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似有些不耐烦,“好着呢,晚上差不多就能下床了,没什么问题三天后出院就行了。床位紧张着呢。”
周宏远连连点头,他还有好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嘴巴几次张合,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还要看结石么?”
周宏远一怔,点点头。
医生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胆戳破,厚重黏腻的脓液连同结石一道顺着刀口流了半盘。
周宏远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么多脓,怪不得那么疼呢”,医生连连摇头,最后,又添了一句,“早该做手术了。”
周宏远脸吓得煞白,连话都讲不成个儿了,他定了定神,从托盘中捡了个最大的结石,拿纸巾擦了擦,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您说的对,以后我会多注意。”
周宏远靠着墙壁,几乎是瘫软着坐在了地上。他错了,是他不够仔细,是他不够用心,是他没有给程毓以足够的信念,让程毓信任他、依靠他,一直以来,都是他错了。
周宏远将手中的石块儿紧紧握着,这是从程毓身体内取出来的一部分,这是一记巴掌,一段教训,是终生都难以磨灭的灾难。
这都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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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程毓二十分钟以后被推进了病房,监护器、营养液,齐刷刷地上阵。醒来以后,他便一直眉心紧蹙,嘴唇惨白惨白的,紧咬着牙冠,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周宏远问他什么,他只知道摇头,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胃里的恶心,一咧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周宏远吓坏了,心疼地轻抚着程毓的后背,又叫来了值班医生,才知道这是麻药的正常副作用。程毓断断续续地吐了几次,周宏远心疼不已,又叫来护士打止吐针,却不见什么效果,吐到最后,尽是酸水。
一个晚上,两个人都没怎么睡,折腾了一宿,皆是疲惫不堪。第二天,程毓的状态好了不少,至少不呕吐了,从早晨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下午。程毓虽睡了,周宏远却不敢放松,过一阵便给程毓稍稍挪动一**体,生怕压出疮来,又不间断地拿湿棉球小心擦拭着程毓的嘴唇,间或有护士进进出出,测量排尿状况和体温、血压等等。
傍晚,程毓醒来时状态好了不少,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夕阳的余晖下,甚至衬出了几分红润。护士进来说,可以稍微喝点水了。
虽有周宏远不住为程毓用湿棉球擦拭嘴唇,他却足有一天多未喝水,得了医生护士的首肯后,忍不住一气儿喝了半杯子。排气后,周宏远为程毓点了份白粥,稍稍喝了小半碗,胃里有了食物,才觉出饿来,眼巴巴地看着碗里剩下的,却被周宏远无情地拿开,还颇为严厉地说,“只准吃一点。”
程毓皱了皱眉头,心中老大的不情愿,伤口隐隐地发痛发痒,连口粥都不许喝完,顿时觉得委屈起来,眼睛向下垂着,目光都隐匿在了茂密的睫毛之下。
周宏远本就心疼他,看了他这副表情顿时收了气焰,耷拉着脑袋将好话说尽,又再三保证等他身体再恢复些,一定给他喝三大碗的白粥。
程毓没被人这样当小孩儿般的哄过,听着周宏远又温柔又心疼地声音,眼眶一阵阵地发酸,又觉得受用无比。他吸了吸鼻子,却故意拿乔,把头往旁边一别,不看周宏远。
周宏远是何等的人精,看出了他的故作姿态,却拿出无比的耐心,抚摸着程毓的发丝,仔细顺着他的毛,“叔叔,那我也不吃了,我们一起饿着。”
程毓这才恍恍惚惚地想起来,周宏远亦陪着自己一天多没进食。这下,不光是眼眶,连心里都翻涌着酸胀来,他微微转过头,凝视着周宏远。周宏远的衣服皱皱巴巴贴在身上,头发也乱糟糟的,嘴下面一片乌青,看上去就像个落魄青年。他的侄子最爱惜自己的面子,从小就讲究,哪怕最开始几年过得穷,可穷也有穷的讲究,衣服要一天一洗,脏了宁肯冻着不穿,后来有钱了,更是西装革履……这么爱惜自己颜面的周宏远,何曾有过这般邋遢的样子?
这些全是因为自己。程毓想到这里,再不舍得逗周宏远了,连忙说,“你快吃吧,我说着玩的。”
周宏远却摇摇头,说叔叔饿着,自己也吃不下去。程毓好说歹说,周宏远才勉强把程毓剩下的大半碗粥喝完。
吃过饭后,护士给程毓拔了尿管,他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虽然走动时难免牵扯伤口,带来撕扯似的疼痛,但他的伤口整体恢复地不错。临睡前,程毓想上厕所,他本想自己去卫生间,周宏远却怎么都不肯,非要搀扶着他,那股小心翼翼劲儿,简直像是在陪一个百岁老人散步。
最让程毓哭笑不得是,进了厕所里面,周宏远还不肯走,非要看着他上才放心。程毓脸皮薄,哪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此时也是断然不好意思的。他涨红了脸,半天憋出句话来,“你出去,我一个人能行。”
周宏远却一板一眼,正色道,“叔叔,你不行,摔了怎么办?”
永远别对一个男人说不行,程毓一听这话,急了,“我怎么不行了?刚刚我不是还扶着床走了一圈儿?怎么就不行了?”
周宏远皱了皱眉头,丝毫不愿做出让步,两个人僵持不下,程毓烦了,长呼一口气,正欲说他几句,就在这时,周宏远却突然在程毓身后将他整个环在了怀抱里,紧接着,一双手顺着程毓的腰肢向下探,顺着衣服缝,滑进程毓的衣服里,将他一脱,最隐秘的事物,彻底暴露。
程毓的脸更红了几分,两颊迅速发烧发烫,脖颈中的青筋也突突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肌肤下一跃而起。他浑身战栗,彻骨的惊吓、诡谲的刺激,织成一张结实的网,将他紧密的箍住。程毓的嘴唇迅速颤抖着,在这剧烈的刺激中,腿都几乎瘫软,幸而周宏远在后面扶着,才不至于跌落。
周宏远弯了弯腰,嘴唇覆在程毓的左耳,声音低沉而性感,“叔叔,你不是说你能行么?”
程毓又羞又尴尬,偏又被人在身后拿捏着,说不得、骂不得,只得自己气鼓鼓地,连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
周宏远微微笑了笑,“叔叔,你上厕所吧。”
程毓心一横,上就上,都是男的,有什么可怕的?
上完厕所后,周宏远甚至还贴心的拿出一张纸,神情虔诚,像是在打理清代的瓷器般,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程毓身体一僵,只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周宏远忍不住发笑,为他理好衣服,洗了洗手,又细致的将手上的水擦干,才来搀扶程毓。两个人默不作声的回到床上,气氛诡异沉静。
躺回床上以后,无论周宏远与程毓说些什么,他都板着一张脸,虽不至于不理人,却明显带着气。周宏远瞧他这副样子委实喜欢,心都要化了。
晚上,医生又来查了一次房,周宏远逮住医生好一通询问,确认了各方面都没问题后,才长舒一口气。程毓看着周宏远陡然放松的模样,心中温暖不已,再多的气都消了,再多的气,都比不上周宏远带给他的踏实。
周宏远有一天竟然会成为程毓的踏实,这点他自己都没想到过。十几年前没想过,十几年后更是不敢去想。可他却明明白白地感知到,周宏远真的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值得自己依靠,也能带给自己无限安稳的人。想到这里,程毓浑身都暖洋洋的,他忍不住感恩,他不信鬼神,便只有感恩多年前自己的善举,也感恩自己未曾真正放弃。
这晚,程毓睡得极好,安宁而踏实,一觉直到天光。
隔天上午,输了一瓶液后,程毓身上的引流管也拔了。傍晚时分,周宏远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
程毓看着周宏远挂着乌青的黑眼圈、拖着疲惫的身体为自己忙里忙外的样子,心中诸多不忍,几次开口,却终是没把谢谢说出来。
他们之间,不该说谢谢的。
这些年、这些事,这些情分、这些纠葛,一句谢谢,未免太过轻薄。
程毓鼻子发酸,眼睛也红了一圈儿,他看着他的侄子朝他招手,对他说,“叔叔,我们回家。”
他们回家,回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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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回到家里,周宏远将程毓妥妥帖帖地安置在床上,又忙里忙外地倒水、做饭,最后还贴心地把粥端到程毓床边,拿了个勺子,非要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
程毓满心不乐意,皱着眉头,颇为抗拒,“我又不是残疾了。”
周宏远却只是笑笑,说,“嗯,我知道。”
程毓抿着嘴,别别扭扭地说,“那你还非要喂我。”
周宏远眉眼含笑,眼神深深的,“我想喂你。”
程毓脸一烫,心中不无触动,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扯了扯,察觉到这一切后,他低了低头,将情绪隐匿在凌乱的发丝之下。
周宏远轻轻笑了一下,舀了一勺粥,放在唇边吹了吹,自己尝过了温度才向把勺子往程毓嘴边伸,“叔叔,张嘴。”
程毓咬了咬嘴唇,一口将勺子中的粥吞了进去,周宏远在旁边笑意浓浓,复又将一勺送过去。
程毓喝了大半碗才作罢,周宏远不急着出去,坐在床边儿,一直定定地望着程毓。程毓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甚至不敢直视周宏远了,他更深地垂下头去,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客厅里,钟表上的秒针“啪嗒啪嗒”,轻快地迈动着步伐,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一片静谧。程毓突然觉得好热好热,周宏远的目光像是一道道的射线,几乎要将他灼烧、洞穿。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你干什么老看我,快回自己屋里去。”
周宏远却不听,突然扶住程毓的肩膀,程毓心中惊动,他下意识地往后躲避,却被周宏远的一双大手牢牢箍住。
程毓眉心紧锁,正欲张口问他干什么,周宏远便倏地松了手上的力道,一只手落在了程毓嘴边,身子往程毓身边更凑近了几分,拇指在程毓的嘴角轻轻一扫,程毓低头一看,一颗米粒粘在了周宏远的手上。
那是他嘴角的米粒。
下一秒,周宏远一边用目光将程毓死死锁住,一边把手指放在了自己嘴边,伸出舌头,在手指上轻轻一舔,将那颗米粒吃进了嘴里。
刹那间,极度的刺激在程毓体内迸发,喷射出火光与热浪,进而奔涌,顺着他的血脉,在肢体的每一处叫嚣。程毓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像是擂鼓,又像是万马奔腾。他张着嘴,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喷出的热气泄露了他的情绪,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周宏远,半句话都说不出。
程毓向来在感情中内敛被动,不擅长表达,激动之下,此时就更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的额头急出了一层绵密的汗珠,万般情绪、千种话语,都浸润在了这缄默之中。
周宏远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程毓的手,语气认真又无奈,“叔叔,你要早点好起来啊。”说完,终于离开了。
周宏远走出房间的刹那,程毓猛地松了一口气,他瘫在被子里,用力抹了一把脸,心脏却还是“突突突”,跟个兔子塞在怀里般,片刻安宁不得。
晚上**点的时候,程毓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七八点才醒来。一清醒过来,程毓就下意识地喊了两声“宏远”,却没得到回应,看了眼手机才知道,周宏远要去趟公司,饭已经留在餐桌上了。
程毓心里突然有些失落,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好生可笑。明明周宏远已经陪了他好些天,自己却犹嫌不够,只希望着能拥有更多这样的好时光。
有他在才安心啊。
有他在才踏实啊。
谁不想要骨子里透出的安心与踏实呢?谁不想有个人能把自己当做宝,无时无刻不放在心上呢?就算再大,就算四十岁、五十岁,也还是想要那么一个人啊。
如果可以,谁愿意日复一日的忍受孤独呢?谁愿意每天自己做菜给自己吃,一个人窝在被子里看书看电影呢?就算孤单了十年、二十年,也还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日日相伴,时时相依啊。
程毓看着周宏远的留言,没忍住,回了句什么时候回家。
周宏远几乎是秒回,说,“处理完工作就溜回来,你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等我”。
程毓看到周宏远的回复,忍不住溢出笑容,他几乎能想象到周宏远严肃的表情,耳边甚至听到了周宏远认真的声音。他抱着手机把头整个埋进被子里,过了好几秒钟才把情绪压下去,正经又冷静地回复,“嗯”。
一整天,程毓心里都一阵阵地发急,过半小时就要看一次时间,一边埋怨时间过得太慢,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好生无聊。他正要拿出文献来看,却正巧收到了周宏远的信息,嘱咐他多休息,工作不急于这一时。程毓喜上眉梢,心里高兴地不行,却故作冷淡,只回了三个点儿。周宏远不在乎程毓的冷淡,反而好声好气地说,自己马上就回家了,仿佛知道程毓眼巴巴地等着他似得。
周宏远回来的时候,程毓正躺在沙发上,一听到门把手拧动地声音,便“扑”地一声坐了起来,周宏远迅速脱掉鞋子,大步走到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拇指轻轻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叔叔,今天怎么样?”
程毓摸了摸他的头,却没说话。
周宏远笑了笑,“我给你做晚饭。”
程毓眼睛亮了亮,“吃什么?”他已经连吃了好几顿白米粥,总算可以换换花样了。
周宏远舔了舔嘴唇,表情有些狡黠,“嗯,馒头咸菜。医生说,现在可以吃馒头咸菜了。”
程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紧接着挤出一个尴尬而勉强的笑,“馒头……咸菜?”
周宏远点点头,颇为正经,“是啊,馒头咸菜,不想吃?”
程毓连连摇头,他哪里还有得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是馒头咸菜,就是白米粥,要么就是馒头咸菜加白米粥。他还能怎样?他也很绝望啊。
周宏远心疼程毓刚做完手术不能放开胃口好好吃饭,凑到程毓耳边,“叔叔,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程毓“噗嗤”笑了出来,“你吃你的,我这么大把年纪了,难道还需要人陪着才肯吃糠咽菜?”
周宏远摸了摸他消瘦而苍白的脸颊,神色爱怜,“不是你需要……”
“是我需要陪你吃糠咽菜……才能稍微好受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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