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玉拒绝无用,于是乎身边多出了一名聻书童。
当然,书童并不是罗川那等残缺的黑漆漆一团,而是拥有着完整的人形。外表看起来十三四岁,一张圆润稚嫩的脸,相当能骗人眼睛,不知情的任哪个见了都猜不到是个死了百多年的老东西。
周遭意欲与人类男子发展一段露水姻缘的野女鬼如传言中的一般多,晚上常成群结队的出来“猎食”,三五个一齐盯上一个的情形亦是不少。
柳青玉与慕云行那等相貌,打一来都“幸运”的让盯上了。
一行在外的头一个晚上宿下,聂小倩和瓶儿的未雨绸缪就起了大效。
深夜,聻宛若大宅邸门前的石狮子一动不动守在门外。虽隐没了身形,普通人看不见,但却不包括鬼类。
打扮得花枝招展,散发出脂粉香气的女鬼们说说笑笑走过客栈廊道,正想入门与少年书生春风、一度,谁成想竟在门前碰见了一只瞪着死鱼眼的聻。
双方四目相对,一群女鬼顿时笑容凝固,身体僵硬。
下一刻,女鬼们破嗓子的尖叫声冲天而起,夹杂着颤抖的哭声,几乎要掀翻了客栈的房顶。
“啊啊啊!有聻啊!!救命!!”
“好可怕啊啊!快跑快跑!!”
“都别挤,让我先!”
“呜哇!别踩我!”
睡得正香的客人们纷纷惊醒,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披头散发慌忙冲出门查看。女鬼们没有显出身形,所以他们什么都瞧不见,唯有空荡荡的廊道回荡着女鬼们的花式尖哭叫。
这就显得相当灵异了。
结果可想而知,客栈里的人以为撞鬼相顾失色,热锅蚂蚁一般,叫喊的叫喊,逃跑的逃跑。
客栈乱成一团。
慕云行的结界里柳青玉依旧安然酣睡,独汪可受感受到了夜的精彩,次日撑着一对儿熊猫眼,脑子晕乎乎的,左摇右晃走不稳路。
第93章
野鬼也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圈子,聻吓跑了她们几次之后,女鬼圈开始流传起了一位少年书生使用聻做护卫的传说。
为此,她们瑟瑟发抖之余纷纷龟缩了起来,避开来往官道的人类,生怕碰见了柳青玉他们一伙人。
当然了,身为聻之主的柳青玉,亦少不得被恼怒的女鬼们暗骂,甚至在背地里多了个“鬼见愁”的别名。
“啊切!”
草木稀疏的野道上,忽地响起一记喷嚏声。
车轱辘滚动的马车里,柳青玉捏了捏发痒的鼻子,呢喃低语道:“总感觉有人在骂我?”
“大概是那群不安分的野鬼吧,你的书童吓坏她们了。”走着后面的汪可受听见了张口就说:“幸而阿聻跟来了,不然看她们的数量,我一准要给逼得精尽人亡。”言罢,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
柳青玉哑然失笑,摇头道:“不会的。”
要真发展成那样的场面,他不介意直接动手打死。
不过,届时他未必有自己动手的机会。
思及此,柳青玉不禁侧目瞟了慕云行一眼。这人从前冷冷清清的,少有情绪波动之时,然近日以来占有欲愈发强烈,大概忍不了那等场景。
柳青玉想着就是一乐,笑声当下从喉咙溢出双唇。
途中汪可受没少见柳青玉无缘无故突然发笑,按照前几次的经验来看即便问了也到答案,他横竖当做没看见。“瞧车外天色,再不久太阳就要西落了,咱们需尽早寻一处地方落脚。”
外面聻听闻此言,当下观察起了周围环境。“前面有炊烟,料想不是店肆便是有人家居住。”
离开金华的第五日,与柳青玉同路的商人开始减少。后面道路越走越僻静,途经之地只有虫鸣鸟叫声少有人声,一行人歇脚点也跟着愈发差了起来。
及第九日,也就是前天,柳青玉等人只能宿在林子里。因而一听今夜有像样的地儿歇息,他和汪可受具露出了笑意。
尽管落脚的客栈看起来破旧又窄小,离废屋只差了几步的距离。
“客人里面请,小店条件简陋万望勿嫌。”方圆十里唯有这一家客栈,薄暮时辰,不用问来客也是要住下的,店主立刻殷勤地招呼了柳青玉诸人进去。
“说起来实在不巧,小店偏僻往常一两天才接到几个客人,如今一来就来了你们这许多,倒有些住不下了。”
“还有几间空房?”柳青玉一面听店家说,一面扫量四周。原来除却他们四个以外,窄小的空间里尚其他人在。
一衙役,一秀气书生,最后是一支小商队。
看情形也是刚来不久,由于行路的方向不同,柳青玉一路均未碰见他们影迹。
“余下两间,恐怕要委屈四位挤一挤。”店主语带歉意道。
柳青玉摆摆手,“无妨。”云行本就要同他住在一处,阿聻根本不必休息,两间刚好凑数。
双方低声交流期间,另外一群人亦是注意到了柳青玉等人,齐刷刷投来视线。他们见柳青玉与慕云行衣着不俗,兼之长相拔萃、气度不凡,均有结交之心。
对面的书生最先行动,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笑容作揖道:“雪融冰消,开春以来各地学子为进大儒书院络绎赶往京都,几位兄台亦是如此的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柳青玉礼貌性颔了颔首。冷不防,那厢慕云行打出一道起劲,汪可受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推力,人往前跌了两步,巧妙地插到柳青玉跟金史两人中间。
汪可受:“……”
对面书生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以为是汪可受自己站出来的,自然地向后者施了一礼,再度说道:“在下诸位目的相同,恐怕来日还有一段同窗之谊,不若彼此通报姓名交个朋友。”
嘴上留着两撇胡子的商队领头人豪爽热情,平素最喜交友,闻言立时插嘴道:“是极是极,金秀才言之有理。几位郎君若不嫌弃,请来这边就坐,一齐饮杯水酒。”
柳青玉等人应了商人的邀请,同诸人一番交流,获悉了书生名唤金史,商人姓徐。
而衙役自称姓张,受县令差遣出门办差至此。
“这般喝着不痛快!咱来个好玩的!”酒到一半,张衙役骤然起身,满脸的不过瘾。
他擦了擦嘴角,从怀中取出一枚骰子嘿嘿笑道:“掷骰子行酒令,也顺便赌几钱银子,今夜不醉不休!”
“有幸结识诸位,吾心甚悦。”金史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朗声道:“也罢,今日在下便舍命陪君子了!”
徐商人有点儿犹豫,左看一眼张衙役,右看一眼金史,考虑了一会子到底还是同意了。
柳青玉这边无人点头,只道是身体疲倦力有不逮,要去休息。
张衙役三人目露遗憾,目送柳青玉他们远去,随即便带上酒和骰子入了徐商人的住房耍玩。
徐商人今日的运气似乎不如何好,玩骰子十把便有九把是输。酒量再好的人也经不起一直喝一直喝,一个多时辰下来他已然烂醉如泥。
这时,张衙役居然还在笑着怂恿徐商人继续玩继续喝。不晓得是不是光线之故,其面部多出了几分阴暗感,给人的感觉相当不舒服。
坐在徐商人另一边的金史对此一幕恍若未见,抖了抖袖子站起身,径自步往徐商人置床头的一个大木盒。
木盒有两尺之高,徐商人小心翼翼、珍而重之地抱进客栈,然后不肯假他人之手亲自置放进了客房里。那会子柳青玉尚未抵达店肆,故而未曾目睹,但金史和张衙役每个字节均看得一清二楚。
眼瞧着金史就要打开木盒了,张衙役终于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撞开金史,先一步打开了木盒。
根据当时徐商人的态度,他以为盒子装的是某种无价之宝。然而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个花盆,盘里栽种着棵随处可见的野菜。
满心期待落空,张衙役感觉自己被耍了,瞬间被气得两眼通红,七窍冒烟。
金史爬起身本欲争夺,见张衙役这幅模样反倒停下了攻势慢慢走过去瞅了一眼,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哈……野菜也值得你这般抢?稀罕的话不仅可以让给你,替你摘一篮子都行……哈哈哈……”
张衙役本就又气又恼,再被金史明里暗里嘲讽一顿,当下忍不住拔掉野草,恨恨甩到了金史脸上。
第94章
金史也不生气,拍干净身上的泥土,抬了抬下巴道:“别闹了,即使没有你我预想中的绝世珍宝,姓徐所带的财物亦是不少。你速速包好值钱东西带走,别闹出大动静叫其他人发现了。”
张衙役脸色仍旧不甚好看,他不悦地哼了两声,却也没有继续与金史纠缠下去,听话地转身翻找徐商人的财物。
两人合作,速度极快,没费多长时间张衙役脚下便摆好了俩沉重的大包裹。“今夜收获还算丰富,只可惜商队那儿的许多商品不能一块儿带走。另外,另一伙儿书生瞧着也是身家丰厚的,今儿个没上套真是可惜了。”
不同于贪心的张衙役,金史脸上无甚遗憾,自信说:“明日我同他们一齐启程,路还很长,不怕没机会下手。更何况前头二叔一家在盯着,他家的‘驴子药’最是好用,无论是书生还是商队,谅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也是。”张衙役赞同地点点头,话音一转,又遗憾出声。“但那样到手的钱财全是二叔家的,咱家捡不到好处。”
“那我便在书生一群人抵达二叔地界之前,尽快套走他们的银钱。”金史想了想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姓柳和姓慕的皮相真是好极了。这两人价值堪比古董玉石,往海外一卖,绝对大赚。只可惜咱们家没有二叔家的宝贝‘驴子药’,如若不然,必当能一网打尽这往来过路的。”
张衙役冷冷睨了金史一眼,“可别做梦了,你忘记二叔的‘驴子药’是怎样来的吗?”
是一个路过家乡的乞丐,自称自己有一种神奇的药,要人用肉来换。当年闹饥荒,有吃的就不错的,更遑论肉?
村人们认定了乞丐是骗吃骗喝的,不搭理乞丐,偏金史二叔仿佛失了智,对乞丐的话深信不疑。
他着魔一样想要得到神药,又因寻不到肉食,所以狠心烹饪自个儿两岁大的儿子,也就是金史的小堂弟,招待了乞丐,最后如愿得到了神奇的“驴子药”。
当日金史和张衙役恰好目睹他家二叔丢小堂弟下锅的一幕,那时的场面,金史一辈子不敢忘记。
一时间金史面如土色,张衙役见这般,忍不住出言嘲讽。“呵!真换得了‘驴子药’的是咱父亲,今日咱们兄弟二人指不定只剩下一个了。”
“够了,快闭嘴,赶紧的带着包裹滚!”
至此,金史再升不起一点儿羡慕嫉妒的情绪,忙不迭推攘着张衙役赶人。
随着张衙役扛包离去,屋内转为寂然无声,金史驾轻就熟地趴倒在徐商人旁边,佯扮成同被灌醉的受害者。
事情发展到此处,许多东西已经明了。
今天巧遇汇聚于此的张衙役和金史,真实身份是两兄弟,这间野外小客栈店主的儿子。所以,他们衙役和秀才的身份亦是捏造出来的,为的不过是方便下套行骗,坑人钱财。
如今东南西北,行骗害人的事儿并不罕见。
但北边一带有一种公认最为厉害的,北话里叫做“念秧。”
这些念秧人通常团伙联合作恶,男女老幼皆有,也许是一家子,也许是同村人。
他们出现得巧合,尤精于使用甜言蜜语跟人亲近。一旦和路人交上了朋友,便会展开变化多端的陷阱下套害人。
屡屡有人某天夜里一醒来,便发现自个儿囊中空空的。
此等念秧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休要说不常出远门的年轻人,即使经验老到的老江湖都提防不过,上了当。
金史一家常年在这儿一带流动作案,下作的手段可谓是花样百出。
金史就曾经做过利用自家年轻貌美的媳妇,夜里潜入寂寞旅人房中色誘云雨,第二天堵着人抓女干在床,讹人钱财的事儿。也自己干过夜间敲响某位书生才子的房门,说仰慕对方才华,然后同人欢好。一等到目标熟睡了,他便起身窃取银钱,溜之大吉。
除此之外,誘人赌博也是常见的一种伎俩。
今回针对徐商人,金史兄弟便有心以“赌”成事,连带把柳青玉他们也设计进来。
只是柳青玉不配合,加之后来金史兄弟突然意识到光靠赌的话,赌不走徐商人所有财物。于是,兄弟二人便临时改变原定计划,转而协力灌醉徐商人,由张衙役夺财溜走潜藏。
而金史则留下伪装受害人,明日借口银钱尽失蹭柳青玉的车,好跟随柳青玉等人,继续寻找机会下手。
环环相扣,金史兄弟二人考虑周密盘算甚好,可却不知道自个儿面对的不是一群普通人。他们的计策注定要失败,而且全军覆没。
次日天光大白,柳青玉睡眼惺忪,刚坐起垂下腿,地上的鞋子便咻的一下飞来套住了自己双脚。
他薄雾蒙蒙眼珠子微微转动,着鞋的双脚甫一落地,马上衣裳、腰带、发带又陆续飘了过来。
几息之后,柳青玉已然是个神采奕奕、风度卓绝的儒林君子。
“我新学的法术怎么样?”柳青玉注视着慕云行笑问道。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自度过初学入门阶段,他的道术修行一日千里,兼最近路上无事,他熟用了好些道术。
“嗯。”慕云行挥手撤去房间结界,赞许地点了点头。
话虽不多,眼神中却充满了真诚的肯定。
柳青玉和他四目相对片刻,心念一动,想着两人相处间已经老夫老妻了但行动上还没有进入下一个阶段,便壮起胆子准备亲他一下。
然而刚预备踏脚过去,骤然门外掀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嚎浪潮。
柳青玉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忙若无其事退了回来,而后刻意转身看向门口处,避免和慕云行对视。
行动快过大脑,背过了身他才懊恼地想到:自己没做坏事,为什么要心虚?
没给柳青玉继续自问自己的时间,这时住在隔壁的汪可受听见哭声,拉着聻冲到了他们房外。“柳兄!慕先生!你们起了吗?金兄和徐兄那儿貌似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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