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玉给出念秧人名单,交代完最后一句话,漫山遍野的女鬼顷刻消失无踪。
她们浩浩荡荡宛如大军出战,又如饥饿的蝗虫掠过林间,直奔念秧人村庄而去。
但凡女鬼队伍所过之处,万物皆寂。
而她们一旦认真起来,行动速度堪比疾风暴雨。当天夜里许多念秧人村庄便迎来了女鬼大军,村民们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到处奔逃。
尽管此时女鬼大军已分成诸多队伍分开行动,在人数上有所分散,但一队最少仍有几百人之多。在她们的眼皮底子下,连苍蝇都难以逃出去,是以无论村民们是逃是躲,皆是白费徒劳。
当日晚上,隔着几座山头远的鸟兽均能听见村民惊惧到了极点的悲惨叫声,纷纷连夜搬家。
及女鬼利落地捆着村民离开,几处念秧人村庄悉数变成了空无人气的“鬼”村,附近山岭亦然。
久而久之的,念秧骗术便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与之相反的是,有关“鬼村”、“鬼岭”的传闻随着来往的商队传遍世间。
当然,流传更加广泛、受人欢迎的还是“驴仙子”的传闻。
传言“驴仙子”居住在仙山深处,每逢朝日未升雾气漫天之时,便会成群结队的骑着驴子出现在丛林绿谷。
若有相貌姣好、才华出众的男子被看上了,即可与“仙子们”一度椿风。如若运气更好的话,还能获得“仙子”所赠的仙浆玉液。
先不说传闻靠不靠谱,也不说有多少没脑子的深信不疑。只说如今的“仙子”们正满脸郁闷地围着柳青玉,叽叽喳喳地抱怨着念秧人人数太少,不够她们一鬼一个,强烈要求柳青玉再给一批名单她们抓。
没错,由于女鬼大军仿佛吃了兴奋药似的积极,柳青玉一干人等尚未抵达目的客栈,就又一次的让她们拦了下来。
柳青玉摊手叹气,“人就那么多,在下实在拿不出旁的名单了,总不能为了满足你们愿望随意捏造一批不是?”
闻言,几百一无所获的女鬼颓然垂首,你唉声罢我叹气。
柳青玉无可奈何,只得话锋一转,指向远方金史二叔的客栈又道:“不过那儿还有个丧心病狂的,我本想留着自己处理,如果你们实在想要动手,便交予你们吧!”
尾音落下,此前没有收获的女鬼当即化作狂风一哄而上,有收获的则提着人粽子跟在柳青玉马车后面向着客栈赶去。
而此时此刻的客栈里,一满脸大胡腮的中年男人正在霍霍磨刀,不时的嘴唇开开合合,对着旁边两头惊恐的驴子念念叨叨。
“快了快了,等我一刀下去,你们就能找一户好人家投胎去了。我老金做了这么许多年的驴子生意,就属你们两个肉最鲜嫩。可惜老乞丐已经不在了,不然一定能用你们换来更好的药方子,而不是卖给镇子上的大户。虽说人家出的价钱不低,但和老乞丐给的好处天壤之别,是完全不能比的。”
此人不是别人,恰是柳青玉标志为“灭绝人性”的金二叔。
两头驴子仿佛听得懂人语,一只身体抖成筛子,一只不住地翻白眼,疯狂地在被活生生吓死的边缘试探。
前者口中发出“呃啊呃啊”的驴语,喊道:“安兄,坚持住!不到最后关头,千万不能放弃!”
“宁兄,贼人过于骇人,小弟大概真的撑不住了。感谢你一直以来的鼓励,若有来世,我一定要与你做同胞兄弟。”安驴子翻着白眼奄奄一息说完,立马发现面前多出了一抹黑影。
他抬头看见金二叔笑容阴森,手中刀寒光闪烁,立即条件反射扯着驴嗓子嘶鸣。“呃啊啊啊啊啊啊!”
与此同时,面对着磨好刀具的金二叔,适才劝人的宁驴子亦是激动地踢踹驴蹄子,撕心裂肺地叫嚷了起来。“呃啊!呃啊!”杀人啦!!救命!!!
仿佛听见了他们的求救声,一道暴风倏尔席卷而来,房顶上的瓦片齐刷刷倒飞上空,墙壁与横梁一齐剧烈摇晃,然后仿佛巨雷劈落的一声巨响出现,整一间客栈炸裂了!
霎时间,驴叫声戛然而止,满脸懵逼地瞅着一群出现在眼前的娇俏女子。
“咳咳……哪里来的怪风……咳咳……”金二叔呸呸吐着口中灰尘,手中的刀已不知去向。他骂骂咧咧爬起身来,一看四面八方围满了笑靥如花的佳人,不由愣在了原处。
“你们是何人?”
话才脱口而出,他立刻觉察到了巨大的违和感。
大晚上的,约莫没有哪家女郎出现在荒郊野外的,更遑论是数百名俏丽动人的女子?
除非、除非她们压根儿不是人!
好似看出了金二叔内心的想法,女鬼们无视他脸上的惊恐,相继掩唇媚笑。
有些个促狭的,鼓起腮帮子朝金二叔所在之处轻轻一吹,后者顿时感觉阴风袭身,确定自己猜想,心一下沉入谷底。
他满身冷汗,脑筋飞速转动思考,企图逃脱。
然而女鬼并不给他机会,为首的径直一声令下,命令众鬼抓住他。“姐妹们,拿下此人!”
如此,金二叔的身份转换,猛地一下从猎人沦为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想来是亏心事做多了,金二叔平生视人如畜,不惧猛虎蛇蝎,却偏见不得鬼怪。
此时见不计其数的鬼类扑过来,不知多少只鬼手抓着自己的四肢,他吓得一口气吸入胸口,吐出去的反倒成了自个儿的魂魄。
“哎呀不好!吐魂了!”
“快快快!快塞回去!”
女鬼吓了一大跳,忙不迭七手八脚的按住魂往金二叔嘴里塞。
柳青玉温温吞吞赶到现场,所见的便是如上一番景象,嘴角连抽搐了两下。
“别白忙活了,人已死,塞是塞不回去的。”看了一小会,他回过神来,连忙出言提醒。
专注于塞魂的女鬼们陡然闻悉柳青玉声音,哗啦一下全体散开,离得金二叔的尸身远远,表明自己是无辜的。
而少了她们的阻碍,金二叔的鬼魂终于获得了自由。为防其狠性苏醒变为厉鬼,柳青玉干脆吩咐聻,将之带往下面。
这时,他才有空看向众鬼。“怎么回事?”
“不怪我们,怪他自己!”
“听说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谁能想到胆子竟如此之小?我们姐妹不过轻轻一碰,什么也没做,他就吓死了!”
“摸都摸不得,真真比豆腐还脆弱!”
一众当事人女鬼七嘴八舌,吵是吵了些,好在交代的足够清晰,柳青玉很轻易的就了解到了金二叔之死的来龙去脉。
他颇感好笑,又觉得对方自作自受,死有余辜。
柳青玉翻过此事,目光转向死撑着不肯晕过去的两头驴子,微微一顿,马上又落到了女鬼抓来的念秧人身上,淡淡道:“找出‘驴子药’给那些念秧人服用。这般既易于尔等看管,亦不失为一条妙刑。”
一众女鬼深感有理,立时分批搜寻四周,不费多久,便有女鬼在金二叔身上翻出了药与药方。
然后,她们拿着现成的药,在念秧人惊恐的神情之下塞入了他们口中,给众人表演了一场活人大变驴子的大戏。
柳青玉见那边事情差不多了,于是徐步走向安、宁两头驴,施道术解除他们身上的药效。
过了片刻,看着两驴恢复人身,他沉声问道:“你们有何打算?”
瞅了瞅柳青玉身后人变驴、鬼训驴的离谱景象,安幼舆和宁采臣收回目光默默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晕”死了过去。
场面过激,他们乡下书生没见识,更吃不消!
所以,他们的打算就是装晕避一避风头!
柳青玉:“……”
第99章
先不提安幼舆跟宁采臣俩被柳青玉同女鬼大军刺激大发,怀疑人生,从而下意识装晕逃避现实。
且说柳青玉巧用金二叔的“驴子药”将念秧人尽数转变为驴子,不久后女鬼大军便在他的示意之下,选定附近一处少为人知的深谷作为牧场,带着“驴子们”进入其间劳改。
与此同时,当日夜里地下世界的鬼差亦接收到死了又死的金二叔,几位阎王爷因此获悉柳青玉又在人间铲恶锄奸大干一场,甚至联合诸多荒野女鬼建立深谷驴子牧场惩戒恶人的壮举。
对此,阎王、判官们无不感叹昔日柳阎王斩恶之风采不减当年。
然后经过一番磋商,他们一致决定把女鬼大军和驴子牧场编入地府体制之内,组建成一处游离于十八层地狱之外,置于人间,专惩生魂的特殊牢狱。并时常派遣鬼差,每日夜里拉一些在阳间作恶多端,却因阳寿未尽之故暂不能入地府的恶人,至谷底化身驴子劳改游。
直到恶人真正生出改邪归正之心方终止此举,允其解脱。
不过,地府的决定以及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均发生在柳青玉与女鬼们分别之后,柳青玉本人当时并不知晓。是即将天亮的时候,在阴间当差的好友张子意突然出现告知,他才了解到昔日同僚阎王们的神来之笔。
特别是张子意还无意间透露了,诸位阎王不久前也在姥姥的金华鬼市掺了一脚,柳青玉那真叫一个无言以对,险些忍不住写几个六六六叫张子意带回去给他们。
毕竟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如此脑筋灵活的“人才”!
送走张子意,柳青玉百感交集地走至躺在废墟一角的安、宁两人身旁。
他们俩内心惊涛骇浪了整整一夜,自昨儿晚上装晕到如今天光大亮,硬是死撑着不敢真睡一下,就怕一个没注意睡着了,叫柳青玉这“恶鬼”啃得骨头都不剩下。
“天已大亮,我等即将离去,请问二位仁兄还欲昏迷到何时?”
柳青玉相继拍了拍宁采臣与安幼舆的肩膀,回应他的是两人抖成筛子的身体。
见他们如此,柳青玉心中无奈一叹,只得温声和气地解释说:“在下是人非鬼,只是略懂一些道法,又恰好交有几位鬼友而已,两位委实不必害怕。”
宁采臣和安幼舆:“……”几位鬼友?这话真亏你说的出口!
瞧昨日夜里的情形,四面八方的女鬼多如过江之卿,满目皆是。那数量没有一万也得有几千,足以媲美一小支军队了,是区区几位的事情吗?!!
真不心虚!!
内心疯狂唾弃柳青玉的言实不一,面儿上安幼舆他们仍旧紧闭双目,恍若木头人纹丝不动,连呼吸都放轻到了极点,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柳青玉瞧着他们这般反应,心中无奈到了最极处反倒有些想笑了。“好吧,倘使你们实在想晕着在下便不打搅了。此乃从贼人处缴获来的一些银钱,你们且拿去做盘缠,还有外头的马车,也一并送予你们了。”
留下给宁采臣、安幼舆的盘缠,送出野草婆婆留下的多余马车,柳青玉轻声道了句“告辞”,折身走出客栈废墟,被慕云行拉着登车远去。
废墟之内过去了一刻多钟,确定四下再无他人,扮了一晚上尸体的宁采臣和安幼舆终于舍得张开了双目。
他们撑着疲软的身体起身,看着脚下的盘缠,再举头望向外面的马车,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我们好像误会那位兄台了,他似乎真不是鬼,而是位与众不同的高人。”宁采臣小声说道。
“可也不能怪咱们不是?实乃昨日接连两件事请过于匪夷所思,且你我深陷险境,随时有被吃掉的危险。那位却与鬼类为伍,委实惹人误会。”安幼舆不好意思地说着,话音一转,突然正色道:“不过既是我等之错,便合该速速追上去道歉方是。对了,宁兄可知那位义士往哪边走的吗?”
宁采臣尴尬摇头,停顿片刻,也问道:“安兄……你……看清了恩人长什么样儿吗?”
安幼舆脸上的窘迫之色不下于他,干巴巴回答说:“周围都是鬼,我……没敢细看。”
“……”
沉默再度笼罩了二人。
无法,他们只好默默于心中铭记柳青玉的恩情,而后带上他的馈赠朝着京城方向而去,盼望着来日功成名就与之再遇以报救命之恩。
此刻柳青玉的注意力集中在慕云行身上,未曾感应到来自后方的惦记。
他盯着慕云行若有所思的脸低声询问:“你想什么如此出神?”
慕云行轻抬眼眸,锁定柳青玉弥漫着茫然的双目,以问相答。“你那日早晨打算对我做些什么?”
问的自然是金史自导自演的好戏开场的那日,柳青玉被打断的亲吻。
柳青玉瞪着他,“……没有的事。”早不问晚不问,偏偏抓住了汪兄在场的时候问,他除了否认还能如何?
慕云行微眯双眸,挪过去贴住柳青玉身体,一眨不眨盯着他。
便是在此等境况之下,柳青玉感受到了来自汪可受的强烈视线,他唇角微僵,飞快用眼神警告慕云行在外人面前注意一点。
然不想慕云行却是直接抓起柳青玉的手,瞬息间消失在了马车上。
汪可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拉车的马妖已咻的一下偏离了大道,溜到溪边吃起了肥美的水草。
等大半个时辰过去,汪可受百无聊赖打起了瞌睡,总算等到了柳青玉他们归来。
“你们干什么去了?”一个激灵清醒,汪可受下意识去问柳青玉跟慕云行的去向,然而一看柳青玉双眸水润、唇瓣薄红的模样,他一句话到了嘴边,硬是无法脱口而出。
“……”
“……”
“……”
汪可受沉默沉默再沉默,最终捂住眼睛,艰难地背过了身。
这俩人……
罢了罢了,还是当个瞎子,权当什么也没瞧见吧。
柳青玉目见好友这样,忙不迭摇晃手中的白兔,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咳……途中觉察到一只兔子不一般,我与云行逮兔子去了。”
“原来如此。”
汪可受点头扯着嘴角干笑,接过柳青玉递来的兔子提醒启程,没有戳破他破绽百出的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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