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你还小,等大了给你吃。”
大叔咧着嘴笑得开心,他这次撕下了一小块,试探性地递给祈尤:“老弟,吃一点吗?很香的。”
祈尤顿了顿,目光掠过大叔期许的笑脸、女人清秀的面庞以及老太怀念似的目光,迟疑着伸出手接了过来,油腻住他的指尖,黏糊糊地惹人生厌。
“……谢谢。”
“嗐,跟我谢个鸡……咳,不用客气。”大叔嚼着烧鸡,看着窗外掠过的群山,他的目光一凝,忽然说:“再过十几个小时我就能见着媳妇了,嘿嘿。”
提起旅途的终点,老太压抑不住唇角的笑意,扬着声音说:“我再过几个小时就能下车啦,我儿子开车来接哩。”
女人笑着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宝宝,再过半天,我们就能见到阿爸了。想不想他?”
聆听着他们的只言片语,祈尤沉默地嚼着鸡肉,眼里却盛着沉甸甸的光。
他们都有想要见的人,这场旅途就不会寂寞。
神龛的神明终于踏入尘泥,他更像是世人的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满课,才从实验室回来……啊……累飞了。感谢在2020-09-24 17:16:04~2020-09-25 17:2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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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坠落
旅程很长。
火车穿过群山,如同一束不辞万里的流星。
祈尤没有可以消遣的事物,大多时都在抱着双臂小憩。
他每次入睡前都能觉出身边的人贴心地放低了谈话声。
他们不知道何为神明,只是作为“同族同胞”关心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哥。
祈尤第二次醒来时,正赶上老太悄声地收拾着行李,她手提大包小裹,颇为倦怠地坐在座位里急喘了口气。
“阿姨,你到站啦?”
男人也是刚打了个盹,边揉着眼睛边坐直身子。
“是哇。”
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站就下啦。”
火车减缓了速度,恰好在站台停下。
车厢内吵嚷的声音如同煮开的沸水直直钻进人耳朵里说不出的烦躁。
祈尤沉默地坐了半晌,忽然在老太站起身的同时站了起来。
老太:“……”萨瓦迪卡。
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到祈尤单手拎过她一侧行李包这才活了过来。
“这,这我要带走的……”
祈尤闻言一顿,脸色黑了两个度,一言不发地往车厢口走去。
老太跟在他身后,难免心里直嘀咕他手里拎的哪是行李,分明是炸/药包。
但这个脸色臭臭的,站在哪哪吹阴风的“大学生”只是规规矩矩把人送到了门口,在老太迈出车的瞬间,将行李包递到人手边去。
“小伙子——”
老太顺着人群逐渐被冲远,她费劲地转过头向他摆着手,她的感谢在人声鼎沸里唯剩嘴型。
泛紫的、干裂的嘴唇张合蠕动,努力地把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达给他。
谢——谢——
祈尤站在人群中央,时而被人碰了肩膀,推了脊背,他却依旧站得很直,面上神情有些恍惚。
他“听见”这个人说谢谢,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真诚的、恳切的、开怀的。
祈尤从她身上看到了故去的另一个人,也是一位老太,只不过送给他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事物。
“……”
他无声地挑了下唇角,眉眼的弧度算得上温柔。
“再见。”
火车再次启程,祈尤身边的座位换了另一个人,戴着口罩看不全脸,估摸着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坐下便扣上帽子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大叔怼一下他的胳膊肘,祈尤眼神都不给他一个,权当是个会喘气的木头。
“哎哎,大兄弟。”大叔说:“你行李是不是被人偷了,还是逃学出来的?”
祈尤:“……”
他两手空空,孑然一身,还真没有行李。
难怪大叔把他当场离家出走的小孩。
“你在哪站下车啊?”
祈尤觉着这个问题无关痛痒,随口说:“沈沽站。”
“沈沽……沈沽啊。”
沈沽山是国内比较有名的一座大山,坐落在市外的郊区,那一片无垠区域都算在沈沽山内。
“那边可冷呢,老弟你穿这些去怕是不行。”
祈尤不甚在意,他是打算直接杀上埋骨之地,如果顾不鸣在,那就就地超度。
“你要不嫌弃的话……”大叔似乎也有些为难,忍着肉痛说:“哥这也没有什么好衣服,要不……这件给你?”
祈尤看了一眼他身上套着的大画布。
“……不用,谢谢。”
大叔眼巴巴盯了他半晌,瞅得祈尤想一巴掌把他拍出窗外,这人忽然说:“老弟,你是不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少爷来体验生活的啊。”
祈尤:“……”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快马加鞭奔向目的地的不止小少爷一个人,还有他饲主。
陆忏怕人饿着,尽其所能用一天赶出了半个月的工作,夜里连觉都没睡实,裹了外衣草草在宾馆床上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急着忙着赶回去,结果迎接他的不是温香软玉的小公主而是空空荡荡的冷屋子。
陆忏:“……”
虽然祈尤这人平时也不喜欢回他消息,但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跳,摸出手机进入□□模式,点进右上角文件夹里最隐晦的图标。
一个圆圆的小红点正微微闪着光,坐标于市中心九局高层。
……
“哎老陆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早啊。”
江浮生嘴里叼着半张奶黄饼,眼睁睁看着某人压着一股黑旋风刮进来,他呆滞片刻,麻木地咽下食物,迟疑地问:“你……你烧纸去了?”
来者正是一脸黑气缭绕的陆忏,他周身气压压的很低,几乎要结出冰碴子来。
他抿了抿唇,没有心情回答江浮生的话,径直从他面前阔步走过,直奔向局长办公室。
到了这个时候,陆忏也并没有忘记他的一身好习惯,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三轻两重,直到屋里传来一声“进来”,他才推开门走进去。
九局局长一如往日端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热茶,白瓷茶缸看上去寒酸得可笑。
沈玄见到他那一刻,面上的神情竟然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
他慢吞吞放下了手里的茶缸,随意搓着烫红的掌心,轻声说:“小陆,你回来啦。”
陆忏眉梢抽搐,隐隐可见鼓起的咬肌,可见他使了多大力气压抑着他的怒火。
“……是。”
这个字被他的牙齿重重咀嚼过,显得狰狞森然。
陆忏回手带上门,一步步走到沈玄办公桌前几步站定。
这个距离刚刚好,进可攻,退可守。
沈玄头一次见他一手养大的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肩膀与背脊的弧度拉得很满,宛如一把弓箭,好像杀气腾腾,也像溃不成军。
他想着他该说些什么,于是试探性说:
“你那边的工作怎么……”
“祈尤走了。”
陆忏截断了他的话,目光愈发炽热尖锐:“他走之前来找了你,是不是?老沈。”
“……”
沈玄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是。”
“跟噤派有关,是不是?”
沈玄说:“是。”
陆忏死死咬着牙关,一字一顿说:“跟你拉拢他进九局时的约定有关,是不是?”
沈玄蓦地一僵,如同心口一道隐晦陈年伤疤被人狠狠撕开,他先是茫然,再是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渗透。
他同样咬着牙,说:“……是。”
去年九月末怨尤神入世,沈玄拉拢祈尤入局,单独与他在审讯室见了面、谈了话,内容不详。
江浮生多嘴问了一句局长是给了什么好处。
沈局长说当然是因为九局员工宿舍风景优美设备齐全。
……这种话,陆忏是不信的。
从他见到祈尤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祈尤不会轻易入任何局,除非有他所求之物,并且是梦寐以求。
“你答应了他什么?”
陆忏紧紧盯着他,恨不得把人盯穿了。
沈玄欲言又止张了张嘴。
“……他不想你知道的。”
“老沈,”陆忏加重了语气,“祈尤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是你儿媳。”
沈玄:“……”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出了什么事,我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他是祈尤。”
陆忏攥紧双拳,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坎上,“九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噤派和九局的牵连我也不是他妈的猜不出。但这些我早就和你说过,老沈,九局怎么样我不在乎,我留下来是怕你哪天死在这把椅子上,连个给你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但你他妈……你不能把祈尤也扯进来!”
他的声音在颤抖,字字句句浸着血。
“祈尤神力尽失,手上还有一道枷锁,他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陆忏忽然哽咽了,他想起祈尤疑惑又认真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杀过人,放过火。很坏。应该烂在庙里,死在梦里。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你什么呢。
好像也不是喜欢你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啊。
陆忏扬起脸说,“他不是神,他是人啊……”
只是一个贪吃贪睡爱摸鱼,浑身懒骨头,干净又善良的人啊。
他不阴鸷,也不恐怖,磕到碰到会痛,一条路要走好几遍才能勉强记住,也会在别人落泪的时候无声地递过去一包纸巾。
他不是怨尤神,他是祈尤。
“让他活下去,让他……”
“活在光里。”
难道就这么难吗?
所有人都想怨尤神手染血腥,那是他仅有的价值。
唯有陆忏站在神龛下,伸着双臂,随时准备接下失重坠落的神明。
可他眼前蒙着一条由神明亲手系上去的缎带,陆忏看不到他,哪怕知道他身后暗潮涌动。
局长办公室里寂静得仿佛一场无声的审判。
最终是沈玄败下阵来,他仿佛于一瞬之间苍老,神态疲倦不堪,轻声说:“如今我终于信了。”
不等陆忏疑问,沈玄苦笑着回答说:“相信因果,欠下的终有一日要当面认罪。”
“小陆,”沈玄半坐起身,收拢着摆在桌上杂七杂八的物件,动作很慢,捻指抬手的力气都在逐渐消磨,“……我记得你小时候啊,军营那群小崽子问我,为什么我姓沈,而你姓陆。”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与一个普通的年迈的父亲别无二致。
“你从来不问我,只是会在他们问我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偷偷看我。”
沈玄将桌上的笔筒、笔墨、纸砚、镇纸一类的通通扫开,露出桌案的皮面。
他面不改色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裁纸刀,沿着桌角裁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皮革。
陆忏的目光锁定在那一方边角。
然而那处并没有真的光秃秃一片。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血泼过似的符纸。
破旧又阴森。
“其实那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只不过是你忘记了。”
沈玄笑了笑,神态一改之前的疲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仙风道骨。
“这可能是我给你讲的最长的故事,希望你醒来时……不要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好心疼祈尤。
其实他没有那么坏,也不是高高在上,但有“怨尤神”这个身份作为屏障,就不会有人主动把他从泥淖中救出来。
忏忏子给麻麻上!
下章开始是有关过去往事的揭秘,终于到这里了。感谢在2020-09-25 17:24:55~2020-09-26 17:3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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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旧事(一)
梦里不知身是客。
客亦不知己身何。
青鸟成群掠过座座城池,带动风声绕过飘摇的旌旗。
露水浓,雾将歇。
镶着玉石的马蹄平稳地踏过寸寸石板,哒哒作响。
裹着破袄的打更人提着灯笼、佝偻着站在马路一侧,伸着头望一望巷口路过的载着货物的马车,呲着牙无声地一笑,反被冷风冻着了。
最高耸的山脉上漾起绵长的钟声,敲破笼罩着新帝朝代的晨曦。
于是青鸟啼叫、妖族关市、万莲绽放、摊贩吆喝、稚子啼哭,无不和着钟声鸣响。
——好一个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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