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见庄离仓促停下脚步,微眯起眼,目光直勾勾落在了车夫身上。
“他已经死了。”
沈放眼皮一跳,这才仔细审视起来。
他们面前车夫虽是端坐,双眼却是无神,失去了焦点。他下巴微垂,双手摊在两侧,两只脚无力地伸展着,身上无明显伤口。
竟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气绝了。
毒。
二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沈放不抱希望地掀帘一看,车厢内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只余女子的淡淡香气。
“可能被掳走了。”
正检视着尸体的庄离意识到沈放说的是“可能”。
沈放下了马车,取剑在手,环顾四周。
“这里有个血点。”遍寻不到致命伤的庄离终于锁定了位置,下巴点了点,向沈放示意。
沈放顺着庄离的目光看去,找了半天,才注意到那落在车夫后脖上微不可见的仿佛蚊子叮咬的伤口。
“这……”非刀剑利器所为的伤口,沈放不甚熟悉,他抬眼问询般看向庄离。
庄离压低声音对沈放解释道:“看上去像是女子用的绣花针啊。毒性很强,立刻毙命,换做我和你,若是不小心中此毒,也不过一命呜呼。”
沈放面色非常冷峻,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天真。
他既不该低估无相楼的人,也不应当理所当然地认为对方就是用刀舞剑之人。
南宫负云的行事风格比沈放想象得还要猖狂。
突然间,沈放背上陡生霜雪之意。霜雪剑突如其来的异动令沈放眸光一寒,他刚握紧了剑柄,就听河面传来噗噗数声,似有人踏水而来,速度甚疾,下一刻,便有两道身影从林中掠出。
刹那间,庄离身形纵飞,轻飘飘落在树上,单脚踏立于一根窄细的桃枝上,沈放则是在几抹剑气的掩护下,闪避至数丈外。二人原来所站的位置,赫然留下了交错深邃的剑痕。
马匹受惊,抬腿嘶鸣,引来远处长街途经之人的侧目。
对他们出手的其中一名黑衣男子冷然道:“那个女人去哪了?”
见沈放和庄离一脸漠然,两名黑衣人同时作出了决定,齐齐飞身而起攻向庄离。他们双手本是空无一物,然而掌中白光一闪,已多出两把细软长剑。
沈放没有半分迟疑,追击而上,一剑凌空挥出,剑风荡向两名黑衣人的后背,所过之处,枝干震荡不已,尘土飞扬。同时间,他惊讶地看见庄离一动不动地立于枝头,似乎浑然不觉危险临近。
这两名杀手出招和身法在中原武林论得上快,却是远远不及庄离。庄离若是想避早已避开。
两名黑衣人听见身后剑风呼啸,知这一击的代价不小,但若是一举拿下那灰衣男子,也是值得!
一人剑尖向上,刺向庄离胸前,另一人挥剑横扫庄离双膝,心道不管对方身法再灵动,哪怕他在刹那间跃起翻身,同时躲过了这两下,也不可能于空中借力躲过那关键的第三击。
距离已在一秒间缩短至两步,那灰衣男子面色依旧从容,眸色如湖光闪动,清澈的眼中倒影出两道来势汹汹的剑芒。
两名杀手心中有过困惑,有过顾虑,却是没有收手,因为这两剑本就是虚招。
可是,意料之外的是,那个不把这两剑放在眼里的灰衣男子并没有躲开这两剑!
软剑分毫不差地刺入男子柔软的胸膛,透背而出,温热的鲜血沿着剑刃滴下。同时,男子的双膝中剑,血色在腿部蔓延开来。
就这么解决了?莫非楼主判断错了……他可是交代让我们不要杀此人……两名杀手微微一怔,甚至忘了自己藏于背上的刀。
只听四面八方响起器物摩擦声,伴随着附近几棵桃树的颤动,树梢里忽地飞出几张巨大的丝网,朝庄离裹去。
这本是两人提前布置的陷阱,要趁庄离被他们二人近身纠缠不得脱身时,用巨网束缚,再也背后的短刀挟持住。
一旁的沈放却似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面露古怪,同时于半空中转向,朝自己斜前方的那张网刺去。
剑尖刺入网心,张牙舞爪的大网顿时朝中心收缩。沈放手腕轻抖,挑剑将网朝其他的巨网甩去。
巨网甩出的角度接二连三被干扰,最终只剩庄离身后的一张。
两名杀手见陷阱被破坏了大半,回过神来,灰衣男子血依旧在流淌,但是却是纹丝不动。可下一秒,却见他右手轻抬,两人同时感到心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他们低头一看,各自心口赫然多了两个血洞,心血汩汩流出……
而那本该重伤的灰衣男子此时竟是周身无损!
只见他轻点桃枝,凌空翻身,躲过了身后的巨网。
两人的神情定格为最后一刻的震惊和困惑,心脏缓缓停止了跳动,最后一缕剑风卷着那巨网斜斜跌入林间。
沈放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背后已冒出冷汗。他没有放下戒备,缓步走向犹在树上的庄离。
多亏了庄离的瞳术,没有弄出太大动静,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可惜庄离一下子动手杀了他们,没法询问大师兄之事……正想着,见庄离的身影摇摇欲坠,他一惊,飞身而上将庄离拥入怀中。
怀中的身子冰冷似铁,仿佛生着一场大病。
面色苍白的庄离先是微微蹙眉,下意识想推开沈放,下一秒反应过来自己的状况,由着沈放抱着自己落于树下。
他疲惫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气若游丝道:“一下子用寒潭影对付了两个人,还是头一次,我休息一会儿即可。”
“别说话。”沈放沉声道,口吻不容商量。他仔细摸了摸庄离脉搏,又抬掌覆上庄离的背心。
庄离先是一愣,接着摇了遥头,“我无大碍,别浪费你的内息,先想着尸体怎么办。”
沈放生硬地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撒手,“还没有结束。”
他不敢松懈,因为以方才那两人联手的实力,是不足以杀大师兄的,他们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他进一步想到:荒雪剑已断刃,能让它还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很有可能就是那日与师兄交手之人。
如果是这样,按照他先前的推断,害死大师兄的是神武阁的人,可今日这群人显然是无相楼的人,神武阁没有道理会对他沈放出手。
无相楼和神武阁莫非有勾结?可若是这样,无相楼的人为何要抢剑谱?
这其中关系,沈放一时想不透。
庄离感官似乎受了影响,一时竟没有听见沈放的话,自顾自轻轻道,如若耳语。
“奇怪,为什么我的心跳的这么快,你不会是在给我下毒吧……”
沈放微微一怔,心知那是庄离感受到的自己的心跳。
可就在这时,一股针尖般的寒意在他背上于瞬间蔓延开来,沈放头皮一炸,触电般松开庄离,看向桃林深处。
察觉到危险和异样的庄离强忍铺面而来的困乏感,“若是能走,不要耽——”
话音未落,嘴已轻轻被沈放捂住,同时,感觉到沈放的另一只手在自己胸口摸了几下,动作坚决,没有丝毫犹豫,他顿时就一个激灵——
“你……你干嘛?”
“……在哪,给你的剑。”
庄离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沈放不是在乘人之危占他便宜啊!!
“妈的,剑在袖口!”他吐出最后一口气,方才那一惊一乍用了最后的力气,终于无力再讲一个字,仰面躺了下去。
沈放他……好像又成了那日对付荒雪剑时的样子。
看见沈放一脸英气,庄离放心了不少,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若真的打不过,希望沈放能逃,自己躺在这儿装死就好,诶,万一对方抓住自己作为人质要挟沈放该如何是好……那就得通知师父来救我小命了……沈放似乎不是那种见死不救之人,而且对自己还挺在乎的样子……等等庄离你在想什么……他在胡思乱想中失去了意识。
双手各持一剑的沈放踏过那两具躺于春草间,死不瞑目的尸体。
背上荒雪剑的颤动弱了些许,而周围散出的某种气息越发浓郁。
来者虽能藏形于木,却藏不住自己的气息,那是一种挑衅的气息……会是个诱饵吗。
心知不能离开庄离太远的沈放当机立断,左手掷出短剑,短剑如飞矢般带着弧度飞出,扑扑风声响起,经过河畔一棵孤零零的桃树时,骤然响起布帛撕裂的声音。
那人藏在那里!
沈放蓄势已久的右手挥剑而落,如长江大河般的剑意似浪潮滚滚卷向那个方向。
骤然间,桃树的树干分割成两半,一片黑影匆忙从树干后脱离现形,下一刻,树干被剑气击中碎裂成屑,
黑影没有丝毫停顿,朝身后的云川奔去。
沈放正犹豫着要不要追,就见黑影抬手朝自己轻轻一扬,刹那间丢出数枚暗器。
在昏暗的林间,只借着月光和远处的灯光,沈放根本看不清那些暗器的轨迹,却自然想到了那让车夫暴毙的毒。
不能冒险。既然身处澜州,还要赶往洛阳,总会抓住凶手。
沈放横剑激荡出屏障般的剑气,裹挟着自己周身,同时侧身闪避,
电光火石间,左侧剑气被一丝钻入的风搅动,“嗤嗤”的数声响起,沈放只觉面前微光点点,却是什么也看不清,只余几缕细微的气劲固化在原处。
前方的黑影趁这个机会消失在视野中,而远处传来落水声。
沈放放弃追赶,扭身朝最后一抹气劲刺去的方向看去,一枚漏网之鱼越过了他,飞得笔直而迅速,直奔毫无防备的庄离。
沈放顿时心胆俱震。
突然,一道白焰在庄离前方燃起,尖脆的金石之声响起。
那白焰是刀光!刀光拦下了那枚暗器!反应过来的沈放奔至庄离身前,正待寻找刀光的源头,就见长街方向,立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那人手中正是一把长刀的轮廓。
第29章 高手相助
是敌是友?沈放正思索着,就见那人缓缓走来。
“别动。”
听见这不带半分缓和的警告,那人没有再动。
“小兄弟,别这么紧张,我恰好路过,发现这里有些不对劲罢了……”男子有着低沉浑厚的嗓音,说话时,他歪了歪头,视线绕过了沈放。
沈放注意到他是在打量庄离,眸光微寒,剑气溢出。
男子感觉到了这股压迫,将刀收入刀鞘,似是为了表示善意。
“若我想对他动手,方才你在和那黑影对峙之际,我便可以下手了,何须等到现在。”
“明白,只是今日已大意了一两回,实在有些后怕。阁下是恰好路过?”
男子没有解释,看了眼地上两具尸首,对沈放道,“方才打落的那枚暗器,能借我一看么。”
沈放不急着应答,低头一瞧,本以为此地杂草丛生,难以寻得,方才那刀光亮起之处的地面却有一圈水井般大的枯黄。
毒性如此强,那片草已然枯绝。
沈放既不想用手贸然拾起那枚暗器,也不想让那男子走过来寻找。
男子亦一下子辨认出了那片异常,压低嗓子道:“是一圈枯草么?果然……若是这样,那你可放心拿取,这是无相楼的绵里藏针,触物便会释放毒性,此后,针上的毒一点不剩。”
沈放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去拿那所谓的绵里藏针,“阁下怎么这般清楚无相楼的暗器?”
“这里是无相楼的地盘,我以前得罪过南宫负云。”
男子的口气轻描淡写。
沈放一怔,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不想这人多问自己的身份,便也没有开口问对方的身份。
男子还是盯着那地上的两具尸体,又问,“你们做了什么,得罪了无相楼?”
“阁下出手相救在下非常感激,只是其余的事,还是不便告知阁下。”
沈放的锐气稍收,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委婉而客气。
男子听后不恼,低哑着笑了笑,“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赶紧离开澜州吧。”
说完他转过身将背部暴露于沈放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直等到男子身影消失在长街的拐角,沈放才缓缓松了一口气。他取下背上的荒雪剑,抽了出来。月光下莹白的薄剑安静如眠,任由沈放双指轻触拂过,不出一声,仿佛先前的悸动耗费了它不少心力。
那日断刃之后,它的剑意又陷入了死寂,除非被人催动,不然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有任何动静了。对沈放而言,这可让他免于在关键时刻分心做出冲动的抉择:譬如今日,他若是被剑意影响,很容易被仇恨驱使着不管不顾去追那人。
他将迷迷糊糊的庄离背起,把丢出去的短剑捡起,又绕回到马车那,将车夫的尸体拖入了车厢。
做完这些,沈放开始思索起了他们在首饰铺时,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车所停之处距离人来人往的长街闹市还有数十米距离,若是有惊呼骚动,不可能不引起路人的注意,但是方才他们从店铺一路走来,并无任何异样。
四周泥地上没有脚印,来人是从河岸直接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马车上,很有可能是站在马车顶发出暗器。
而刚才那两名刺客他们那个女人在哪,显然是没有抓到青青。
这样便可以解释为何车厢里毫无挣扎痕迹,青青应该是察觉到了危险,提前脱身了。
而那个躲在树后窥探,使得一手阴险毒器的第三个人在眼下是最有可能杀死马车夫的人。他是什么人?
察觉到庄离挂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动了动,沈放收回了思绪。
醒了?这也才半柱香吧。看来庄离低估了他自己。
睁开眼的庄离发现自己双脚悬空,头枕在沈放的肩头,耳朵恰好贴着沈放的脖子,脸顿时一热,吵道,“……放我下来!”
紧接着,他如愿以偿地被沈放丢在了地上。
“你这……精气神很好啊。”沈放不掩诧异地看着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的庄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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