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高律师管那个人叫陈桓盛,这是什么意思?”萧然一边走一边问穆南城,“你是抓住那个人什么把柄了吗?”
穆南城没好气地看了萧然一眼,倒是韩臻开腔解释了:
“陈畅的原名叫做陈桓盛,他在他们老家犯过事,服完刑后为了好找工作,用的是他堂哥的身份证,如果高明峰把他的底抖出来,走不出那间派出所的人就是他了。”
萧然怔了一下,从他接穆南城电话告知对方他在派出所到现在也不过过去半个小时,他们竟然连陈畅的老底都查清了。
“他犯了什么事啊?”这句问话纯粹是好奇。
韩臻却干笑着没有再回答。
穆先生听说萧然进了金石派出所,就立刻联系了高明峰,等到韩臻接上高明峰时,高大律师已经把理发店事发前后的视频拿到了手,他一边给穆南城看视频一边把自己挖到的陈桓盛的老底都汇报出来——陈桓盛曾经有过猥亵男童的前科。
“所以宋枢衡打陈桓盛很可能是因为他觉得陈桓盛冒犯了萧然少爷,”高明峰摸着下巴说,“这个哥哥真是够敏感的,我们是知道陈桓盛有前科才会这样推断——就算是警察也不能凭这段视频认定他有猥亵嫌疑,宋枢衡却只凭那样细微隐晦的动作就做这么大反应……这可真是个极品弟控!”
穆南城一边看视频一边听高明峰说话,整张脸都像是被人泼了墨,于是韩臻只得加大油门,把汽车开成了战斗机。
关于陈桓盛的前科即使穆南城没示意韩臻也是不会说的,没得恶心到萧然。
“既然陈畅是化名,你们又怎么知道他真名的?”萧然越想越莫名其妙,“还有,你为什么抓着我打陈畅?我哥对他动手就够莫名其妙了,连我都觉得你们有点仗势欺人啊!”
穆南城掐着萧然的后颈凉凉道:
“我这一个看不着你,你就又来了派出所,要不要我让人给你办张VIP卡,下回再来的时候好有杯奶茶喝?”
萧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悻悻地:
“这可不赖我啊……”
有个不太懂事的哥他也觉得很烦恼啊。
穆南城带萧然去的理发店是他自己常去的,发型师是穆南城御用的,他还是头一回带人过来,店里人都好奇地往这边看。
穆南城一直卡着萧然的后颈,萧然当然不舒服,他眉头皱着,嘴巴嘟着,脖子拧着,一脸的不情不愿,在别人眼里看来倒像是穆先生强迫良家美少年。
因为之前只理了一半,后接手的发型师就是手再巧也只能在原有的头型上往短了剪,理完之后萧然对着镜子照了照,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天热了,头发短了凉快。
穆南城的表情却很是莫测,那发型师也不知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有点战战兢兢地:
“穆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穆南城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就这样吧。”
其实萧然这个样子是很好看的,干净清爽,给他过分精致的五官添了许多少年英气,但正是因为青春气息太足了,显得萧然年纪更小,像个朝气蓬勃的中学生,背上书包就可以塞进课堂里去。
穆南城从理发店里几个偷眼打量的服务生脸上看出了一种近似义愤的不忍,好像他穆南城是个活畜生似的。
这特么是老子合法的媳妇,有证的,合法的,嫡嫡亲的!
你们那副好像老子糟蹋了祖国花朵的死人表情是摆给谁看呢!
穆南城忍下的那是拔枪的冲动。
剪完头发出来时间已近十点,萧然靠着汽车后座昏昏欲睡,感觉到穆南城握住他的手,指腹在他的腕骨上轻轻摩挲,萧然挣了下,睁开一条眼缝。
穆南城却低声问:“手疼不疼?”
那一巴掌虽然没掴到陈畅,但是穆南城握着萧然手腕的时候很用力气,攥得他的腕部都发红了。
萧然的瞌睡虫都被问跑了,他瞪着大眼睛,好气又好笑:
“穆先生,你现在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只要你记着疼,什么时候问都不晚。”
萧然不服气:“我为什么要记着疼?我又没做错事……”
穆南城忽然凑过去在萧然的耳朵上轻轻吹了口气,热热麻麻的气息让萧然的耳骨上激起片刻战栗,他摸了摸耳垂,心头窜过一阵难以言说的异样感觉。
男人哑着嗓子,声音里似愠似怒:
“记住了,以后再有人像这样靠着你耳朵说话,你就抽他!”
萧然脑中灵光一现,他不可思议地问:
“你让我打陈畅,就因为他靠着我耳朵说话?你是活霸王啊你!”
穆南城眯起眼,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傻子,被人揩了油浑然不觉,还说他是活霸王?
大手又掐上那细细的后脖子,穆南城的声音冷得都要掉冰渣了:
“不是只有三木那种把流氓耍到嘴上的才叫心怀不轨,你懂不懂?”
萧然翻了个大白眼:
“那我现在第一个要抽的人是不是你啊,穆先生?”
穆南城定定地看了萧然一会,表情不显山不露水好像他压根没生气似的,然后他慢条斯理地点着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忽然捏住萧然的下巴,自己的脸也逼近过去,把一口烟圈全都喷到了萧然的脸上。
“咳咳咳咳……”
萧然愤怒地一口气吹回去,清亮亮的嗓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打着转地盘旋着,“穆先生,你太过分了!你这个人,没有道德下限!”
————
夜晚的城市街道水静河飞,灯织如锦。
宋枢衡心不在焉,于是高明峰负责开车,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这个名义上是宋家大公子,在南江上流社会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男人。
这并不是宋枢衡平凡而庸俗,而是他太过与世无争,在男人最好的年华里,他告别一切浮华富贵,投身在一项称得上是“奉献”的事业里。
灯海流光不时地掠进车厢里,映得宋枢衡的脸忽明忽暗,然而他的眸底却始终是无波无澜,像是堆积着昏暗死寂的烟云。
从审讯室出来后他就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生了根,又像是他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了出去。
一个男人这样魂不守舍,高明峰暗暗想着,莫非宋大公子是失恋了?
倒也不是没可能,多年在外做无国界医生的人,突然要扎根在南江,彻头彻尾地改变了原有的生活模式,确实像是为情所困的人才做得出来。
所以看到宋萧然可能被人轻薄的时候,这个当哥哥的竟然那么控制不住,差点把人腰椎给踹断了?
唔,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会放弃这么极品的男人,哪怕他秘而不宣自己豪门阔少的身份,光是外表和工作,都已经漂亮光鲜得无懈可击,这年头的女人啊,莫非都想嫁给皇帝吗?
高明峰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不要一直看我。”宋枢衡忽然皱起眉,忍耐地说道。
高明峰不好意思地收敛了目光:“抱歉。”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焦躁,宋枢衡歉然道:
“该抱歉的是我,”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的情绪不是很好。”
“可以理解,”高明峰耸了耸肩,“换了是谁遇到这种事心情都不会好。”
虽然高大律师认为宋枢衡很有些小题大做,一言不合就上脚也不符合一个冷静理智高素质医生的人设,不过不妨碍他对于宋枢衡产生好感,毕竟爱屋及乌,宋枢衡当宝贝疙瘩护着的亲弟弟恰恰也是他老板大人的心头肉。
高明峰降下驾驶位旁的车窗,他一只手臂搭在窗台上,另一手虚虚地握着方向盘,他在等红灯的空档里看了下表,
“才十点,有兴趣去喝两杯吗?”
宋枢衡勉强笑了下:
“不了,今天有点累。”
高明峰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可惜的神色,然后在绿灯亮起后俐落地打了个弯,宋枢衡这才回过神来,戒备地转过头:
“你知道我住在哪?”
高明峰笑起来:
“小夫人说你们在派出所,老板就通知了我,我自然要查一下,你的住址电话什么的,都在派出所里登记着。”
这么长的一串话,宋枢衡只听到前三个字,他沉着脸,几乎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
“谁是小夫人?”
“当然是萧……”
“我弟弟不是小夫人!”
高明峰张了张口,只得补救似地笑:
“也对,我们先生可就这一个夫人,没有什么大的小的。”
“我不管什么大的小的,我弟弟不是夫人!”
“好好好,”高明峰顺着大公子,“那我叫他小先生,小先生。”
宋枢衡闭了闭眼,眉眼间都是如有实质的阴霾,连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青筋都凸显了出来,看那样子像是忍耐到了极点。
高明峰心想这宋大公子不是想把他从车里踹出去吧?“小夫人”虽然听着有点玩笑,但自己其实真没有恶意,纯粹是看宋萧然年纪小才这么称呼罢了。
我滴天,高大律师心里直啧舌,这弟控真是没谁了!
他们两人的住处恰好在一条街,宋枢衡的近些高明峰的远些,本来高明峰可以心安理得地把车子开到自己楼下让宋枢衡再开回来,这会倒是不好意思了。
毕竟宋枢衡满脸的隐忍多看他一眼好像都要折寿的表情实在太明显了。
当高明峰在宋枢衡的小区门口停下时,宋大少果然问都没问一声就下了车,高律师只得摸着鼻子看着汽车喷着尾气扬长而去,对宋医生的家教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
汽车在街道上飞速奔驰,夜风从洞开的车窗里呼啸着灌入,夜灯在眼前无尽蔓延,像是和远方的璀璨星辰延绵到一处,汇成巨大而斑斓的洪流,冲刷过面目全非的过去,奔涌向命运叵测的未来。
时间已经很晚了,恩南百货前的广场上还有人流如织,欢声笑语伴着轻灵悦耳的音乐声洋溢在这个城市的上空。
宋枢衡把车停靠在路边,看向广场中央的旋转木马。
五光十色的彩灯星星点点地照映着每一张灿烂的笑脸,孩童挥舞着手臂,拨开阻隔在他们当中的重重纱雾,冲着他欢乐地挥手,咯咯的笑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如玉珠落盘一般在他耳畔响起:
“哥哥哥哥,我们一起骑木马呀!”
萧然很喜欢坐旋转木马,以前宋枢衡每天放了学都会带着他到广场上坐一轮,兄弟俩坐在同一个木马上,孩子总会仰着小脸问他:
“哥哥,我们会坐到未来吗?”
“你为什么要去到未来?等你慢慢长大,自然就可以到未来去了。”
“我要跟未来的哥哥说,要一直一直这么喜欢然然哦!”
“哥哥当然会永远喜欢然然啊。”
“然然也会永远喜欢哥哥哦!”
“那我们约定,以后然然只和哥哥一起坐旋转木马,哥哥也只和然然一起坐旋转木马,好不好。”
“好啊,拉钩钩!”
……
同一时间萧然看着窗外,忽然喊道:“停车!”
穆南城侧首望过去:“怎么了?”
“旋转木马啊,”萧然降下他这边的车窗,路边的灯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的半边侧脸被晕染成暖黄的色调,像是电影里被拉长了的特写镜头,他看着远方的广场出神地呢喃,“我小时候,最喜欢坐旋转木马了。”
穆南城看了下表,吩咐韩臻:
“往前面开一点,停到喷泉旁边去。”
萧然知道穆南城的用意,他摇了摇头:
“不要了,我不想去坐。”
萧然说,“我答应过我哥哥,只跟他一起坐旋转木马。”
穆南城闻言半敛了眼眸:
“你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吗?”
“当然啊,人无信不立。”
切,你前脚答应后脚就连人都不认得,还立信呢,呵呵。
小男孩的嘴,骗人的鬼。
萧然升起车窗,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心里一阵空落。
眼前又浮现出九岁那年他和宋枢衡决裂的那一晚。
他最喜欢的哥哥,原来是坏女人的儿子,那个女人害得妈妈流了很多血住进医院,伤心欲绝,他还未出生的小妹妹也没有了,而那个女人萧然从小到大却见过她许多次,宋枢衡以前甚至一直带着自己和这个坏女人偷偷碰面!
宋枢衡拿着带萧然出来玩的借口一次又一次和这个坏女人碰面!
那时候萧然就坐在旋转木马上,而宋枢衡和那个女人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聊天,偶尔看向他时,他还高兴地冲着那两个人招手。
得知真相的时候,萧然流着眼泪站在旋转木马前,他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宋枢衡想过来抱他,被他狠狠地推开,他一个字一个字近乎发誓着说:
“……我希望旋转木马带着我转到过去,我要告诉那时候的自己,不要喜欢这个人,他不是你的哥哥。”
后来的很多年里,萧然和宋枢衡渐行渐远。
他不能说自己后悔,虽然他知道宋枢衡也没有错,他们有各自的亲生母亲要维护,命运如此,可供他们选择的只有立场。
但是萧然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坐过旋转木马,他记得他们决裂的那一晚,也记得他们拉钩钩时许下过的承诺——
“那我们约定,以后然然只和哥哥一起坐旋转木马,哥哥也只和然然一起坐旋转木马,好不好。”
“好啊,拉钩钩!”
……
“穆先生,”萧然问,“你说让活着的人好好活和给死去的人讨公道,哪个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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