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四天跟律师处理各种手续,合同拟的差不多。上午公司开会时顺便给秦章他们几个看了申请文档,拖久了一会儿,离开会议室时才看见唐稚那边连着几个未接来电,最早的一个还不到九点。
做噩梦了?还是有什么急事。
我皱眉,回拨过去,电话连通,却一直没有人接。
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秦章推门进来,扬了扬手里几页纸,“都签完了。你不是吧李二,玩这么狠,真要千金博美人”看清我脸色,声音一顿,“……怎么了?”
我按了按额角,勉强压下重复提示音中滋生出的烦躁感,接过他递过来签完字的文件,“没事。谢了。”解松一点领口,想了想,“中午合作方那边我先不过去了,你担着点,直接走我账。”
“你要干什么?”秦章警惕道,“别告诉我你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让我在酒桌孤军奋战啊。”
我笑笑,“哪能,今天有点事。”
他耸了耸肩,还要再打趣几句,没等出口被电话铃声截断。
我低头看了眼,唐钟。
我拿起手机,跟秦章比了个噤声手势。他点点头,转身晃着推门出去了。
自从上次在咖啡馆谈完,唐钟那边之后并没有其他动静。这个时间打过来……
我接通电话,“唐先生。”
那边不知是在哪,人声乌乌杂杂,颇为嘈乱。
“……李正知?”唐钟嗓子似乎有些沙哑,咳了几声,语气透出些飘忽不定的疲惫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幺仔他……情况不大好,你还是过来看看吧。”
第46章 01
我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了?
不论如何,“需要尝试治疗”这件事压下来,唐钟的话的确让人无可指摘。
只不过我压着几个红灯线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他说的“情况不大好”是治疗出了问题或是没起作用,怎么也没想到唐稚在他自己家那、一群人眼皮子底下,居然能给人治到险些割腕。
……上次电话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有点不乐意,缠着人撒娇,说想我,非要我到时候去接他回来。
我不是答应去接他了吗?
唐钟给我发了私人医院的定位。刚到那的时候,我尚不知道这件事,勉强还能保持着人模人样的假象。
医院顶层划出一处半透明的房间,唐稚坐在里面床上,安安静静的,背对着外面。透过玻璃墙面,房间里各个角落都能清清楚楚地暴露在外面人的视线里。不像是病房,倒像什么观察室。
唐钟在外间等候区的沙发上,看到我,沉默地点点头。我又看了唐稚一眼,走过去,低声问他:“怎么让他住这里?做什么都要外面看着?”
唐钟脸色有些难看,外套扔在一边皱巴巴的,领带也松开。跟四天前衣冠楚楚坐在我面前分条析理、言谈清晰,阐述让唐稚留在家、接受尝试治疗的种种好处那副模样判若两人。
他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眼角,透过玻璃窗去看唐稚那边,眼底乌青,也放低了声音:“是今天才转到这的,怕再出现什么意外。幺仔他……情绪不太稳定。”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我一眼,再开口时有些艰难,“他试图向我们证明,之前身上那些伤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尝试割腕。”
我脸上的表情大概很难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重新听到自己声音:“……什么?”
他那么娇气,又怕疼,怎么敢做这种事?
唐钟扯下自己的领带:“他按了铃,护士去的及时,情况已经稳定住了……他从来没这样过,”他用手捂住脸,声音闷在里面:“我只这么一个弟弟。”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绷着最后一点理智:“我进去看看他。”
推门时用了些力气,把手撞在墙面,“咚”地一声声响。唐稚头也没回,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
直到我走过去,他还是安安静静的垂着头,没什么反应。
我到他面前蹲下身,握住他没缠纱布的那只手腕,抬头看他。
他视线茫茫落在腿边一侧虚空,嘴唇显得有些苍白,病号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像被抽了魂。
他骨架本就偏细,宽大袖口衬得手腕纤弱异常,似乎一折就断。皮肤失了温度,是近乎病态的冷白,缠着厚厚一层纱布,中间隐隐洇出一点血迹来。
那丁点儿近乎凝固的暗红刺入我眼中,化成火舌疯狂跳动,点燃理智、烧毁大脑,勾起里面那些急需发泄的躁郁暴力来,同它一道欢呼叫嚣。
我倏地站起身来,一手托住他后腰把他带起身,一手掐住他脖子,迫使他仰起头来,冲着他嘴唇咬了下去。
嘴唇也凉得厉害,血腥味在嘴里散开。
他愣了几秒,终于开始回神,有些瑟缩着,想往后躲。我咬着他没松口,继续发狠舔舐他嘴唇上的伤口,顶开牙齿探进去,一个劲儿地抵着他舌尖缠搅,往他上颚舔,不留喘息余地。
津液混着血丝从唇齿交合间溢出来,拉落成一道长长银丝。呼吸急迫短促,渐渐喘不过气来。他开始受不住,身体软着要往下滑,慌乱拍着肩膀让我停下。
我收回舌头,最后在他下唇狠狠咬了一口,尝到一点血腥,才捏着下巴松开他。
他软软搭着我胳膊,脑袋抵在我胸口处喘息,整个后背剧烈起伏。我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角沾染的津液血迹,捋动后背给他顺气。
花了好一会儿才平缓呼吸,慢腾腾抬起头来看我,嘴唇伤口处还往外冒血珠,染上些许艳红。眼睛睁得很大,微微失焦,泪珠从眼眶里大颗大颗地往外滚,自己却浑然不觉。视线缓慢归拢到我脸上,嘴角往下撇,眼角也垂下来,看着是委屈得狠了,“……李正知。”
懵懵地看着我,嘴唇开合,问:“李正知……我怎么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了?”
他视线又落到自己受伤手腕处,我跟着看过去,在他抬手想去攥握一下来证明自己“感觉不到疼”之前,先一步抓住他手腕,把他往怀里一拽,打横抱起来,颠了两下让他搂稳,往外面走去。
等候区处多了位医生,唐钟靠着墙站在那,看着我们。
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不那么像一个暴力虐待狂,“我带他回去。”
唐钟沉默半晌,低声唤道,“幺仔。”
怀里身体抖了下,略微僵硬,没回应。
唐钟不再坚持,抹了把脸,点点头道,“好好看着他点……唐博那我去说。”说完对旁边人略微示意。
那医生递过来个小医药箱,上面附着几张检查报告纸,“唐稚最近一直在尝试新的治疗方案,情况稳定。今天上午过来时精神状态不佳,”说着看了眼唐钟,后者只摆摆手苦笑,“自己服用注射了一定量新型镇痛试剂,麻痹感觉神经,之后进行了钝物撞击、利器割伤的自残行为。伤口在手臂外侧,没有严重危险,知觉恢复等药物代谢即可,后续需要用到的药品和说明都在这里。”
我低头看了眼唐稚,他乖顺搂着我脖子,脸埋进我颈侧,对我们之间的对话充耳不闻。
他的医生显然也注意到这点,有些无奈道:“关键是他的精神状态。他之前抵触情绪非常严重,甚至拒绝护士二次更换药物,让他继续待在这里不利于后续稳定恢复……李先生是吧?”他跟我确认了下,找出张名片塞进医药箱里,“我姓谭,是负责唐稚多年主治医师,有任何问题,烦请直接联系我。”
第47章 02
没有人能够在动心之后还可以运筹帷幄
人最轻易的错觉,往往是误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可事实是我做不到,甚至连我自己都掌控不了。
临上车时,才发觉手臂因持续过度紧绷轻微打颤。我抹了把脸,尽量深呼吸,握住自己胳膊攥了几下,试图放松下来。
没什么作用。
他的药那么大效力,几乎连我的感觉都一并麻木。
“唐稚,”我偏过头看他,放轻了声音,“捂上耳朵。”
他缩在副驾驶座的安全带里,像蜗牛般试图缩回自己壳中,眨动眼睫看了我一会,慢吞吞闭上眼,抬手捂住自己耳侧。
手臂砸上驾驶台,碰撞中震动强烈,青筋绷起的肌肉中终于钻出一丝轻微麻木痛感,勉强刺激松弛下过度绷紧的神经。
身体在肌肉记忆的驱使下,依旧可以条理冷静地发动车辆、设定导航,同无数正常人一样汇入熙攘井然的道路中央。
然而更深处、躯壳下的内里,却持续不断滔天翻涌着未能喷发的熔热岩浆。暴怒、恐惧、惊恸,跟它一道交缠融合,尖锐叫嚣,闷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停车扯下安全带,我把他从副驾驶里拖出来往肩上一抗,甩上车门,径直上楼。
他一路上都很安静。像个任人摆弄的精致玩偶,不哭不闹,也不撒娇。
安静居然也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胸腔破开大洞,风灌进来,心脏坠进深不见底的隧道,往下落,却总碰不到实处。空气漫进口鼻,堵塞出强烈晕眩的窒息感。
我把他摔在床上,膝盖压住胸腹,去扯开他的衣服。事实证明连压住他这个举动都是多余,他躺在那,一点反抗都没有,茫然睁着眼,视线失焦,只胸口在微微起伏。
那壳里不是安静,是拒绝、逃避,是死气沉沉。
他做什么怕成这幅样子?
扣子四散绷开,布料撕裂,过分苍白的身体从衣服里被剥出来。
短短几天,他胸口单薄得厉害,甚至连肋骨都能隐隐看到。皮肤是病态的白,蜿蜒爬布着淡青色的血管纹路。没了衣服遮掩,大片深紫乌黑的肿块淤青覆盖肩头、腰侧和四肢,衬着小臂上厚厚一层纱布。
他想去死是吗?
他像是慢慢反应过来,外壳裂开一道口子,从缝隙中溢出些慌乱无措。撑着坐起身,要来拉我,“没……没有想去死……”
大脑失去判断控制,思维跟话语混为一谈。它在每一处皮肤下叫嚣、冲撞,试图从仅有的理智那里夺过对身体的掌控。
我漠然垂下眼,看着自己慢慢掐住他脖子,逼迫他跪立起身,往旁边撞去。
额前坚硬处被掌心包裹,在手掌阻垫下与墙壁碰撞。
重复剧烈的晃动中,他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慌乱捂着脑袋,又要来掰我手腕。
那层壳被外力强行打破,露出原本内里。他开始哭,开始叫我。
等墙面沾上一点猩红,我松开他,停下动作,按在他颈侧,摩挲那处被掐出的浅淡红痕,动作间血从手背滑落下来,染上更深一层的颜色。
他胸口急促起伏,不住地倒气喘息,抱着我胳膊,嗓音里带着慌乱湿意,“你,手……”
“别管它。”我拂开额发,去碰他的脸,红色顺着拇指在他眼尾抹开一道妖冶。
他从另一位面里浑浑噩噩的梦境中醒来,还带着不曾完全退却的懵懂惊悸,后知后觉地试图理解当下处境。身体克制不住地细细发抖,只下意识往我身上靠。
我扶住他后脑,低头亲了下去。
嘴唇相贴,力道温和,比之情欲更近似于安抚。
他贴在我怀里,像是累得狠了,软趴趴靠在肩头,慢慢闭上眼,小声哼哼着蹭动唇畔。
太阳穴下不住尖叫的那些东西终于偃旗息鼓,视线中奇形怪状的斑斓色块连同剧烈眩晕感一并慢慢消失,耳鸣淡退,血液回流,大脑重新拾起对知觉的掌控权。
没有人能够在动心之后还可以运筹帷幄。
感情原本就是忙乱失控、意想不到、违背理智的。这条路满是曲折,只能跌跌撞撞互相搀扶,摸索着蹒跚前行。
这段距离太过漫长且独木难支,或许终其一生都难以圆满。而一旦有人中途率先放弃了,剩下那个将进退维谷,举目绝路,空捧着自己被丢下的心意惶惶无措。
我把他扔那儿过一次,所以一切后果报应我都接受。
“唐稚,”我撤开一点,在他身前蹲下,拍拍他脸侧,“看着我。”
他坐在床边,裸着大半身体,闻言低头,由着我握住他腰侧。
我盯着他眼睛,“我是谁?”
他眨动眼睫,慢吞吞地开口,声音温驯,“李正知。”
“嗯。”我应了声,托起他胳膊,在绷带上亲了下,“为什么碰伤自己?因为给我打电话,没接到?”
他不说话了,想移开视线,被我捏着下巴固定回来,突然就委屈了。像是酝酿许久鼓足勇气,终于敢向人拍了一爪子,提了声音冲我道:“他们说、说你不要我了!”
大概是在心里憋狠了,开了闸收不住,一股脑地倒出来。看着想把自己武装成气势汹汹,可还没说两句,调子里就浸染了哭腔,“你、他们昨天讲,给你说了把我留在那,就是,要、要分开的意思。我想问你,又找不到……”
拼命往回憋,泪珠子还是吧嗒吧嗒落下来几颗。他用手背去擦,止不住,又来捂我的眼睛,“你别看……我没哭。”
我拿开他手腕,直身凑近一些,几乎贴着他鼻尖,“我说不要你了么。”
他还在抽抽噎噎,“可……”
“我是不是答应去接你了?”
“是……”唐稚撑不住事,被问了两句,方才攒的那股气势劲儿就全没了。自己坐在那懵懵反应了半天,肩膀一缩,试探着贴过来,眼角垂着,看着难过得厉害,“……哥哥对不起,是我想岔了……是吗?”
“唐稚,”我摸摸他头发,“我现在说的话,你记好了。”
我逼视住他眼睛,声音放得轻缓,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去警示洛洛、截断麋鹿的单,甚至之前邻省那次,故意找了人劫你……这些我都不在乎,都可以继续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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