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眉头皱得能打结,他直觉穆南城又在使坏涮他,他又不是头一回在26°的室温下睡觉,以前也没这么不规矩啊,不过除了这个理由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个觉怎么能跟哪吒闹海似的。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穆南城的坏笑满得要溢出来,他凑近萧然,贴着他耳边小声说,“你昨天晚上吃了太多鹿肉,小孩子家家的,受不住……”
萧然差点跌下去,慌得脸都白了:
“没、没人告诉我那是鹿肉啊!”
穆南城终于忍不住,翻身把脸埋到枕头里哈哈大笑,萧然知道自己又被涮了,他抽出一只枕头狠狠砸在穆南城笑得颤抖的肩膀上:
“你怎么这么讨厌!”
“哈哈哈哈哈……”
穆南城笑得直捶床。
萧然气得起身要走。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穆南城拉住萧然,他笑得太厉害,眼睛都湿润了,在阳光下折射着潋滟波光,他捏了捏萧然气得鼓鼓的脸颊,又忍俊不禁,
“唔,虽然昨晚吃的不是鹿肉,但以后可以给你试一试……唔!还打呀?你这小家伙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呐,当年我把你锁在柜子里,昨晚你也踹了我一夜,这件事咱们算是两清了哦……好好好不清,你接着打,接着打……”
————
这一天是周末,穆南城带着萧然再次登上前往港城的飞机。
出发的时候南江还是艳阳高照,到了港城却暴雨倾盆。
飞机落地时才早上九点,天阴沉得像是头顶上盖了顶漏了口子的大锅,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窗,不时夹杂着电闪雷鸣。
“本来计划带你骑马的,现在只能找室内活动了,”穆南城接完电话,跟蒋东显约好换了地方碰面,吩咐司机,“先去E·J酒店。”
萧然看着外面的大雨有点意兴阑珊:
“原来穆先生出来玩儿和请人吃饭都是假的,要考察即将收购的酒店才是真的。”
“这句话语序要颠倒下,带你来玩儿才是主要的,考察酒店是顺便的,”从下飞机到上车虽然路程短,但是两人还是淋了点雨,头发上衣都湿漉漉的,穆南城摸了摸萧然的脸,“冷不冷?”
“不冷。”
“也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穆南城揶揄道,“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一个梗拿来奚落人第一次还有效果,重复使用对方就免疫了,萧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敷衍地哼出两个字:
“呵呵。”
“啧,”穆南城有点失望地捏了捏他的脸,“小朋友这样就不好玩了。”
萧然扁了扁嘴:
“穆先生哪里是把我带出来玩儿的,穆先生是把我带出来玩的!”
穆南城哈哈大笑。
E·J酒店位处港城最好的商业位置,在房内可以将维港的璀璨繁华尽收眼底。
雨势弱了一些,但是天空依然阴沉,城市灯海在连绵雨线的蔓延下若隐若现,天地间像是笼罩着一层轻纱薄雾,远处的山顶在水雾茫茫中恰如那蓬莱幻境,别有一股海市蜃楼的意境。
萧然来往过港城很多次,却是第一回 入住E·J,他看着客厅天花板上漂浮着的五颜六色的气球和铺满了整张豪华大床的艳丽玫瑰花瓣直挠头,复杂的表情一言难尽,最后他含蓄又不失中肯地评价:
“这是我住过的,最浮夸的酒店了哈!”
穆南城没什么表情地脱下外套递给房间的管家,适时地阻止那位管家开口:
“是太浮夸了,不过还好,你也没什么花粉过敏症,将就住着吧。”
萧然扁了下嘴:“好吧。”
小表情居然还有点不情不愿的。
客房管家面带微笑地将穆南城的外套挂完,心里却在咆哮。
浮夸?温馨浪漫,充满甜蜜的蜜月的气息,这不是你们订房的人自己提出来的额外要求吗!
将就?全港城最贵的总统套房,无数人梦想中的但求醉生梦死一睡不起的地方你们就只能将就住吗!
萧然看到卧房外有一个延展出去的平台,便往外走了出去,然而他的脚刚踏出去立刻就吓得缩了回来,原来建在半空中的平台花园竟然三面都是玻璃打造的,头顶和前方一望无际也就罢了,连脚下都是透明的,平台垂直的下方正对着酒店庭院里的喷泉,萧然跨上平台,就好像凌空站在了碧波粼粼的水面之上,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等到萧然适应了脚底的风光,他就高兴起来了,这种好像腾云驾雾踏水凌波的感觉太刺激太好玩了,平台足有四五十个平方,他张着双臂在平台上来回走,嘴里呜呜呜呜地,像是在驾驶飞机。
穆南城转眼看过来时,被这个画面突地击中到了胸口。
十五年前,这个孩子就以这样欢天喜地的姿态,捧着飞机模型飞奔进了他的生命里。
穆南城一直觉得萧然纯粹明媚的笑容就像一个筛子,筛滤掉他命运里所有苦涩苍凉的过往,筛滤掉他经年不去的暗黑和杀戮,留下的都是希望与喜悦,期待与甜蜜。
“好玩吗?”
客房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穆南城靠着阳台的门框,环胸笑看着他。
“好玩!”
穆南城看他前所未有的兴致勃勃随口问道:
“你没有走过海景玻璃栈道吗?”
很简单的一个问话,萧然脸上的笑容倏然淡去。
“没有,”萧然垂下眼睫,他的睫毛密而长,如此刻漫天飘舞的丝雨,覆盖着烟火人间,他盯着脚下的地面,那种漫步云端的新鲜和兴奋霎时化作了高处不胜寒的晕眩,“我以前……不太喜欢这么高的地方,后来好些了,但是我四哥,身体开始不好了……”
萧然的母亲是跳楼死的,他自己更曾经站到图书馆的天台之上,那时候只要一念之差他就有可能纵身跃下,他如今能不畏高都很难得了,何况是走那寒风呼啸摇摇欲坠的栈桥。
萧然的眼中满是遗憾和哀伤:
“我到现在才想起来,原来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和我四哥一起做……”
穆南城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
穆南城正想着补救的措辞,却发现萧然忽然站得笔直,他的手掌贴在玻璃上,看着远处的某一个方向出了神。
玻璃窗外的世界苍茫朦胧,风卷着雨线围绕着玉兰花灯旋舞,城市的道路尽头有两个人急匆匆地在雨中行走,宽大的黑色雨伞挡住了他们的面容,伞下相互依偎的男子的身形却看得真切。
万千人群之中,萧然一眼捕捉到那样一对身影,失神的眼眸瞬间染红。
穆南城侧过脸,就看到少年线条柔和的脸庞上满是怀念和寂寥。
他们都知道,那年春雨纷纷,傅予行撑着一把伞向着萧然跑过来,将他纳入同一柄伞下。
雨势又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颗粒分明地砸在平台外的玻璃窗上,噼噼啪啪,像是焦急地催促着什么。
穆南城突然拉起萧然的手往外走。
酒店门口没有什么人进出,只有保安站在大堂里,穆南城和萧然是乘坐酒店的劳斯莱斯到达的,这显示他们是总统套房的客人,保安不敢怠慢,立刻拿了伞上前去想问他们去哪里,却看到高大俊美的男人一把将那少年推进了雨里,而那漂亮的男孩很显然被推得懵逼了。
这可麻烦了,保安立刻发愁了,两个客人这是要打起来了,那自己要不要上去拉架呢?
就在这时,那男人也踏进了大雨里,然后拉着男孩的手在雨中奔跑了起来。
保安刚踏出去的一只脚僵滞在那里,他一头雾水地看着那两个人飞快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这才明白这两人不是吵架,也不知他们有多火烧眉毛的急事,连伞都不愿意打就那么跑出去。
潮湿而冰凉的雨珠在春风的裹挟下扑面而来,萧然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如冰似刃的寒意里打了个哆嗦,大声问穆南城:
“你要干什么?!”
穆南城几乎对他用吼的:
“今天早上还没有跑步,跑步啊!”
萧然大吼:“你有病啊!”
穆南城吼回去:“你有药啊!”
萧然被气笑了,他一只手被穆南城抓着,另一手抹着脸上的水珠:
“这雨很冷啊!”
“跑起来就不冷了,别那么娇气!来,跟着我跑!”
萧然跳着脚喊:
“你神经病!神经病啊!”
然而他虽然这样喊着,眉眼却都飞扬了起来,雨水争先恐后地往他的嘴里涌,他却笑出了声。
穆南城拉着他,他们在雨中跑得很快,萧然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在跑,而是在飞,他们的脚步在地上溅起一串串的水花,像是前一晚他们在钢琴上制造出的叮叮咚咚的音符。
那时候是嘈杂而好笑的,如今是轻快而美妙的。
他们沿着港城最繁华的这条街道,跑过一家家闪烁着明亮灯火的商铺,跑过一棵棵笔直苍劲的棕榈树,跑过长长的人行天桥,与无数无数的陌生人擦肩而过,差点撞翻别人的雨伞然后笑着,大声地喊对不起,再继续跑下去。
有路过的车辆比他们更急更快,车轮碾起大块的泥水溅到他们身上他们也浑不在意,反而看着彼此笑得更大声。
他们一路跑,一路丢,遗憾,失落,追悔;忧伤,悲情,痛苦,统统都往后丢,像风卷走一地枯黄,像是潮汐抹平沙滩上的脚印。
留下的,只有他们紧紧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还有步伐一致的奔跑的脚步,像是一张定格在雨中的,亘古不褪色的画。
……
“阿嚏!”
萧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竟然陪着穆南城在雨地里跑了大半个小时,虽然及时洗了澡,还是喷嚏打个不停。
穆南城这才懊悔不迭,他端着热水,拿了两片药过来,摸了摸萧然的额头:
“是我不好,不该带着你胡闹,来,先把药吃了。”
“可不嘛,你就是个马后炮!”
萧然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一看穆南城手心里那两片白色的小药片,脸就垮下来了,“我不要吃这种的,没有甜的药吗?胶囊也行。”
“这药预防感冒的,没副作用,比别的乱七八糟的药好。”
“这药特别容易化,我以前吃过,苦死了!”萧然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吃,我现在也没生病。”
“就你这小体格,等到生病就晚了,现在吃了能把感冒压下去。”
萧然顺着盘腿而坐的姿势趴了下去,脑门磕在床上,小屁屁撅了起来,被子厚厚地裹在身上,活脱脱像只小乌龟。
穆南城先是乐了,继而眼眸一暗,喉结滚了滚,他在萧然背上拍了下,沙哑着嗓音说:
“小乌龟,乖了,把药吃了!”
萧然气鼓鼓地抬起头:
“你才是乌龟,你全家都……”
穆南城出手如电,手掌覆在萧然的嘴唇上,两枚药片就塞了进去,萧然瞪大了眼,张嘴就想吐出来,水杯又送到了他唇边,穆南城轻柔又不容拒绝地说:
“喝水。”
萧然委屈巴巴地把水灌下去,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娇气包,”穆南城弯着腰,刮了刮萧然的鼻子,手掌在他面前挥了挥,两指指尖捻了捻,就像变魔术似地夹出来一片口香糖,“要不要?”
泡在眼里的水珠子霎时被憋了回去,萧然一把抢过口香糖:
“要!”
他撕开包装纸,把口香糖丢进嘴里,到现在才想起来问,
“你为什么要拉我在雨里跑啊?好傻!”
穆南城含笑看着他:
“我看你跑得很开心的样子,好玩吗?”
萧然慢慢转了下眼珠,笑着点了下头。
穆南城慢慢地在床边坐了下来,他握住萧然的一只手,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敛去,深邃的眼眸错也不眨地凝视着萧然,萧然看他的样子竟是像有重要的话要说,慢慢地也不笑了。
“萧然,人生就是那么一条路,每个人都要往前走,傅予行陪你走过一段很好的时光,你们走散了,是很遗憾,但你面前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这是穆南城第一次主动在萧然面前提起傅予行,萧然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眸光一刺,可他刚一动作穆南城就扣住他的后脑,让他避无可避,
“以后,我带你去走海景玻璃栈桥,带你去看云空煮海,你没有去过的高处我带你去,你没有看过的风景我带你去看,他没能陪你做过的事,我来陪你好不好?他没能陪你走下去的路,我来陪你好不好?”
短短的一段话,穆南城说得很缓慢,他一方面怕说得太露骨让萧然不适,一方面却又怕说得太含蓄,萧然会听不懂。
每说一个字,穆南城的头颅就更靠近萧然一分,低哑模糊的嗓音像是在问询,又像是在誘惑,等到说完整句话,他的薄唇离萧然的嘴唇几乎只剩一张纸的距离。
房间里很安静,连外面的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去,萧然能够听到清晰而节奏强劲的声音在耳膜边鼓动,咚,咚,咚。
他分辨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穆南城的心跳声。
萧然困惑地看着穆南城,穆南城的眼神让他觉得无比熟悉,他想了许久才惊觉,这个眼神像足了傅予行看着他的时候。
不,穆南城的眼光还要更灼热,如果目光真的可以有温度的话,萧然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熔化了。
他的手在穆南城的手心里挣动了下,却被攥得更紧,然后萧然和他的手,连同整颗心,都沉寂了下去。
穆南城就那样看着他,一只手握着他的手,一只手握着他的后脑,不催促他,也不放开他。
那安然温柔的神情像是宁可让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地老天荒。
第66章
客房的门铃热烈响起的那一刻,穆南城和萧然都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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