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幸之自认也能做到调用灵气调整琴弦,但他决做不到如此轻描淡写。
他当初毕业之时堪堪突破抱丹无漏,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在这个阶段上打转;而九鸣仙君?之前新闻猜测他已入元婴,多少岁来着?还不到五十?
年轻,修为如此之高,偏偏人家对修为的掌控还这么惊人。秦幸之砸吧砸吧嘴,已生出退缩之意。
玄昭不知他稀松平常的一手使秦幸之产生了那么多想法,他只是在正式开始前提醒了一句:“你且注意。”
“琤——”一曲《杀敛》就此娓娓道来,泽川产的蚕丝完美地将音量送至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鱼羁游抬眼,他听出了金石碰撞的感觉。
杀敛者,万物凋落敛藏者也。此曲原为沙场小调,战士们见秋风起而生机湮所作,内容简单,曲调和缓而暗藏巨大的悲伤和肃杀,用散音表达再合适不过。
古琴之音的特色就是浑古,而玄昭的演奏却一改其悠扬本色,更加锋利,听着不像丝弦被拨动,倒像金铁的碰撞;细听之下仿佛还有跫然之声。
“瑽——”待听众全神贯注之时,一个拨弦,暗藏的杀气一闪而逝。听者被惊一跳后不禁去细细寻找,然而百寻不见。
一室之人不由跟随琴声,来到了那个寒秋的古战场……
同样是一曲终了,这回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秦幸之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又振作,弹得好又怎样,他这块烂泥是一般人扶得上墙的吗?到时候还不是任他说,桑榆班是不可能交出去的!
鱼羁游失神,他想到了那天他和浥禾决定杀回沾衣门……那是他并不后悔的一个决定,也是他最不愿回顾的一天。
只是,鱼羁游往台上看了一眼,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心便安定下来。
浮木·玄昭恰好也在看他,能够引起鱼羁游共鸣的情感当然也来自同一段记忆,虽然他不是亲身经历过。
玄昭奏响的这一曲,其技其意,胜秦幸之者远矣,玄昭还没被秦幸之奏得那玩意儿逼退,在琴之一道上,可称秦幸之的老师了。
但众人又不由得有点忐忑,世上胜秦幸之的人那么多,可好像还没一个让他服气啊?
就在此时,一位同学从音乐中刚回过神,准备换个姿势继续回味,在他的惊叫声中,他面前的桌子,甚至他身下的椅子,都碎成了粉末,掉落在地。
受此影响,大家都去看他,这一动,所有人的桌椅全都均匀地化为齑粉,只有鱼羁游的除外。
杏眼姑娘一边随众人不明所以地感叹,一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鱼羁游,还说和男神没关系?
见此一幕,秦幸之浑身剧颤,好似怎么也打不倒的油滑气质褪了个干干净净。
“九鸣先生技近乎道。”秦幸之扯开嘴角,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桑榆班有先生接管,秦某放心了。”
九鸣是真的给他上了一课!
作者有话要说: (*·ω·)╰ひ╯我回来了,我又自己长好了。
多谢九九和我约字,但是她一下午就写好了更新,我写到半夜,哭了嘤嘤嘤
第33章 三十三
如果九鸣只是弹得好,他当然不会服,因为对方没办法把他教好的,他自有一百个理由跟九鸣说道。
可九鸣不仅猜出了他的心思,还给他上了一课!
以前在沉微学宫的时候,秦幸之一直敷衍着琴先生,纵然有三分天赋也装成一窍不通了。闲鹤先生被他顽石一样的不解风情气得《悲霜吟》爆发出无匹的悲愤,自此不愿再管他。
他却灵机一动,反而上了心。既然琴音蕴藏着巨大的共情力量,连牛都可以落泪,那……是否有杀曲呢?他对音乐看不上眼,但渴望力量啊!
杀机一动,闻者莫不丧命,这是秦幸之那时很向往的一种状态。
杀曲有,当然有。正规的基础课程不会提到这些比较负面又有杀伤力的东西,秦幸之对音乐又漠不关心,这才有所不知,换其他人早就了解了。
但还有仙网嘛,秦幸之查到了所谓杀曲后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秦幸之被特赦不用学艺课后没人教他,一个人也美滋滋地钻研起来,不到三月毫无进展,悻悻放弃。
后来在战场上,他听人弹过,又重新燃起好奇心,来明水附馆教书后就假借艺课的名义继续研究。
《杀敛》的意境其实悲大于杀,危机只是暗藏,秦幸之练这个也不怕伤到人——当然他也没啥收获,顶多就是恶心恶心人,别人还以为是他弹得太差了自己受不了。
说起来秦幸之自己也有点郁闷,谁说那是他弹得太差了,那明明是效果!效果!
玄昭看破,还给他点破,亲自弹了一曲《杀敛》来展示音乐的力量是如何催动桌椅这些无情之物的。
上了一课也罢,玄昭还同时举重若轻地展示了实力,这等既让众人入境,又不伤人分毫的琴技,是何等伟力?
无情之物动情心,以致玉石俱焚;有情之人识曲,入境却不入心。
有情与无情便这样被玄昭轻而易举地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外乎他刚才说技近乎道了。
偏偏他还眼拙,直到这些桌椅散了,才看个分明!
玄昭点破他一直以来对杀曲的理解走入了一个误区。
音乐感染他物靠的是心灵的力量、情感的共鸣。
情感的共鸣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准确的表达,而表达需要技艺的支撑,像秦幸之这样不入门的演奏,也只能宛如儿戏地影响他人了。
秦幸之确实在乐理方面没什么天分,在仙网的支持下,一个人琢磨了这么久都没悟透。
“桑榆班交给九鸣先生我确实放心。”秦幸之叹了口气,说不上来什么心情,这么多年占了很多便宜,既然附馆有更好的人选,也是时候离开了。
馆长那老头没敢来来见他也是理当,秦幸之恚愤了一瞬,又消沉下来。
当初那老头为了让他答应,满口保证“只有你一人”说什么“桑榆班就你做主”。可一个附馆的先生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他还没做好。
嗯?秦先生就……服软啦?他不是该说九鸣先生还不够吗?秦先生不要走!呸呸呸,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秦先生走了才好呢。
台下学生经历了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
鱼羁游邻桌的姑娘杏眼都不圆了,有些伤心的模样,别看她大呼小叫,对秦幸之的感情可是最深的。
反正,反正,想着不要再受秦先生的荼毒,努努力就考过结业考啦!秦先生还是不要走吧!
鱼羁游观察着玄昭的小动作,见他手指叩了叩桌面,便知事情没这么简单。
“馆长已同意再聘任几位先生,”玄昭终于说出他本来的打算,“秦先生今后只需教授一门科目,薪酬不变,不知秦先生有何意向?”
秦幸之这次算是错怪馆长了。
馆长并不是一拍脑袋就决定整改桑榆班,他是在与玄昭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以明水学宫之名)后,被玄昭的诚意(他付后来先生的薪资)所打动,他确实想把桑榆班搞好(忽悠更多的世家),才欢迎九鸣仙君的到来。
九鸣仙君的最新八卦馆长也有所耳闻,九鸣仙君不多久就会走,馆长怎么舍得放秦幸之离开。
秦幸之一愣,他竟然没考虑到这个情况……除了桑榆班,有哪个班级只有一名夫子的啊!
工作少了薪酬却不变,秦幸之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直接道:“我于演一门还算擅长。”
秦幸之现在是抱丹圆满之境,当年结业考试他的文和演两门拿了甲等,而且他上过战场有实践经验,其他科目是坑,演这一门教蒙学倒是绰绰有余。
玄昭点点头,当作认可他的实力,不置可否。
秦幸之情绪微微一松,咧开嘴露出一个歪笑,不正经的调性又恢复,正待好好与新同事套套近乎。
不过他现在对九鸣仙君是真的服气,对方不愧是问道班走出的明水大师兄。
“其实《杀敛》不应该用琴,而应该用筝来表达。”玄昭忽而继续谈起刚才的曲子,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抚。
秦幸之一愣,不明白玄昭又说起这个干什么。
鱼羁游听着忍不住微微点了头,合该是筝。
筝横为乐,立地成兵。
筝本为兵器,因加上丝弦被人发觉过于悦耳动听,才逐渐转化为纯粹的乐器,但其本性之中的杀戮之气是抹不掉的。
《杀敛》这种战场上的曲子与其天然合拍。
尽管其历史长度基本与琴相当,但筝一直以来并不是十分受欢迎,秦幸之不太了解它,有点茫然。
然台下已有机智的同学在仙网上找到了筝奏版的《杀敛》——在筑基期的年轻人之中,筝开始流行了——筝的低音区与琴是不太一样的,听到这版《杀敛》,秦幸之眼神一亮。
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那种感觉,刚才的琴还差了那么一点,但筝让秦幸之产生了冲动。
秦幸之明白自己修炼体系缺乏底牌和杀招,战场上的一些旧事至今仍让他耿耿于怀……之前的六十年里,他其实一直处于微妙的自我纠结中,不过现在他下定决心了。
秦幸之已决定从头学习这门乐器,就好像……补他在沉微学宫错过的课程。
“九鸣先生能否教我筝?”秦幸之迫不及待地问道,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
同时他心里还有点自得,他秦幸之也懂什么叫闻弦歌而知雅意,九鸣这样提起筝,傻子才不知道他的意思!
“不,我不会筝。”玄昭出人意料地摇摇头,嘴角扯起了一点弧度。
那不能称之为一个笑容,而是百尺冰层之下的暗流汹涌。
秦幸之呆立原地,被一盆冷水浇得彻底,是他会错意?
不,他们新的艺课先生会很擅长筝。鱼羁游默念,也忍不住跟着微笑,都是玄昭的套路。
“桑榆班将请一位筝先生。”玄昭强调道,“筝适于入门。”他是为学生考虑。
在秦幸之的年代,基础教育结业考试每逢大年才举行,错过了或是不合格就只能再等十年;现在改革了,每年都举行,所以之前陆知逊才让鱼羁游千万一年内通过结业考。
学宫仍是每逢大年秋季才招生,而且一般有自己的考试。
大夏纪07年,各学宫才恢复招生,今年是777年,秋季试炼刚刚结束。
不过特招生不受此限制,随时都可以入学。
结业考在春季,最近的春考距现在已不足五个月。
桑榆班众人吧,除了杏眼姑娘这种呆了六十多年的老油子,其他人的基础跟鱼羁游一样,约等于零。
筝上手快,正适于这种情形。
九鸣先生的话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惊呼。
无他,筝是现在最流行的乐器啊,他们上学就能学到筝,是时尚的弄潮鹅了!
玄昭环视一周,见众人皆是好奇和期待地望着他,便开口道:“既然大家都没有问题,接下来做一份试卷吧。”
“嘶……”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惊呼声齐齐变成哀叹。
试卷不以人为意志转移地一份份分发了下去,鱼羁游见得他的邻桌姑娘用毡笔写下了“云露浓”三个字,线条还歪歪扭扭的。
玄昭没有发给鱼羁游,别人需要摸底,但鱼羁游的情况他心中有数。
“秦先生,监考可否?”玄昭唤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秦幸之,待对方应了,一本正经地对鱼羁游说:“谈谈?”
是该谈谈,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鱼羁游还没能找机会问清楚对方身上发生的事。
鱼羁游几乎是被云露浓的视线目送着走出了教室,走到直至教室内打量的目光都消失不见才停下脚步。
“鱼鱼。”鱼羁游被人从后背抱住了,对方整个人覆上来,手缠在他腰上搂得很紧,温度有些偏低的吐息和亲昵的称呼一起喷在颈侧。
杨浥禾之前同鱼羁游一番叙旧后情绪波动太大,失去意识后在紫府中下沉,再次清醒后就想着出来了,忍了半天才寻到机会。
出来后半点时间都不肯浪费,直接从背后就揽住鱼羁游。
鱼羁游不动,享受这份温存,无论多少次,杨浥禾的拥抱都让他感觉安心和温暖。
好吧,谈话八成是泡汤了,但杨浥禾是最重要的。
鱼羁游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自己转过来,看着杨浥禾的眼睛,又有些把持不住地亲了上去。
亲吻从眼睛到鼻梁到嘴唇,没有深入,像两只关系要好的小动物在一起挨挨蹭蹭。
但手上的动作可没有这么纯良,杨浥禾的手几乎要探进鱼羁游的衣襟,忽然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有……在看。”杨浥禾礼貌地停了下来,耳尖泛红。
两人火热的状态终于停止。
鱼羁游抓住杨浥禾刚才不受控制的手指,五指纤长、晶莹白皙,只有摸到偏硬的掌心才知道这是练剑之人的手,稳定、有力。
他有点担心,玄昭、明祎等都不会像这样,对身体失去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甜一下~啊,入晋江以来第一个有文章陪伴的春节,祝各位读者新年快乐,猪年大吉!
谢谢了事拂衣,深藏攻名、清戈、阿珣的地雷,苍穹之冕、@第★四章。、九宫格、神神、aye、白茶清歡、肉肉肉丸子、戏精本精、龙龙我宣你、yuki、了事拂衣,深藏攻名、三叁得玖的营养液。
第34章 三十四
玄昭不动声色地打量鱼羁游,色泽嫣红的嘴唇、略微凌乱的衣襟。
尽管杨浥禾超出了他对这具身体的掌控,从识海中“浮起”,但意识维度上的俯视,仍然让玄昭轻而易举地共享了刚才那段记忆。
在九鸣的紫府之中,玄昭属于上位化身,仅有少数几个化身与他互不通记忆。
鱼羁游一怔,触及玄昭那熟悉的冰冷目光,不由放开了握住对方的手。
“之前在稷下洞天没来得及说清楚,现在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玄昭只当没有刚才那段小插曲,“我们这样,是修炼《诸天明转九元归一宝录》所致,自识海中分离化身,投射至诸天万界,以此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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