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和爸妈去青州第五医院——也就是精神病院看他,他哭着跟我道歉,哭得几乎快死过去一样,我妈心疼得要命,等他稍微缓了缓,小晖说,他想单独跟我说两句,等爸妈离开,他不哭了,脸上浮出笑容,诚恳又天真,问我,哥哥,我演得好吗?”
季崇舟呼吸颤了颤。
“后来我还去看过他两次,但他的状态一直没有改好,我和他的主治医生谈过,医生说他有严重的心理创伤,但我始终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遇到你之前,我最后一次去看他,他那时吃了好几年药,已经有些恹恹的,但医生和我说,不要被骗了,他仍然有很强的攻击性。”
除了第一次和父母同去时周嘉曜和弟弟直接见了面,之后几次,他都没有出现在周嘉晖面前,因为医生说,周嘉晖最强的攻击欲望就是在那次见他时产生的。
“再后来,我遇见了你。”
周嘉曜把最后的夜灯也关掉,躺下来,拥住季崇舟,吻去他脸上的泪,低声说:“故事讲完了,睡觉吧。”
季崇舟小声抽泣了一下,他喃喃道:“你讲开头的时候,我还生气了一下,怎么你就冒出来一个亲弟弟,我叫了你好几年哥,就这样突然被你说不算弟弟了呢?现在我知道了……”
周嘉曜调整睡姿,一只胳膊伸在季崇舟脑袋下给他枕着,他似乎飞快地从往事的情绪里抽了出来,促狭道:“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你要是把我当弟弟,事情才糟。”
“那你知道我把你当什么吗?”
季崇舟愣了愣,他犹豫着,好几个词到了嘴边,男朋友,恋人,伴侣?忽然脑子抽了一下,脱口道:“老婆?”
说完他立刻咬住了唇。
都怪那天宁优说到什么逆苏,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偷偷去搜,发现就是有的粉丝叫他哥哥弟弟老公,逆苏粉就叫他姐姐妹妹老婆,季崇舟一度匪夷所思,怎么会这样呢,他给迷幽时尚拍的那组照片多帅多男人啊,怎么会叫姐姐妹妹老婆呢?
周嘉曜笑了一声,亲了亲他,哄声说:“一点多了,快睡吧,乖。”
顿了顿,又亲一下:“晚安,老婆。”
季崇舟迷迷瞪瞪晕晕乎乎,心想,嗯,也不是不行。
第25章
凌晨四点。
川端康成说看到海棠花未眠。
酒店没有花,只有他身侧已经睡着的人,当年季崇舟以“玫瑰少年”大火时拍过一组花为主题的写真,各色花束或合或散,色调充满欲望气息,唯独少年如清泉雪云,枕着书桌对镜头一笑,懵懂天真,脆弱纯洁。
周嘉曜睁眼望着季崇舟,他的少年比花好看。他心里又想看来最后那句哄对了,季崇舟没有沉湎在悲伤的情绪里,睡得不错。
目光描摹他片刻,周嘉曜起床,想找烟,最后只在白天穿的外裤里摸出一兜糖。
便抓着把糖坐到阳台。
凌晨四点,秦城的夜色寂寂。
剥了颗柠檬糖放嘴里,周嘉曜想,他其实还有很多事没有说,但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他没有把内心的伤剖出来给人看的习惯,那些痛苦纠结,有时在季崇舟面前忍不住地泄露一二字,也会令他觉得狼狈不堪。
今天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夜风没有白日那么热,风穿过他的衣领袖口,衣服鼓荡起来,又把不知道哪里的树影枝叶翻得哗哗作响。
柠檬的酸甜味充斥口腔,让周嘉曜想起香烟。
他以前不抽烟。
那场灾难以前。
出院以后他第一次看到火,是父亲站在小花园点了支烟。火苗从金属打火机机口窜出来,幽幽的蓝色,竟然有几分美丽。然后蓝色的火焰舔舐白色的烟卷和棕色的烟丝,把它们烧成橘红色,恍惚会产生错觉,以为是一滴血,却迟迟不从空中滴落。
父亲发现他时他撑着墙壁,艰难保持站立,眼睛盯着地面,垂着头流汗,嘴唇苍白,抖若筛糠。
之后他开始和自己较劲。
他花费漫长的时间适应手指轻摁就窜出的火苗、点燃烟卷时燃烧的味道、终于能够享受香烟,现如今又在花费同样漫长的时间戒掉它。
周嘉曜咬碎糖,糖果崩碎的声音很好听。
他呼出一口气。
天渐渐亮了。
季崇舟醒得比他预计的要早,六点,天已经完全亮了,周嘉曜看了一场城市的日出,极目望去,楼房水波一样层层漾出去,尽头是山,因远而显矮,太阳从山间跳出来,又仿佛是从层叠的楼房中跳出来,阳光瞬息间照透大地,夏日的热浪一早就滚滚涌来。
周嘉曜已经吃完了那一手的糖。
他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趿拉拖鞋的脚步声,听见季崇舟因早起而黏糊沙哑的嗓音伴随着他敲阳台的玻璃推拉门的清脆响声:“Knock Knock。”
周嘉曜回身,把门拉开,季崇舟就要往他怀里扑,被他用手挡了,下巴示意回屋说。
把阳台的窗帘拉上,两人才抱了一下。
周嘉曜问:“怎么醒这么早,不再睡会儿?”
“因为你不在……”季崇舟额头抵在他肩上,说话嘟囔,可见还是困。
周嘉曜把人抱到床上,亲了亲他的眼睛,察觉到季崇舟皮肤是冷的,就把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低声说:“再睡会,我在这陪你。”
“那拍戏你还今天去吗?”
“就算去了也要被清场啊。”
“啊。”
安静许久,周嘉曜以为季崇舟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冒出一句:“现在还疼吗?”
“嗯?”很快反应过来,周嘉曜笑了笑,“不疼了。”
“真的吗?”
“嗯。”
季崇舟动了动,唇在他胸口偏下的位置贴了片刻。
伤疤的位置。
之后便没有再说话,蜷在他怀里睡了。
周嘉曜突然不确定了,听完他讲的往事,季崇舟真的睡得好吗?
他手臂收紧,感受在他怀里的这个人,柔软的,馨香的,乖巧的,令人几乎想要落泪的。
·
七点半把季崇舟送到酒店门口,锦伊跟着一起上了车,保证会照看好他。
周嘉曜和他挥手再见,回2207,躺在床上,嗅着季崇舟残余的味道,终于沉沉入睡。
·
“季老师。”
拍戏这么久,别人都开始叫他崇舟、舟舟、小季,唯有宁优,还是叫季老师的时候多。不过她在剧组是资历最浅的一个,逮谁都叫哥啊姐啊老师的。
“哎,季老师,你别紧张,”宁优正用冰袋在脸上敷着,昨晚没克制住多吃了两口肉,两口碳酸饮料,今早起来就发现水肿了,宁优懊悔得不行,全篇最重要的床戏啊,她不能顶着张猪脸拍,于是一早上都在折腾这张脸,“主要是阴导叫我来跟你说两句,希望今天能顺利一点,别重蹈昨天的覆辙……你心情还好吧?”
季崇舟走了下神,慢半拍道:“还好。”
“嗯嗯,”宁优放下冰块,拍了拍脸,继续说,“你别紧张啊,反正就是工作,而且该遮的都遮了,该戴的护具也都戴了,跟在沙滩上穿着比基尼拍戏也不是很有差嘛。”
季崇舟苦笑了一下:“你心态真好。”
宁优洒然笑道:“我等着一脱成名呢。”
季崇舟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宁优哈哈道:“你当我开玩笑吧。”
“你父母……”季崇舟想起最早周嘉曜和他谈论《私奔》女主角时提到宁优,说她父母是教师,这样的家庭听起来就是传统且保守的,不知道为何宁优能这样淡然洒脱。
“他们管不着我。”宁优说。
季崇舟看着她。
宁优注意到他的目光,扑哧笑了:“哎呀,季老师,你这眼神……我家庭关系挺和谐的啦,我爸妈人都挺好的,我呢,我就是我们家的变异种。但是我好就好在从我最小最不懂事的时候就擅长胡闹,各种出格的事干了个遍,我爸妈发现他们根本管不了我,索性放宽心态随我造作了。”
季崇舟笑了一下,透出一点羡慕的意味:“那这是你们一家心态都好啊。”
宁优嘻嘻道:“是啊,人生,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及时行乐!”
“所以,”宁优说,“待会儿别紧张,大胆看我,欣赏我的美嘛,哈哈哈。”
化妆师来喊宁优,她挥挥手走了,季崇舟坐在原地,心中一动。
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周嘉曜问他:宁优漂亮吗?
那时候他急于表明他并没有因为亲密戏而对宁优产生多余的心思,而忽略了这个问题代表的深层次的情感。
周嘉曜是在乎他身上的伤疤的。
多么显然。
否则他怎会几年如一日地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季崇舟掏出手机,点开和周嘉曜的聊天对话框,手指停在输入法界面,半天却不知道应该输什么。他有好多话想说,好多情感想表达,全都堵在喉咙口。
门被敲响,化妆师露西带着她的徒弟莉莉进来:“季老师,准备好了吗,今天有伤妆哦,需要花的时间可能会有点久,你可以听听音乐或者补个觉。”
季崇舟收起手机,仰起脸合上眼,“嗯”了一声,任由她们摆弄。
他想,不着急,他的满腔爱意,可以拍完戏回酒店再抒发,他会拥抱他,亲吻他,告诉他,他爱他。
·
中午十二点,一则八卦引爆了社交网络。
【惊爆!!!新晋影帝季崇舟身边跟了他五年、一直戴口罩鸭舌帽的助理是周嘉曜!】
不到十分钟,关于周嘉曜的资料如海潮淹没网络。
【不知道周嘉曜是谁?带你梳理当年的天才少年创造的电影圈神话】
【周嘉曜:天才演员·少年影帝·三金满贯,二十岁神秘退圈,无人知晓其中原因!】
【童妮、陆泽树、封晚晚,赵一贤……这些影后影帝都曾为周嘉曜作配!】
……
“喂?”他的声音还有些困倦。
沈容冷静得近乎冷酷:“对方开始造势了,不过没人联系我们。周嘉曜,这不仅关乎你,也还关乎小季,你昨晚说‘大概知道了’,到底知道了什么?”
周嘉曜清醒过来,他一边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另一个手机,一边问沈容:“发生了什么?”
沈容说:“你自己看,你老底被人扒了。”
周嘉曜根本不用特意搜索,差不多所有网络头条都在推这个新闻。
他定定看了片刻,坐直身子,沉声对沈容说:“我看到了,我换衣服……自助餐厅见吧。”
“好。”
沈容挂断电话,没两秒,她微信给周嘉曜发了个文章链接。
“更糟糕的来了。”她说。
周嘉曜点开链接,他此时此刻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注意到这个账号就是上次爆出季崇舟要参演阴问渠电影的账号,叫柠檬姬。
这篇文章用了一个很标题党的标题。
【震惊!季崇舟和周嘉曜竟然是这样的关系!(内附高清视频)】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周嘉曜点开,映入眼帘的画面令他瞳孔微微一缩。
是他们拍《孤悬》时候的背景。
周嘉曜心中闪过一个猜测。
他没有把这个视频继续看下去,起身匆匆洗漱换了衣服,下楼后没有立即去餐厅,而是给他妈妈林淑珍打了个电话。
“妈,”他低声叫,掩不住的冰冷,“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把小晖接回来的?”
第26章
自助餐厅包厢里,三个人沉默地看那段视频。
视频时长不到两分钟,拍的是他们当年在麦塞国的拍摄场地,很阴暗窄小的屋子,屋里放着铁床和刑具,是被剧组改造成刑讯室的样子的。
当时的剧情是季崇舟饰演的卧底韩栩杰和他同事被毒枭怀疑,同事用表面慌乱攀咬实则保护韩栩杰的方式彻底暴露自己,最后死在韩栩杰面前,所有人离开后,韩栩杰在刑讯室哭了。
这场戏那天下午拍了几遍都不好,因为导演想要落日的自然光射进窗户营造氛围,日落后便没有再继续拍,私下和季崇舟聊了两句,希望他回去好好琢磨剧本,酝酿好情绪。
当晚这里几乎没留什么人时,周嘉曜带季崇舟来帮他对戏。
周嘉曜记得当时外面有人在收器材,但他没有注意有谁在拍。
视频前面的内容是周嘉曜和季崇舟走进刑讯室,季崇舟还跟他们打了招呼,说他自己练会儿戏,让他们尽管去休息。
也是想要点儿私人空间的意思。
在场的人基本都懂言外之意,有些说了两句“季老师辛苦”就收好关键器材离开。
只有拍摄的人没动。
季崇舟完全没有注意到镜头,直接进刑讯室关好门,而后镜头推近,紧贴着门。
这时候镜头卡顿了一下,明显经过剪切,短暂的安静后传来声音。
“疼吗?”是周嘉曜的声音。
并不是温柔的,反而很冷淡,轻描淡写。
然后是季崇舟:“疼。”
“可以忍受吗?”
“可以。”
“这样呢?”
“啊——!”季崇舟叫了一声,很快,似乎下意识地忍住了。
他喘了半天气,带着哭腔说:“哥,我不行了……”
“是吗。”
接着是那张老旧铁床巨大的撞击声和铁链哗啦的响声,季崇舟很明显的因为疼痛又叫了两下,接着呜咽片刻,声音渐渐小了。
视频进度条进入尾声,黑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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