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玉一听,立刻扬起了一抹笑,从善如流道:“自然是为了认识你们而来的。”
闻言,王南、顾昉和张子意哈哈大笑,连性子最不喜言笑的汪可受都忍不住露出了笑颜。
“少跟我们来这套,你的甜言蜜语还是留着对女郎们说去吧!”
几人笑了很久才停下,张子意缓了一口气,瞅着柳青玉怨念道:“你说你天资聪颖,年年书塾第一,且十三那年就中了秀才,何必还如此拼命的学习呢?这让我们这些脑子不够使的怎么活呀!”
柳青玉很明白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很聪明,天分高,是个天才。他认为,自身之所以能有今日此番成就,全是家里四个各有长处的严师之功劳。
“张兄这话我就不赞同了,换做你们有我家中四位先生的轮番指导,今日你们四人一定不比我差多少。”柳青玉微笑凝望左手边的汪可受,“说句实在话,论天资,咱们五人中汪兄更好。”
熟料,汪可受听了柳青玉的肯定,非但不欢喜,反而面色大变。
他惶恐摆手道:“我生性愚笨,当不得柳兄此番夸奖。”
见状,柳青玉与王南三人无声对视,齐齐叹了一口气。
汪可受什么都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听不得别人的夸奖。一旦听见别人说了自己好话,他立刻就变得畏畏缩缩、惊慌失措,恨不得缩起脑袋把自己藏在龟壳里。
为了让汪可受自在一些,柳青玉赶紧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们刚刚叫我有什么事吗?”
王南默契地接过柳青玉的问题,啧啧感叹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柳青玉做不解状,笑问:“王兄为何发出这样的感叹?”
王南瞟了顾昉一眼,示意他来跟柳青玉说。
顾昉嘿嘿一笑,招手让柳青玉几人靠头过来,这才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发现没有,近些时日,咱们书院里的朱尔旦和冯灵萄,给人的感觉特别奇怪。”
先说朱尔旦,其人天资愚钝,为人憨气,常被同书塾某些心性不佳的书生欺负。
最近不晓得怎么的突然开了窍,文思大进,过目不忘,文章写得愈来愈好,诸次得到宋举人的夸赞。
再说冯灵萄,他是甘肃来金华的,家中原本富贵,后来其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很快败光了家业。以致于定居在了金华之后,冯灵萄不得不在读书之余,想尽各种办法赚取束脩。
近日他似乎发了一笔大财,穿的用的一改从前,甚至买了一间大宅子和两个貌美小妾伺候。就连他这个人也变得出手阔绰,喜爱请人吃饭。
第19章
朱尔旦和冯灵萄两人的种种转变出现得猝不及防,如今柳青玉仔细回想起来,心中亦是感慨颇多。
“冯兄也就罢了,固然不知从何处发了财,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但待我等一如既往。倒是朱尔旦……从前多么知足朴实的一个人,可自从一夜开智以来,他整个人都换了一副嘴脸,仿佛活生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脾性和气质均与从前相反,眼底深处交织着各种欲望。倘若不是他的模样没有变化,我都以为是别人顶替的。”
以往柳青玉很喜欢朱尔旦,如今……唉,不提也罢。
汪可受低头小声道:“是这样不错,小明都不爱同我说话了,平日里擦肩而过就像没瞧见我这个人。”
小明是朱尔旦的表字,汪可受在外人眼中和昔日的朱尔旦一样,均是天资愚钝那一类型的,兴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理,整座书塾里,朱尔旦和汪可受走得最近。
王南的感触同样很深,撇撇嘴,有点生气地说:“我有几次发现朱尔旦注视着我的时候,眼神里夹带着深深的不屑,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屑我些什么。”
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假如朱尔旦不跟他道歉,休想他日后再去搭理朱尔旦!
“甭说你们了,现下人家朱大郎君,可是连青玉也看不上的。”顾昉摇头叹息。
“我却觉得朱尔旦并没有瞧不起柳兄的意思,准确来说,他对柳兄是敌视、忌惮兼嫉妒。毕竟朱尔旦即便开窍变聪明了,在学问方面依然比不上柳兄。”张子意说完自己的看法,特地多补充了一句。“不过,朱尔旦而今目中无人、骄傲自负的面孔,真叫人升不起好感。”
王南忽然脑洞大开,怀疑道:“好怀念往日朱尔旦啊!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被脏东西附身了?也许我们现今看到的其实不是人,而是鬼?”
霎时间,一股凉意从胆子最小的顾昉脚底蹿起,他头皮发麻,不自在地摩挲手臂。“王兄你能不能少看些志怪话本?说这些渗人的话,若害得我今夜不能入眠,看我不把你在书房藏了许多话本的秘密告诉王知府!”
话毕,踩了王南一脚。
一旁张子意亦瞪了王南一眼,端起了严肃的神情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读书人,如何能同愚民一样相信鬼神之说?”
汪可受眼睛闪了闪,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捏紧。
他用蚊蝇大小的音量说:“张兄说得对,这样的玩笑开不得。”
“王兄的猜测不无可能。”柳青玉比他们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和平的表面之下,到底有多危险。
被三人怼得不敢抬头的王南,陡然一听柳青玉站在他这边,顿时抓住他的手,感动得泪眼汪汪。
张子意用怒其不争的眼神注视柳青玉,“柳兄,你怎么也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东西?”
柳青玉笑了笑,垂首收拾书桌,没说话。
不是他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他家里就有一大群鬼,便连他本人亦是让鬼养大的。
还有张兄你知不知道,你最喜爱的燎原酒,实则是一群女鬼酿造出来的。
“行了,说朱尔旦扫兴,咱们不提他了,说说冯灵萄吧。”顾昉趴在书案上,白日做梦道:“我很好奇他在哪里发的大财,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众人不约而同抛了个鄙视的眼神给他,汪可受张了张嘴,慢声细语道:“也别说冯兄了,免得王兄忽然一句,又来带偏话题。”
顾昉最怕王南歪题说鬼怪,闻汪可受之言,急急忙忙第一个出声表态。“听汪兄的!”
柳青玉唇含浅笑,侧目凝视汪可受,轻声问:“汪兄想说什么?”
汪可受明显一怔,抬眸对上柳青玉的视线,面庞多出了一丝难为情的神色。
“我、我……”
他紧张地捏着衣角,一个“我”字说了半天,始终没能将堵在喉咙处的后半截话说出口。柳青玉、王南、顾昉和张子意四人眼睛包容而鼓励,微笑凝视汪可受,耐心十足地等候着他的后续。
看着这样四个体贴暖心的友人,汪可受感觉到一股暖流温暖了自己的五脏四肢,浑身暖洋洋的,心头顿时松快了下来。
他鼓起勇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想问,能不能去柳兄宅邸请教四位先生学问。当然,我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冒昧,如果柳兄觉得为难,不去也是无妨的。”
汪可受话音刚消散,张子意就憋不住抢先开了口。“汪兄真真把话说到了我心坎上!平素常听柳兄提他家的先生,我早就动了念头要去他家拜访请教,一直想找机会提一提,没想到反而叫汪兄先了一步。”
顾昉抚掌大笑,“如今看来,我与汪兄、汪兄真是心有灵犀呐!”
意思是,顾昉在此之前也产生了和汪可受、张子相同的想法。
柳青玉失笑,“原来是这样,亏得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让汪兄半天难以出口。”
“说起来,我们五人相识已有几年,你们却还未进过我家门。索性趁此机会,诸位一同来柳府做客,顺便感受一下余先生几人的教导。”
能教出柳青玉,令他一直在宋举人书塾一枝独秀的人,自身必然不俗。得其指点,哪怕仅仅是稍加点拨,也能叫他们受益无穷了。假使运气好,说不定学问还能突飞猛进,再上一层楼。
汪可受三人是好学之人,听闻柳青玉所言,忙不迭点头同意。唯独王南一人躲在人群最后方,试图把自己塞进地缝里藏起来。
单纯去柳府做客,王南自是一万个愿意。可如果还要听先生讲学,那就免了!
柳青玉一眼看穿了王南的小心思,当然不肯让王南独自溜走。他唇角一弯,立即笑眯眯望向王南。“王兄以为如何?”
其音引得另外三人齐刷刷扭头看王南,王南被盯得直呵呵干笑,良久,用尽全力才点动了一下头颅,应承下来此事。
柳青玉满意了,汪可受他们也满意了。
这时候,有脚步声逐渐走近,不多时冯灵萄的声音飘进了柳青玉等人的耳朵里。
“你们几个围在这里说什么,王兄缘何一副快哭的表情?”
闻言,柳青玉认真观察了几秒王南的脸庞,而后转头一本正经向冯灵萄解释。“王兄没有哭,料想是一听要去我家做客,有机会受到家中几位先生的指导,太过高兴,一时才令冯兄误会了。”
冯灵萄目光大亮,紧盯着柳青玉,心动地问:“柳兄,届时可否加上冯某一个?”
偷偷说句实在话,尽管教他们的宋先生是举人,但教学生的本事委实一般,他好久没有感觉到大一点的进步了。
柳青玉欣然应允,颔首说:“自无不可!”
冯灵萄当下喜形于色,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柳青玉。“时间定在哪天?”
柳青玉垂下眼帘思忖一小会,分开唇瓣,不疾不徐回答:“明日书塾休沐,辰时末你们来城门口,我带人来接你们出城。”
冯灵萄“哎呀”叫了一声,皱起眉头,流露出了几分苦恼。
“不巧,我来此正是为了邀请诸位明日去天福楼吃酒。”冯灵萄想了想,以商量的语气道出自己的建议。“不如这样吧,明日你们来天福楼赴在下的酒宴。后日早晨我等再到城门口集合,一同前往柳兄家宅。”
王南四人默契看着柳青玉,“柳兄。”
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柳青玉说好,他们就答允,柳青玉说不好,那就拒绝。
想着明后两日都不用来书塾,早一天晚一天无甚区别,柳青玉冲冯灵萄轻轻一颔首。“那就依冯兄所说,明日赴宴吃酒,后日来我家。”
冯灵萄高兴大笑,拍了下柳青玉肩膀表示:“就这么说定了!”
恰巧此时朱尔旦走路经过,听到他们一群人的对话,不禁也动了到柳青玉家请教学问的心思。
他几次想要开口,可看着笑盈盈同几人说话的柳青玉,想起他处处压自己一头的种种,不管怎样都拉不下面子张这个口。
最终,朱尔旦重重冷哼一声,冰着脸负手走开了。
王南跟顾昉叫朱尔旦那么一弄,搅了兴致,破坏了好心,双双用两只眼睛怒瞪他的后背。
“哪里又得罪他了?”
“日日阴阳怪气的,简直莫名其妙!”
柳青玉把目光放到朱尔旦身上,专注观察他是否鬼上身了。这一观察,就观察到朱尔旦离开了书塾,柳青玉方收回眼神。
果然瞧不出什么古怪,看来还是得回去问一问姥姥她们!
第20章
“姥姥,我有一位同窗忽然一夜之间性格大变,成了和昔日全然相反之人。我想问问,是否是孤魂野鬼霸占了他的躯体,代替了他。”
自打成了有钱鬼,口袋里有了银子,又为了伪装得更像人类,姥姥以及聂小倩等一众女鬼便开始如同人类一样每日用膳了。
现下柳青玉正在享用晚膳,姥姥她们就在一旁陪着食用。吃着吃着,柳青玉记起了朱尔旦的事情,赶紧见缝插针询问姥姥。
姥姥放下筷子,叫柳青玉详细讲述一下朱尔旦的情况。
听罢,她目露沉思,片刻后才回道:“听着是挺像被野鬼抢走了身体的,不过到底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得亲眼看过那人才能真正确定。”
柳青玉想了想说:“那我找个时间,带朱尔旦来兰若寺给你们瞧瞧。”
到此处,话题揭过,柳青玉沉浸在了美食当中,一时间厅堂安静了下来。
待满足了食欲,姥姥以及女鬼们留在原处说笑聊天,柳青玉跟随胡孝去他住处听学。
半路上,瓶儿凝望着柳青玉姣好的侧脸,不由得露出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神情。
她往柳青玉的位置稍稍靠近,扬起老母亲般的笑容问道:“郎君已到了少年慕艾的年纪,可看上哪家的姑娘不曾?若有喜欢的,你就大胆的说出口,叫姥姥做主下聘娶回来。”
三年前,瓶儿与柳青玉四先生之一的胡孝看对了眼,由姥姥做主结成夫妻。
一鬼一狐夫妻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分外幸福。柳青玉看在眼里,心中很为瓶儿高兴。唯一感觉不好的就是,婚后第二年,瓶儿心血来潮关心起了柳青玉的婚姻大事,一逮到了机会就拉着他问可有倾慕的女子。
当年才十四岁的柳青玉,骤然收获来自瓶儿的催婚,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有几天躲着瓶儿,远远瞧见她就偷偷溜走。
不过,眼下柳青玉身处于的时代,十三四岁成婚的例子随处可见。他心里自己还是个周岁十四的孩子,别人看来已经是虚岁十六可以当爹的了。
就说柳青玉的那几名同窗好友,除了汪可受家里穷,打算等两年再成家,另外三个不是已婚人士,就是纳有小妾的。
这个朝代的情况就是这样,柳青玉心里理解。但如果此类事情放到他自己身上,让他随大流成为其中的一员,那柳青玉就敬谢不敏了。
更别说,他真实性向为男,娶个女子害人算什么?
“没有,可能是缘分还不到。况且我眼下一心读书,实在没心思想男女之事。”柳青玉扯出一抹僵笑,赶紧用老借口搪塞过去。
又一次得到了否定的答复,瓶儿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这样吗?那我改日再问。”
听到这句话,刚觉得轻松下来的柳青玉,再度感觉泰山般大的压力袭上心头,鬓角滑下了一滴冷汗。
这一晚,直至结束晚课回到寝房,柳青玉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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