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卢准慌慌忙忙地再赶回去,整个行宫灯火通明,正堂上皇上已经穿戴整齐正襟危坐。
卢准从没听过赵德昌那么威严那么有底气有气势地说话,“传朕旨意,继续北伐,夺回长城,为伍玲将军报仇。”
听说契丹刺架未遂还害死了枢密使伍玲大人,得到军令的冀军如狼似虎的扑向契丹。如预料之中的势如破竹一路北上打得契丹溃不成军。拿下长城后武将们仍蠢蠢欲动,赵德昌觉得可以了,没有让继续打下去。
契丹再次求和,这次是很有诚意了。
双方计算战争损失不必细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取得如此成就冀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可怜永定河边骨,多少春闺梦里人。
谈判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契丹无力回天只能将长城防线双手奉上,燕云十六州算是拿回来一半。现在的问题是契丹请求战争赔偿或者说是经济援助,那么该给多少合适呢?
冀方面的谈判代表是王利用,他常年驻守西北,还精通契丹语再适合不过了。本来卢准打算亲自去的,赵德昌怕他去谈崩了还得接着打,所以没让。
王利用临行前专门来请示皇上关于援助岁币的底价是多少,赵德昌想了想,只有能赶紧把这事了了,一百万也是可以的。
王利用心里有数了,刚一出门只见一道青色的影子一闪自己被拽进了一间小黑屋。一盏烛火亮起照亮卢准的半张脸,阴森可怖老吓人了。王利用心说宰相大人这又是哪出啊?
卢准哑着嗓子问:“陛下给你的低价是多少?”
“一……一百万。”王利用老实交代。
“听好了,谈回来多于三十万我要你脑袋。”说这话时卢准嘴角还挂着笑意。
“明白了,明白了。”王利用连声答应。
卢准让阿青放他走了。
卢准昨晚连夜翻越大名府军费开支的账目,结合自己在三司任职时的财政经验,还要考虑到契丹方面的接受能力。我们的民脂民膏多一分也不会便宜你们。如果两国和平就可以在边境开放榷场经商,冀地大物博有信心取得贸易顺差,不用在边境大量屯兵可以剩下一大笔军费,亏本的买卖是不能做的。最后得出三十万这个数字,相当于冀全年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一。
很快王利用就带回了好消息,三十万谈妥了,皇上听到高兴坏了。
卢准毫不意外,抓紧起草盟约内容。
盟约主要内容一、冀与契丹为兄弟之国,契丹皇帝年幼,冀皇帝为兄,后世仍以世以齿论。二、以长城为国界,双方撤兵。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三、冀方每年向契丹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幽州交割。四、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维咸平四年,岁次甲辰十二月庚辰朔、二十七日乙巳,大冀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契丹皇帝阙下:共遵诚信,虔守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更不差使臣专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搬送至幽州交割。沿边州军,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或有盗贼逋逃,彼此无令停匿。至于陇亩稼穑,南北勿纵惊骚。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庶,慎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监,当共殛之。远具披陈,专俟报复。不宣,谨白。”
写好了找皇上签字盖章,然后给契丹送过去。
很快契丹方面也依礼回应,后称之为长城之盟。
之后百年,冀与契丹再无战事,此乃后话。
这是卢准政治生涯的巅峰,也是一系列灾难的开始。
第1章 尔来又一春
亲征的队伍回到京城开封时正好立春,春意与凯旋的喜悦气氛相交融在一起好不热闹。
赵德昌给卢准放了一个月假,什么论功行赏啊,给牺牲将士家里发抚恤啊,这些琐事不用卢准操心自然有人会办好。
卢准太累了,身心俱疲。这一路他做出的所有决断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顺利攻占长城防线签订盟约他都没敢放松分毫。直到护着皇上回京,看着皇上回宫他才算安心。长期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掉。
卢准休假的第一件事就是蒙头大睡三天,从京城到大名再回来,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有的人一起走着去的,结果只能抬回来,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埋骨他乡永远回不来了,什么名垂千古啊,人之生死不过如此。
睡醒了他先去看望毕舜举,毕舜举算是挺过来了,但精神大不如前,勉强能接着工作。见到卢准他很高兴,问了许多亲征的细节,卢准都如实回答。毕舜举说他做得很好,让他不用多想回去好好休息。
卢准很快领到了皇上丰厚的赏赐,去古董铺把看上已久的几副名贵古字画买下。他当了这么多年宰相还不求田问舍,就是因为钱都在这方面造完了。古董店老板跟他已经很熟了,卢准每次看上什么就让老板给他留着等他攒够了钱再来买。现在他是宰相说话自然管用,他也知道当初买风弄的时候老板之所以也愿意给他留着是因为赵贤哲打了招呼。即使是后来赵贤哲也不会直接把东西买下了送给他,他知道卢准享受的就是这个攒钱的过程。
抱着这些字画他也不避嫌了,直接住进南清宫陪赵贤哲去了。
赵贤哲和卢准两个话唠久别重逢,都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讲。京城一直安稳无事发生赵贤哲只能写书来打法时间,他攒了一堆书稿等着卢准给他改,前几天还在书市上收了本古琴谱要卢准弹给他听。
卢准要讲给赵贤哲的自然就是这一路上的经历,阿青也在一旁补充。说到收拾王定国大败契丹兵马等高兴的事,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说到伍玲等人英勇就义,大家又一起潸然泪下。
一日下朝,毕舜举瞅准王定国一个人走,悄悄靠了过去。王定国看到上官过来正想打招呼,只听毕舜举在他耳边悠悠地说:“有我毕舜举在,你休想动卢准。”说完就快步离开,留王定国在原地错愕。
卢准的假休够了,就回政事堂上班了。
因为这次战役取得的巨大成功,赵德昌与卢准君臣冰释前嫌关系缓和了很多。卢准与毕舜举作为中央第一级别领导人,合作更是顺风顺水。各地恢复生产,冀很快从战争的阴影里走出来,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在人事变动上卢准依旧坚持以才华为第一标准而非资历,但他会来更多的征求毕舜举的意见。
一次卢准与毕舜举商量提拔一名叫丁言田的财政官员。
毕舜举说:“此人在战争过程中,对于安置灾民做得很好。”
卢准看着文书说:“这个人我知道,能力很强。可是听说人品不咋地。”
“唯贤是举,这可是你说的。”
“让他居于人上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可这样的人,你压是压不住的。”
卢准抽空还随手处理了三司的两起贪污案,唉,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才进三司当个小官就贪污受贿以后能有多大出息。贪污这种事只要官僚体系存在就会发生,管你是高薪养廉还是严刑峻法,总有人嫌钱少嫌命长。
一放假,卢准自然要去明月楼支持好友的事业,赵贤哲现在是在戏剧文学创作的路上一去不返了。明月楼在胡老板的经营下一直自负盈亏不需要赵贤哲再贴钱,尤其是近几年他们自己组建了戏班子之后,那真是挣得钵满瓢满。虽然这些还不及宫里一个玛瑙夜光杯的价值,但自己挣钱的成就感那是不可替代的。
赵贤哲买回的古曲谱名为《点绛唇》,卢准按词牌重新填词然后演奏。
水陌轻寒,社公雨足东风慢。定巢新燕。湿雨穿花转。象尺熏炉,拂晓停针线。愁蛾浅。飞红零乱。侧卧珠帘卷。
“慕先的琴弹的越来越好了,以后你再被罢官就来我的戏班当琴师吧。”
“好啊,但愿不要一语成谶。”
每次卢准帮赵贤哲批改文稿两人都要吵架。
“你这个男主身世也太惨了吧,我朝治下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荒唐事。”
“这是戏曲小说纯属虚构没有政治影射,无巧不成书懂不懂,这样才能与之后形成巨大的反差,这叫戏剧冲突。”
“看戏的人能有多高的思想觉悟,你这样会误导群众的。再说了哪怕是为剧情服务你这个人设都崩了,怎么让观众引起共鸣。”
每次不管吵得多激烈结果如何,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酒不能解决的,如果有就是两顿。这就叫君美美与共,小人和而不同。
平静的日子过到第二年,咸平六年春,毕舜举病故,享年五十七岁。
毕舜举走得很安详,临终前安排好了一切。
卢准第二天才知道消息没赶上见最后一面,他伤心极了,亲自上门吊唁。这种最自然的死亡才是让人最绝望的。
毕舜举的儿子披麻戴孝平静地接待宾客,“家父说了,生死有命,他得以善终并无遗憾,还请大家不必过分挂怀。”
毕府简约的灵堂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原型方孔的纸钱被春风吹起卷上树梢。院里的桃花开得格外鲜艳,春日生机盎然的场面与这一切有些格格不入。
斯人已去再无痛苦,只留活人自作多情。
赵德昌的悲痛不在卢准之下,因为毕舜举生前就留下遗嘱丧事要办的简约,所以他只好把超规格的葬礼改成给毕家超规制的封赠。
如果大臣在皇上心中有排位的话,毕舜举永远是第一。从他还是个最不起眼的韩王开始,毕舜举就在他身边,在登基出现最大危机的时候力挽狂澜,陪他一路坎坷走到今天。他与毕舜举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父皇都多,毕舜举一直就像父亲一样教导他关怀他,在他每次有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毕舜举把性格不合的卢准和赵德昌联系在一起,现在毕舜举死了,再没人劝得住赵德昌,架在皇上与卢准之间的桥梁也彻底崩塌了。
很快卢准升任中书门下平章事接替了毕舜举的位置,这也是毕舜举生前的意思,王诞任参知政事,王定国任副宰相,丁言田升任三司使。
在京城一个隐秘之处,王利用一边喝茶一边在等一个人出现。因为在这次战争的表现,尤其是最后谈判签约中起到的关键作用,他得以离开西北那片伤心地进京在枢密院当个小官。
不久,一个穿黑斗篷的人在他对面坐下,脱下兜帽来人正是王定国。
“原来是王丞相,不知约下官至此有何贵干?”王利用放下茶杯。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陛下身边有个小太监跟我很熟,他说您曾打算向皇上呈现一批信件被卢准拦下了可有此事?”
“有,如何?”王利用犹豫了一下还是承认了。
“据我所知卢大人之后并没有把信给皇上看,还曾私自威胁过您。”王定国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
“卢大人为国家社稷着想,我们并没有私怨。”王利用微眯起眼睛看着王定国。
“现在毕舜举死了,正是搬倒卢准最好的时机,如果您愿意帮我,我能保你坐到枢密使之位。”王定国淡淡道。
王利用举起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又轻轻把茶杯放下。“伍玲大人死后枢密使的位置一直空着,你也不过是个副相,要保我做枢密使我怎么信你。”
王定国神秘一笑,“我自然是另有所求,还请王大人放心,我也许办不到,但我背后的人可以。”
第1章 飘零参与商
这天刚一散朝卢准就匆匆忙忙离开了,今天赵贤哲写的新戏《长相思》首演,中年男人写的爱情一定很美丽。
王定国故意慢慢走在最后,趁人不注意溜去找皇上了。
“王爱卿可还有什么事?”赵德昌微笑着问。
“臣见陛下很是敬畏卢大人啊。”王定国带着他标志性的谄媚笑容,开始铺设陷阱。
“卢大人劳苦功高,应该的。”虽然嘴上还这么说但赵德昌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尤其是刚才王定国用了“敬畏”这个词让他很不舒服。
“陛下是指长城之盟吗?怎么那次亲征陛怎么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呢?”王定国突然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亲征的功劳当然都记在皇上身上,但不论如何宣传,就连开封城的三岁小孩都知道当初皇上吓得要迁都,要不是卢宰相不动如山逼着皇上亲征 结果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此话怎讲?”果然不出王定国所料,赵德昌没有动怒而是真诚发问。
“卢准就是个赌徒,您知道赌徒吗?赌徒总是贪得无厌,他们越是输就越想赌,到了最后一把就会把全部身家一起压上去来一场豪赌,这就叫孤注一掷,赢了咸鱼翻身,输了万劫不复。北伐就是卢准的豪赌,他把您当成孤注了。现在是赢了,功劳还都是他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死了那么多士兵啊,都是二十多岁的孩子啊。这万一要是输了后果不堪设想,过了这么久了臣都为您觉得后怕。他把我逼走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您,他什么都是对的,要您什么都听他的。他让大军渡河都不跟你招呼一声,他这是要干什么呀……”王定国看着皇上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越说越来劲,“契丹人狗急跳墙要刺架多凶险啊,要不是伍玲大人……”
“住口,不要提伍玲。”赵德昌突然打断王定国,他仿佛又陷入了噩梦呼吸变得急促,“你先回去吧,让朕自己想想。”
王定国知道自己的洗脑已经成功了,恭敬地退下。
王定国说的话如同一把把诛心的弯刀扎进赵德昌心里,把他用最终胜利抹平的糟糕回忆全都又勾了起来。
对于伍玲的死赵德昌十分愧疚,所以才热血上涌硬气了一把,为伍玲报仇完成他的心愿。而那个危险离他最近的夜晚,也是他永远不愿再回想起的。
王定国还真是直言敢见啊,说出了朕的心病。
王定国就是通过准确的揣摩圣心和刻意逢迎才爬到这个位置的。赵德昌知道王定国的话多少有些水分,但从小不够自信的他就是抵挡不了阿谀奉承的诱惑。
赵德昌刚当上太子开始经手政事时候,有一次他减免了一个受灾地区的税务满以为父皇会高兴会夸奖他。想不到不知是谁在皇上跟前告黑状说他减免的金额有水分还从中谋利,赵延光震怒,赵德昌又气又怕百口莫辩。赵延光派出非东宫系的三司官员前去调查,这其中就有还与太子并不相熟的王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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