋洋地掸了掸,“看我的秘密武器。”
“就你有,我没有,咱俩看谁找得快。”
“来呀,谁怕谁啊?”
这两位爸爸谁也不肯服谁,一时室内只剩了翻书的声音,两人较着劲,把读起来还像那么回事的诗词全都挑了出来,整整齐齐地写在了一张纸上,献宝似的双手捧着送到了两位妈妈的面前。
“你那句不好,不吉利……”
“这个不好听,换一个!”
初生的喜悦让阳光的热度穿过窗帘融入了屋里,新妈妈和新爸爸们笑着点了点纸上的诗词,挑挑拣拣,要为他们的孩子取一个好名字,让那尚在襁褓的小小的孩子,能带着美好的祝愿和希冀,开启未来人生数十年的旅程。
“就这个,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这句好!咱们的女儿,就叫叶初阳,有朝气,有力量,一定是个健健康康,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那我家的呢?我媳妇可是说你有文化,你别耍赖,快给我家闺女也起一个!”
“叫……白清圆吧。”叶爸爸一推金丝边眼镜,摇头晃脑道:“清澈、可爱,像水一样灵动。咱们的闺女都在夏天出生,这词儿是写夏日荷花的,错不了,以后都是好姑娘,都是好孩子。”
……
“我比你大两分钟,你得叫我姐姐。”稚嫩清亮的童声传来,眼前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圆嘟嘟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说跟你说你比我大两分钟的……我爸爸跟我说,我比你大两分钟呢。”叶初阳的声音显然弱了许多,她将信将疑地反驳道:“我才是姐姐……”
“那是你爸爸骗你的!”
“你爸爸才骗你呢……”
“就是骗你的!”
“没有……”
“就有!”
最后,实在吵不过的叶初阳被急得哇哇大哭,吓得身旁小小的白清圆赶紧掏空了口袋里的糖,肉肉的手不熟练地连着剥了三四颗,全往她那哭得合不上的嘴里倒了,橘子糖太酸,原本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叶初阳更是一个咳嗽全喷到了白清圆的脸上。
小姑娘白净的脸上一下黏了满了糖,更有一颗直接黏到了眉心,像极了那时大热的眉心美人痣。这下叶初阳倒是不哭了,泪都还没收回去,笑就先一步到了。白清圆被喷了一脸的糖,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可被叶初阳这么一笑,她的眼泪也硬生生憋了回去,两个孩子你指着我我指着你,笑得脸蛋儿都红了。
“清圆——吃饭啦!”
“初阳,快回来啦,你爸爸做了你最爱吃的排骨!”
异口同声的应和过后,两个孩子从青石台阶上跳了起来,一拍衣服上的灰,兴高采烈地冲着相邻的两家院子跑去。
……
六月,夏季的夜空布满了星月。
结束了高考的两个姑娘坐在老家的房顶上,手里抱着插了两个勺子的西瓜,望着这漫天的星星乘着凉。时光一晃,她们都长大了。柔和的月色洒在了白清圆的脸上,即使长大了,这姑娘也依旧长着一张可爱的鹅蛋脸,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西瓜正中心的那块肉,盯了许久,她还是把它挖了下来,塞到了叶初阳的嘴里。
“我爸爸之前自己出来单干,现在公司走上正轨了,赚了不少钱,我家应该要搬了。”
“这样啊……”白清圆的手顿了顿,将怀里捧着的西瓜扎出一个小坑,她抿了抿嘴,重新扯出一个笑容来,“那不是挺好的,以后你就是有钱人,我就是有钱人的好朋友,往后再也不愁吃穿了!”
“你不是报了圆湖理工吗,我跟你一起去。”
眼前的姑娘突然愣住了,她瞪大了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惊诧道:“你……那天叔叔说要送你出国的……”
“我不出国了,我要跟你一起去读大学。我爸妈都同意了,说将来……考研再说嘛!”叶初阳的语气里满是轻松的调调,她抢过西瓜挖了一勺子,往白清圆那惊讶得合不拢的嘴里一塞,“咱们……”
白清圆没有用嘴接住她递过去的西瓜。
漫天的星光照亮了这方小小的屋顶,点亮了两颗早就亲密无间的心,叶初阳的视野里全都是那红扑扑的脸。
白清圆撞了过来,顾不得那挖了一半的脱了手的西瓜滚到了哪里。
她说:“咱们在一起吧。”
她说:“我喜欢你,叶初阳,我喜欢你!”
……
暖暖的烛火映亮了面前人的脸庞,橙色的光打在她圆圆的小脸上。白清圆闭上了眼睛,将双手握在胸前,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她许下了一个生日愿望,却没有告诉叶初阳。再睁开眼睛后,她笑道:“好了,一人一个愿望,我也许过了!吹蜡烛!”
这是她们共同的生日,两个姑娘没有请任何人来参与她们的聚会。两个人头挨着头,窝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烛火映红了他们的脸庞,在墙壁上留下斑驳的人影。
叶初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装精良的礼盒,将它递给了面前的恋人。白清圆很惊喜,也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礼盒,她们都为对方的生日准备了自己的心意,这早就超越了默契的范畴,是发自本能的习惯。
白清圆给她准备的礼物是一枚小小的耳钉,一片小巧的荷叶,正中心镶着一颗淡蓝色的小宝石,像是雨后落在莲叶上聚集起来的露水。叶初阳轻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了刚拆开丝带,准备打开盒子的白清圆。
她看见了盛装珠宝专用的绒缎盒子,脸上满是喜悦和惊诧。白清圆轻轻摇了摇盒子,凑在耳边听了听,猜测道:“手链?”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里是一条项链,钻石项链,细细的白金链条穿过钻石坠子,那钻石的光芒十分耀眼,即使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也能被烛火映得光华璀璨。白清圆吃了一惊,她大概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小心地悬着手指在项链上摸了又摸,老半晌才错愕抬头道:“给……给我的?”
“嗯。”叶初阳点了点头,诚恳道:“这是我订的,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我……考上研究生了,等我读完研,咱们……”话到嘴边,百转千回,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叶初阳费了老大的劲才终于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到了白清圆的面前,“咱们去国外,我们永远都……都在一起,好不好?”
“我……”白清圆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的脸承受不起这么多表情的变化,竟露出了一个带泪的笑容,叶初阳似乎也知道自己这举动来得突然,赶紧给她打圆场找台阶:“不不不……不用现在答应我的!我也知道……太突然了,你可以考虑!慢慢考虑……反正,反正我等着你。”
原来那条项链是叶初阳送的,原来白清圆的苦恼和犹豫都来自于这个……青梅竹马的一对闺密,在成年的那一天选择了成为恋人,四年的大学生活让她们更加亲密,考上了研究生的叶初阳用一串价值不菲的钻石项链表明了自己的真心,她明明是在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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