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两个人回到家,一个待在客厅里拿笔记本处理公务,一个则坐在床边儿看书。转眼太阳下了山,又到了饭点儿,周宏远兴致勃勃的跑到程毓屋里说他要做晚饭。
程毓皱了皱眉头,刚要反对,周宏远却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回去之后好好练了!”
程毓自是不相信周宏远一个星期能练出什么门道,却也懒得管他,不过是一顿饭,谁做都一样。
周宏远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程毓听着声儿再静不下心来,寻思着这孩子怎么快三十岁了还这么能折腾?
周宏远将锅放在大火上颠来颠去,辣椒,宽油,葱姜蒜,花椒茴香一一下锅,接着是切好的鸡肉丁,一入锅便迅速变了色,几下翻炒就熟透了,肉香裹着调料的味道从厨房一路飘到卧室,程毓吸了吸鼻子,眉头皱得更深了。
J城的人都爱吃辣,程毓也不例外,尤其辣子鸡丁,最得程毓的心意。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做完饭,周宏远风风火火地喊程毓过来,他的眼睛里还发着绿光,邀功似得将筷子递到程毓手上,用颇为讨好的语气说,“叔叔,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程毓神色有些古怪,他夹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只尝了一口便把筷子放下,说,“嗯,还不错。”
周宏远舒了口气。S省人口味重,这道辣子鸡是程毓最爱吃的菜之一,重盐重辣,是以相较其他家常菜,容易上手得多。周宏远选这道菜学,其实有点偷懒的成分在,好在收效不错。
周宏远在程毓口中得到认可后才怯怯地坐在程毓对面,却发现程毓吃了半天只抱着馒头啃,再不曾吃一块儿肉。周宏远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神色也变得不自然起来。他不明白程毓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清楚是不是如今的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周宏远同样明白,程毓心里铁定不愿意与自己这样的无耻之徒共餐,心情不好,自然吃得敷衍。程毓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只是稍稍勾了勾嘴角,却没说话。
吃过饭后,程毓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周宏远则陪在一边。一晚上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周宏远甚至怀疑程毓如今干脆是将自己当透明人了。
临睡前,周宏远终于憋不住了,他抵住程毓那屋的屋门,不许他关,颇为挫败的低着头,问程毓,“叔叔,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或者我以后学了做给你吃。”
程毓本不想与他说话,瞧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终于没忍住,平静地说,“我想吃清淡的。”
周宏远突然抬起了头,眼中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他本来只当程毓是对自己有意见,看程毓的表情不似作假,才知程毓竟是变了口味。
程毓揉了揉眉心,表情有些疲惫,他接着说,“我年纪大了,肉吃多了会不消化,辣椒吃多了,容易拉肚子。”
周宏远的心猛地一疼,他失神了几个片刻,而下一秒,程毓则用力将门一把带上。
——“咣当”一声,岁月相隔。
作者有话要说:
平静中,刀子骤降。最近都没什么评论!收藏多了评论却少了,是不爱我了吗呜呜呜呜
第74章
周宏远站在门外,直到程毓卧室的灯光彻底灭了,才回到书房。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程毓老了。那日的雨夜初见,他尚且为时间未曾在程毓身上留下印记而沾沾自喜,直到此时,他方明白,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了无痕迹又不容拒绝的改变着所有人,包括他的叔叔,也包括他自己。哪有什么不老容颜,哪有什么一如当初,只不过是乍见时一道为了减轻负罪感的安慰剂罢了。
周日,程毓醒后没急着起床,等他听到周宏远买早点回家的声音后,才磨磨蹭蹭地从床上爬起来。
周宏远买了与昨天同样的早点,糁汤、油饼,一样样摆在程毓面前。程毓既没说话,也没什么反应,拿起筷子夹了块儿油饼摊开放在手心,撕成小块儿丢进糁汤里,泡得发软、入味儿了才吃进嘴里。周宏远自己没着急吃,只看着程毓。昨夜程毓说完那席话后,显然没睡安宁,眼下一片乌青,眼睛里透出的光都暗了几分,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得周宏远心里闷闷地发疼。
待程毓吃饱喝足了,周宏远才开始吃。程毓心中冷笑,只觉得他是惺惺作态。
吃完早饭,程毓正欲拿起书来看,周宏远却抓了一下他的手,说,“叔叔,我们聊一聊。”
程毓不置可否。他不认为这会是场轻松且愉快的谈话,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必要回避。至少,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里,有罪的那个不是他。
“叔叔,我本来以为自己很了解你。我以为就算过了十年,我也一样的了解你,了解你的想法、了解你的品质、也了解你的习惯……”说道这里,周宏远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昨晚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我才知道自己那些一厢情愿的讨好有多可笑,自己那些轻轻拿起的关心与问候有多轻浮……”
程毓心想,可不是么,他刚想讥讽两句,却对上周宏远一双挫败的眸子,他的那点儿恶意顿时消散了一半儿,再提不起勇气和力量恶语相向。对程毓来说,口出恶言从来都是需要极大的力量的。
周宏远接着说,“叔叔,我是真的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也是真的知错了。我虽然现在做得还不够好,但能不能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只要你告诉我,我都会用心得记下来,我会一件一件地改正,我会,用心得对你好。”
程毓心中不无动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两个人僵持不下,虽说不上剑拔弩张,却是尴尬异常。程毓知道自己没必要拿乔的,更没必要故意说些话让周宏远难过,他只是好累好累。
过了许久,程毓才淡淡地说,“弥补了,然后呢?”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弥补,不是所有的伤害都可以原谅,也不是所有的破镜都能够重圆。就算周宏远用刻意的卑微和讨好来试图填补两人十年间的一切空隙,那面镜子,终不似从前。程毓知道自己给不了周宏远想要的结局,无论是亲情还是所谓的爱情,所以,他不想再白费两人的时间和力气了。
周宏远没想到程毓会这么问,他愣了愣,“叔叔,没有然后,我什么都不求。你什么都不用答应我,更不用觉得别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欠你的,我永远都欠你的。”
程毓笑了笑,垂下头去,过了片刻,方扬起脸来,看着周宏远,坦然道,“那天你问我有没有爱过你,昨天晚上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在那些发了疯似得等你电话、等你回信、发了疯似得找你的日子,我其实是想过用自己的身体来挽留你的。”多么难为情、多么卑微的往事,就这样被程毓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可程毓说得越是轻松,周宏远便越是痛苦悔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子,直挺挺地插在周宏远的胸口,他几乎呼吸不得,就连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剧烈的痛苦。他当然知道程毓不爱自己了,可就是这样一个直男,在那些被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抛弃的、最痛苦、最纠结、最无奈的日子里,卑微到愿意用自己的肉体挽回这一切。而他所求所望,不过是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承了自己无数恩情的孩子,能够陪陪他,与他说说话。周宏远闭紧双眼,几滴泪迅速从眼角滑落,紧接着便不知滚落到何处了。
周宏远大口大口地深呼吸,他感觉自己似乎要窒息了,钟表上的秒针地拖着长腔,而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难以抗拒的痛苦。周宏远觉得自己快要熬不过去了。
程毓看他这副悲切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他摇了摇头,极轻地笑了几声,反而宽慰他,说,“都过去了。再怎么难过的日子,都会一样的过去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苦是人熬不下去的,这点,程毓从小就心知肚明。
周宏远抓紧程毓的手,他急切地唤着程毓,“叔叔,叔叔……”每一声都像是啼血,每一声都像是刀子划过每个人的心房。周宏远怕极了,怕从此错过,更怕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他欠了程毓太多太多,程毓理当好好惩罚他,最好用一辈子来惩罚。
程毓心头堵了好些话,一直说不出口,此时索性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你还给我寄支票、寄储蓄卡。周宏远,你竟然要用钱来补偿我……”
周宏远更深地低下头去。那时候他刚刚进摩根大通实习,有了一笔对当时的他来说很是丰厚的报酬,他突然就良心发现似的想到了程毓,可当时的他又不愿直接与程毓联络,便将外汇汇给了国内的梅婷,通过梅婷开出的支票将钱辗转交到了程毓的手中。程毓收到支票,自然心生疑问,托了银行的朋友打听,才知道寄来支票的是当时尚在S省师范大学念书的梅亭。程毓很快联想到了不告而别的周宏远,自是不可能收下这笔屈辱钱。钱没人取,支票也就自然而然的作废了。周宏远拿他没办法,却也没再做坚持。后来,周宏远回了国,便每年拖梅婷寄来储蓄卡,程毓实在气恼周宏远的这种行为,却又不便上门与一个女孩子交涉,只得每次都原封不动的将邮件退回。
周宏远握紧了双手,他在程毓面前连抬头的脸面都没有了。他竟然妄图用金钱来遮掩自己的卑劣与无耻,他竟然一次又一次的用钱来侮辱程毓对他多年的感情。他真的是畜生不如。
程毓叹了口气,言多必失,他今天已经说了太多没用的废话,年近四十,竟还是活不明白,这些怨怼与唠叨,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用的,一切都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凌晨了,明天还要工作。我可太难了。晚安~
第75章
程毓的心中一片无望,他将自己的手从周宏远手心里抽出来,不愿再与周宏远谈下去。周宏远却又他扯住,仿佛是生怕他在自己眼前消失一样。
程毓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自己与周宏远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却也没力气再与他撕扯,是以程毓没坚持,索性如周宏远所愿,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
周宏远紧紧皱着眉头,程毓心中甚至觉得有几分奇怪,明明受伤害的是自己,明明难堪的也是自己,为什么周宏远又要做出这副痛苦的样子呢?是专门让自己心里难受得吧。程毓突然想到好多好多年前,那个明知道自己不是周云伟的亲生儿子,却硬要惺惺作态、故意让他可怜、刻意让他心软的孩子。周宏远从来都没有一颗善良的好心肠,他就像一只凶狠的狼,那些装出的柔弱与可怜只不过是为着伺机而动的养精蓄锐,那尖利的爪子和牙齿统统都隐藏在了皮囊之下。
周宏远用了好大的勇气,终于问出了心底的话,“叔叔,你为什么一直都没结婚。”
程毓怔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周宏远会在今天问出这件事。他没做隐瞒,更没夸大其词,“其实你上高中时,我有过一个心仪的姑娘,只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谈恋爱结婚。”说到这里,程毓扯了个嘲讽的笑,“当时,我怕影响你的情绪、影响你的生活,所以一直没跟她在一起。后来你高考完,她已经结婚了。”
周宏远心里一紧。程毓接着说,“再后来你出国以后,我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期间有过一个女朋友。一四年那会儿,我还完房贷,准备辞职读研,她不愿意我读书,说不稳定、没安全感,彼此谈不通,各执己见,最后就分了。”
周宏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能的愤恨所有不能让程毓如愿以偿的人,这一刻却还是禁不住感谢那个女孩的离开了。
“再后来,读研的时候我跟一个学妹在一起过。毕业以后她进了体制内,有了更好的选择。”
周宏远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当然不希望程毓结婚生子,可听程毓不痛不痒地将这些伤心事讲出来,心里却有说不清的难受。
人这一辈子的缘分是有限的,有些时候,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程毓早就领悟了这个道理。恋爱也好,结婚也罢,不仅要有心,更要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人生这么长,迎来送往的,总有人是留也留不住的,不如放手。分手了那么久,程毓早就放下了,谈不上伤心,却也算勾起了几分心事,他心情又沉了几分,索性将话头转向了别处,淡淡地问周宏远,“你呢,你也要三十了。”
周宏远没想到程毓会问起自己的感情经历,不经意地低了低头,过了好久,久到程毓心中那点儿好奇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他才干巴巴地说,“我哪谈过恋爱,都是玩玩而已。”
说完这句话,周宏远就后悔了,而下一秒,他听到程毓口中溢出的一个冷哼,再不愿多看他一眼。
周宏远心里怕极了,又恨极了自己的痴傻,他讨好地拽了拽程毓的袖子,却不敢解释,生怕惹得程毓更为气恼。周宏远思前想后,终于从贫乏的大脑中憋出句话来,“叔叔,我对你是认真的。”
程毓像看村头大傻子一样白了他一眼,不明白周宏远对自己说这句话的意义何在。难道是想告诉自己,在他周宏远心里,自己还是比那些炮友重要些的,要自己感恩戴尔不成?
周宏远舔了舔嘴唇,他又怯怯地拽了拽程毓的衣角,说,“叔叔,叔叔,我只爱你一个。从前,现在,今后,都只爱你一个。”
不提也就罢了,周宏远此言一毕,程毓心头压抑着的苦痛一下烧了起来,程毓恨极了周宏远口中的情情爱爱,他攥起拳头,手背上一条条的青筋蜿蜒出扭曲的姿态,说出的话却轻极了,“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离开我么?明明爱我、想得到我,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我?十年啊周宏远,你抛下了我整整十年,还说爱我。”
周宏远早已恨透了自己,他恨不得撕碎十年前那个荒谬无知、卑劣无耻的人,让他看清楚、瞧明白自己对这个将自己养大的恩人究竟做了些什么。程毓给了他一个家,给了他无条件的爱与照料,给了他无尽的包容与仁慈,可他却给了程毓些什么?是欺骗、嫌恶、是敷衍、抛弃。想来,他们相识近二十年,他带给程毓的便只剩下无尽的伤害与屈辱。
周宏远真的恨透了自己。他肮脏而下作、功利而市侩,却还妄想着天边的月亮,妄图有一天能冲刷自己的罪恶。
他怎么会这样狂妄,他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呢?
周宏远坚持不住,“噗通”一声,再次跪在程毓身前。不同于周五那天在家门口,为了谋求程毓的宽恕而刻意的设计,这一次,他是真的恨极了自己,更愧疚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弥补、所有的补偿在十年岁月间,都显得轻浮而虚伪。
程毓瞧周宏远又向自己跪了下来,瞬间便没了主意。他用力抿了抿嘴,想将他拉起来,口中还念叨着,“你别跪我,你别跪。”周宏远却横下了心,任凭程毓怎么拉他都不肯起来。程毓又急又气,眼睛和鼻子都红了,稍稍一眨眼,一串儿泪便滴在地上,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声音哽咽,“究竟是为什么?是我对你不够好么?还是我做错了什么?宏远啊,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程毓太难过了,泪水顺着指缝溢出来,他慌乱地擦拭,却不得章法,越抹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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