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舒扭头看到叶煊从门外进来, 比先前见的好像长高了些, 他被屋里腾腾的热气蒸出了汗,却装作不在意,鬼使神差的,谢玉舒起身走过去,“殿下,这是今日份的奶茶……”
哗啦啦——外面下起了大雨。
少年仰头站在雨中,脸色苍白脆弱。
他瞳孔微缩,却发现眼前的雨幕和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一条长长的回廊。
谢玉舒穿过缦回的长廊,踏过玉桥,远远看见了文渊殿里肆意绽放的梅树,细雪纷纷扬扬的遮住眼帘,他走快了几步,看到长廊尽头的亭子里坐着一个十二岁大的小少年。
少年低垂着眉眼,煮茶的手行云流水,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只一瞬,脸上的冷沉尽数褪去,化成一个和煦的浅笑,他招了招手,说,“玉舒。”
谢玉舒动了动嘴唇,“殿下……”
“你又叫错了,该罚你。”戏谑的声音从耳边轻响,谢玉舒发现自己恍然躺在床榻上,少年翻身压在他身上,双手支在他两侧,慢慢坐起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五官长开后原本的软弱可欺尽数褪去,扬眉挑唇相似的笑容却带上了几分肆意和杀伐,一手将谢玉舒的双手反扣在头顶,一手缓慢的从他脸颊上慢慢下滑,每过一处便带起一阵战栗,指尖在凸起的喉结处停顿,谢玉舒禁不住吞咽,喉结便上下一动。
“呵。”叶煊轻笑,指尖饶有兴致的缓慢划过一圈,然后俯身叼住。
不轻不重的力道让谢玉舒仰起了脖子。
他感觉有水滑进他衣领,抚过每一寸肌肤,在腰间流连忘返又轻又快的掠过转而复回。
他迷蒙的看着床帐,忽而好像看到了一抹白色的人影,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而来,人影越来越近,身后的追逐喧闹瞬间远去。
那人回过头,一身的白衣变成冰冷的铁甲,手中斜握的尖刀往下滴着血,少年的身高不断拉长,那张脸逐渐长开,露出了遮掩不住的锋芒,令他觉得陌生又令他心疼。
少年好像看见了他,倏尔勾起唇角,眉眼弯弯,锋利尽数褪去,场景崩塌重建,视线倒转。
他睁开眼,看见高高耸立的槐树,树上坐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
他伸出来,手心放着一枚血玉珠,乖巧无辜的笑着,低哑含情的声音瞬间将他带回床榻上。
眼前的画面溃散,只有帐顶房梁,低哑含情的少年声音在耳畔轻笑说,“玉舒,来。”
……
谢玉舒惊醒,他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的看了看黑漆漆的房间,骤然反应过来方才的一切都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
梦里的时间、逻辑、场景尽数颠倒,在醒来的那一刻就慢慢碎裂拼凑不起来,唯有床榻间脸红心跳的相触……谢玉舒捂着脸倒在床上,中衣领口凌乱扯开,里头的肌肤已经红成了一片。
尽管梦到多次,谢玉舒还是不能释怀自己居然是跟叶煊……这么一比,他断袖了都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问题。
“衣冠禽兽!”
黑夜里,只听见他低低的咒骂自己。
“咦,三公子今日起的好早。”负责院里洒扫的老仆是原先谢夫人身边的,后来谢翎辞官带着谢夫人归隐田野,谢家上下举家搬了出去顺便也分了家,这些腿脚不便利的老仆就都留在了相府。
再后来谢玉舒继任相位,大房二房都已经成亲有了孩子,在自己的府邸也过的习惯,就没有搬回来,偌大的相府只有谢玉舒一个人住,这些老仆也足够用了,便没有再招人手。
老仆看到谢玉舒开门出来,不免有些惊讶,还紧张的问道,“莫非今日有早朝?那我得去提醒其他院里提醒一声。”
近年来皇帝沉迷丹药,身体时好时不好,常常一月不朝,又或一天三朝,有时候心血来潮要上朝宫里却没通知到位,导致官员们慌慌张张的还有迟到的。
先前伯阳郡主染了风寒,小郡主半夜闹得厉害,大公子哄到夜半才去睡,哪知那日皇帝觉得精神了,竟然辰时开了早朝,大公子没能赶上,三公子还被迁怒责备罚了半年俸禄。
眼看着老仆要去通报,谢玉舒赶紧喊住,尴尬的咳了一声道,“并无早朝,只是我昨夜看书晚了,未曾睡好。”
“原是如此。”老仆松了口气,又想起三公子及冠也有两年,府里却未添新人,不免打趣了句,“三公子还是尽早娶个夫人回来的好,府里大了冷情,有个人知冷知热的,再生几个孩子,齐全了。”
谢玉舒面露无奈,道,“某断袖满城皆知,还去求娶夫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老仆呐呐张嘴,“这、这不是公子的托词吗?”
“是也,非也。”谢玉舒如是说道。
此事还要从三年前他自庆州回来开始说起,谢玉舒回京是刚十八岁,在大理寺为官不足一年,破陈年悬案奇案无数,一时风头无两,成为京中才貌双绝的郎君,然后谢玉舒翻出了江南私盐案。
当初叶煊离京将梅花烙留给了谢玉舒,由此谢玉舒同黄维仁接触也多了起来,江南私盐案涉及黄家,他自然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发现了不少问题,比如定罪证据不足,证词模糊对不上,黄维仁在刑部大牢受刑多年都未曾松口承认过,且抽丝剥茧调查发现,先皇后去世之前一直在查这件事,并且查到了一些东西。
谢玉舒不可避免的联想到陛下和淑妃,他自知涉及皇家密辛,到这里就不该再探查下去,可想到冯、黄三族以内数千人,以及当时牵连查办的庞大官员数目,还是咬着牙往下查。
结果查了没两天,卫统领就亲自领他入了宫面圣,一桩圣旨将他调离了大理寺,让他十九拜了相位。
陛下说这是他该得的,谢玉舒却不免想到江南私盐案最后的指向。
拜相之后,谢玉舒在京中名誉飞快拔升,媒婆在相府吃了闭门羹,转头就往他两个哥哥家跑,甚至都找到了他归隐田园的爹娘说话。
连皇帝都要给他赐婚,在朝堂上问,“清和若是没有喜欢的女子,你看朕的三公主如何?盈盈脾气不好,有些任性,清和性情温良恭谦,你二人也算青梅竹马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的,也算良配了。”
谢玉舒当场汗都要下来了。
三公主叶盈,自满了十七后,在京中的名声也是极盛,不过相较而言不是什么好名声了。原因在于皇帝给她相看驸马,三公主翻了那一批画像统统都记住了,晚上就翻了宫墙,拎着刀一个个找上门去。
几天之内,所有适龄的青年才俊尽皆订婚娶妻,也可以说是盛况了。
谢玉舒小她几岁,当时又在庆州,没有经历过,他很佩服三公主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不婚观念,也对她有此执行勇气感到敬佩,然而敬佩归敬佩,彼此之间没有感觉就是没感觉。
谢玉舒也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如履薄冰,说不定哪一日就粉身碎骨了,并不想娶妻拖累他人,干脆以断袖为由拒绝了。
当时这是个借口,可在屡次梦到叶煊之后,就成了真。
谢玉舒不免想到第一次见叶煊时被撕裂的袖子,捂着脸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又忍不住想:沧州如今应当是下大雪了吧?也不知他好与不好。
……
深夜,皇帝再次病重,谢玉舒匆匆换了衣服赶到乾元宫,禁军封锁了宫门戒严,风声鹤唳。
谢玉舒入殿,皇帝披着外衣靠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他脸色透着一种青白,看着不太好,时不时咳嗽一声,拢紧外袍,赵安托着一个摆了瓷瓶的盘子站在一边。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睁开眼,刚要说话却咳的厉害,赵安赶紧从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皇帝吃了之后,功效立显,连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他舒了一口气,往旁边指了指,“清和来了?坐吧。”
“谢陛下。”谢玉舒起来之后,看了那瓷瓶一眼,面露犹豫之色,他不知道自己的劝慰皇帝会不会听,现在规劝的言臣贬的贬,罚的罚,如今朝中对皇帝服用丹药之事,已经噤若寒蝉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朕不会怪你。”
谢玉舒道了声“是”,斟酌着开口,“陛下,仙丹固然好,但任何药物都不宜长久服用。”
“呵,古人云过犹不及,朕亦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皇帝声音听着淡淡的。
谢玉舒惊讶抬头,询问,“那陛下?”
皇帝抬手止了他的话头,看着宫外的天色,隐隐有兵戈相交和喊杀声。
谢玉舒听了一会,微惊。
皇帝轻笑,笑着笑着咳了起来,老态频现的脸上带着些嘲弄和愉悦,他指了指外面,说,“清和你听,朕不过是将病重将薨的消息通过耳目传了出去,朕的儿子们就迫不及待了。”
“可是还不行,朕还没把太子拉拢到身边来,所以……”皇帝的话未尽,谢玉舒却听出了其中之意,不免大骇。
朝中未立太子,大皇子最为年长,四皇子听政后锋芒毕露,皇上在朝中有意打压其势力,还立了九皇子为昭王。
谢玉舒本来以为皇上是想扶持昭王的,可皇帝此番话说不不是太子还年少势力不够,而是还没拉拢到身边来。
九皇子、八皇子、五皇子,皇上心里属意的到底是谁?
外面兵戈渐弱,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好半晌都没有动静,也没有人闯进来。
皇帝不免皱起眉头,谢玉舒起身,“臣出去看看。”
越往外走,血腥气越浓,谢玉舒走出乾元宫,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惨烈的兵戈相交,却发现满地尸首,血流成河,剩下的反军被一队充满肃杀之气但从没见过的士兵围了起来,骑着白马的少年将军歪歪斜斜的坐在马上,正拿着锋利的杀人刀修指甲。
忽而有敌军冲出包围圈,挥刀朝那少年将军砍去。
刷——
寒光一闪,血液喷溅,白马嘶鸣,一颗热乎乎的头滚落在地,少年将军将倒向自己的无头尸体踹开,吹了吹修好的指甲。
谢玉舒站在台阶上,有些呆滞的看着那个少年将军。
叶煊转眸看过去,认出了他,倏尔展眉一笑。
他伸出手,如同谢玉舒梦中一般说,“玉舒,来。”
第46章
叶煊手伸出去半天, 只见谢玉舒站在台阶上呆怔的看着他。叶煊眉头微挑,恶趣味瞬间就冒了出来,“呿”的悄悄赶马上前, 谢玉舒的视线跟着转过来, 一个仰头一个弯腰低头,凑的很近。
叶煊勾唇, 忽而伸手一捞, 在谢玉舒猝不及防的惊呼声中,将他捞上马背, 面对面跨坐着, 底下的白马闻见陌生人的气息,不安分的打着响鼻,试探的撅了撅一只前蹄。
叶煊倾身贴近, 谢玉舒下意识后仰, 想往后挪腾避开, 腰却被一只手掐着,那力道不比梦里带着挑逗的似即若离,一下子就让谢玉舒对比出了差别, 微热的呼吸声越凑越近, 喷洒在皮肤上,谢玉舒抿着嘴唇屏住呼吸,长长的睫毛不安的抖动, 视线飘忽不定。
“噗。”故意逗人的叶煊憋不住笑了出来。
谢玉舒的脸一瞬间就涨的通红, 他颇有恼羞成怒的伸手抵住叶煊靠近的胸膛,撩起眼皮晕红的眼角犹带着怒气, 还没说话, 叶煊扭头就把脑袋搁在他肩窝里闭着眼蹭了蹭, 掐着腰的手松开轻拂他背部,带着几分安抚和愉悦。
叶煊睁开眼,空出抓住缰绳的另一只手拍了拍大白马修长的脖子,懒散轻笑着道,“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了,乖一点。”
这话也不知是对马说,还是对谢玉舒说的。
谢玉舒红着脸彻底安静下来,他听见叶煊低哑的声音说,“上次见面还是在庆州,我随军出征,明明说好要同我去沧州过冬的,等我回来,你已经回京述职了。”
“一别三年,玉舒清瘦了些,骨头都开始扎手了。”叶煊的手指沿着谢玉舒的背脊缓慢滑动,隔着衣服摸过他每一寸脊骨。
谢玉舒背后痒痒的,尽量忽视这种怪异感,也伸手抱了抱叶煊,铁甲冰冷硌人,谢玉舒心内却是软热的,温和笑着说,“子煊比我高了。”
叶煊眉头一挑,坏心眼上来就开始瞎说大实话,“我三年前就比你高了嘶——疼。”
他软着声音装可怜。
谢玉舒好笑的推开他,看着他那张硬朗的少年面孔,哪里有半点可怜。
“你这招已经骗不到我了。”谢玉舒瞪他,还记得他小时候一直装可怜扮柔弱骗了他好久的事。
叶煊轻笑,垂眸看着他说,“还不是骗到了。”
谢玉舒作势要打他,被叶煊抓住双手反剪身后动弹不得了。
两人在马上笑闹,一如年少时在文渊殿的床榻之上。
“咳咳!”
“咳咳咳咳!”
“噗呲噗呲——”
各种怪声在背后此起彼伏,叶煊回过头,就见泰安不知在他身后面无表情请的站了多久,边上还有个佝偻着腰背脸上震惊无语藏不住的赵安。
“怎么了?”叶煊利落的翻身下马,再伸手将谢玉舒牵了下来。
赵安心中惊疑不定,恍然对上叶煊那双黑憧憧的龙目,骇然低下头去,赶紧屏气凝神,恭敬的道,“萧王殿下,陛下请您进去说话。”
“哦,父皇啊,本王也确实很久没见父皇了,这就去给他请安。”
叶煊说着就要往里走,被谢玉舒拉住。
谢玉舒知道他是故意的,但看着赵安急得不行的老脸,还是指了指他身上的铁甲,无奈道,“铁甲冷器凶煞之气深重,面圣还是脱了好。”
“是,是,相爷说的极是。”赵安连忙附和,笑得满脸褶子挤成一朵菊花,“萧王殿下还请卸了兵甲再随老奴进去面见陛下吧。”
“是我久不回京忘了。”叶煊扯了扯唇角,撇了边上的谢玉舒一眼,故意纨绔一般的轻笑道,“只是本王在沧州素来有人伺候,这铁甲会穿不会脱啊。”
“是老奴考虑的不周到,老奴这就为萧王殿下卸甲。”
赵安二话不说就要上前,谢玉舒含着笑退开半步不说话,叶煊眉头忍耐的跳了跳,嘴唇越抿越紧,眼睛里已经带上了些许杀意,赵安被这么盯着手都开始发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伸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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