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可有疑处,若东家问起,小人也好如实禀告。”
长孙恪瞥了他一眼,凉凉说道:“通察府办案,无需任何交代。”
孟管事一惊,不敢再问。又恭恭敬敬的将人送了出去。
“……少爷!少爷!”卫昭刚出回春堂便见霍宝儿一脸焦急的过来:“少爷叫宝儿好找,还以为少爷走丢了呢。”
卫昭笑道:“你去买煎羊肠买了这么久?少爷我都看了一场好戏了。”
霍宝儿敛下眸子,小声道:“是人太多了。”
将近午时,日头晒的慌,卫昭甩开扇子遮着脸,凑到长孙恪身边,笑嘻嘻道:“这会儿正热,我们到云楼吃饭去吧,我请客!”
“不了,我还有要事。不过我要提醒卫公子,别忘了十日之约。”
长孙恪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头也不回的走了。卫昭又一噘嘴:“约他一次怎么这么难。”
人都散了,巡城司的官差方才站起身来,气势汹汹的进了回春堂,喝问道:“通察府的监司大人在,你怎也叫我们来!害的老子跪了这许久时间,骨头疼的很!”
孟管事也是一脸愁闷:“我哪知道通察府的大人要来,他拿走了三月的账簿,也不知查出什么了。方大人,那事儿……”
方副司眼神陡然一凛:“你记得,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是是是。”
“对了,那紫衣公子是谁你可知道?”
孟管事摇头:“盛京城遍地权贵,谁知是哪家贵人的公子,瞧着举止轻浮,不是个精明的,不必在意。不过那位大人似乎格外关注赤萝草,他还打听董昱来着,想来与咱们无关。”
方副司目光一颤:“前几日北府的官差从金水河里捞上一具尸体,据说是董昱。”
孟管事倒抽了一口凉气:“董昱死了?”蓦地似又想起什么来,惊道:“金水河!”
方副司狠瞪他一眼,低斥道:“小声些!”他瞧四下无人,又道:“适才我见宁书生追上陈大,与他说了会儿话,不知是否与那小学徒有关。宁书生日日都在对面书摊,也许被他瞧出什么了,你警醒着些。”
“我知道了。”
……
卫昭打了个哈欠,颇有些困倦,护国寺附近人来人往,却没什么好瞧的热闹,甚觉无趣,索性打道回府。
路过顺天府衙门,他朝外看了眼,陈大几人正蹲守在衙门门口,官差驱赶两次,人才不情不愿的离开了。
他忽然想到了失去儿子的姜氏。他们都是一样的,而外人却无法感同身受他们内心的苦楚和煎熬。
“活宝儿,去下河村。”
董昱案发至今已有五六日时间,下河村的人起初还有些难过,如今也只剩一点唏嘘和同情。
姜氏才经大恸,几日功夫,人已形容枯槁。董昱案没有眉目,卫昭一时还无法给姜氏一个交代,不免有些懊恼。
“卫公子抱歉,家里没有蜜饯了。”姜氏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卫昭忙上前将人按下。
“姜婶子莫动,我只是来看看你。”
姜氏探身朝卫昭身后看了眼,并不见别人,似有几分失望。
“那日我惊扰了那位大人,不知……”
“姜婶子放心,长孙大人没有怪你。他公务繁忙,所以托本公子前来问候。”
姜氏忙道:“不敢劳卫公子大驾。”
一旁照顾的村妇说:“姜嫂子那日也是受了刺激,这两日一直忧心大人会生气,反倒加重了病情,吃了药也不见好。再这样下去,好好的身子也要熬坏了。这回知道大人没有责怪,嫂子也宽心吧。”
卫昭笑道:“姜婶子要快些好起来,我瞧长孙大人爱吃青梅果,我那一盒都给他了,我都没得吃了呢。”
姜氏哀戚的眼神瞬间多了一丝光亮:“他……也爱吃?”
“可不是,他还不承认。”卫昭傲娇的撇了下嘴。
村妇瞧姜氏精神好了许多,心道这位公子真是个伶俐人。“你们先说话,我去煮些蜜水来。也幸好那日公子留了银子,要不然还真不知如何过活。”
卫昭疑惑道:“董家本家不是还有人在么?”
村妇一撇嘴:“那些人啊可指不上,往日董昱好的时候可巴着姜嫂子了,如今人一出事儿,恨不得躲的远远的。头两日我还见董老二家吃猪蹄膀,也不说给姜嫂子送些过来。说来也怪,董老二是个赌棍,家里穷的要揭不开锅了,也不知打哪儿发了笔横财,连他那婆娘都穿金戴银起来了……”
“好了,旁人家的事与咱无关,你也少说两句了,叫卫公子笑话。”
村妇一拍嘴角,憨笑道:“瞧我这嘴就没个把门儿的,你们坐着,我去烧水。”
村妇走后,卫昭方才对姜氏说道:“董昱的案子眼下尚有疑处,不过我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姜氏摇了摇头:“那不是昱儿。”
“可是……”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说那就是昱儿,对吧。”
卫昭点了点头。
姜氏却依旧摇头:“可我就是知道他不是昱儿。就像很多年前,所有人都说我的儿子死了,可我却感觉的到,那具婴儿的尸体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一定还活着。他就在这世间的某一个角落,等着我。”
“我相信。”
姜氏有些激动:“你真的相信?你不是在安慰我吧。”
卫昭坚定的点点头:“我真的相信。”
姜氏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梦到昱儿了。他说他心口好痛,痛的无法呼吸了,他要我抱抱他。昱儿从小就有心疾,每次心口痛了,都要我抱着他才行。可在梦中我却怎么都抱不到他。昱儿还是死了……卫公子,能不能与那位大人说说,我想再去看一眼,我会找到证据证明那不是昱儿。”
卫昭一口答应下来:“不过婶子要先将身体养好才行,我想董昱也不愿看到婶子如此憔悴。”
姜氏连连点头:“真是多谢卫公子了。”
从姜氏家里出来,卫昭心口似堵了一股郁气。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纷杂繁芜,千头万绪。每一件事的背后都不单纯是事件本身,它们就像藤蔓,肆无忌惮的蔓延扩张,将所有人牵扯其中,无休无止。
绚烂浮华之下,埋藏了不知多少血泪和疮痍。
楚末乱世至今,天下四分,看似平和的背后又有多少倾轧。
国与国之间争斗不休,边关百姓常年苦于战乱,何其无辜。
富绅豪奢争奇斗富,朝中官员争权夺利,又有几人是真正心忧天下……
“就算是强盛一时的楚国,豪富之下,也不知有多少困苦和挣扎。这天下几时才能没有纷扰,没有刀戈杀戮,家家户户平安喜乐呢。”
“少爷,你又发癔症了?”
卫昭睨他一眼,叹道:“愚钝,愚钝啊!”
霍宝儿不服气道:“宝儿知道少爷在说什么。”
卫昭来了兴致,笑道:“那你说说看。”
霍宝儿掰着手指头道:“宝儿小时候家里可穷啦,佃了主家田地,要交租子,交税粮,就算是丰年也还是吃不饱饭。村里不少人家都将闺女卖给大老爷当小妾,能得不少银子呢。”
“那会儿县老爷刚上任不久,见我姐姐漂亮,想要强占了去,可县老爷都有十几房小妾啦,况且姐姐也说了人家。爹娘如何都不肯将姐姐送去,哭求许久,县老爷不耐烦,叫人打断了爹的腿,抢走了姐姐。”
霍宝儿耷拉下眉头,神情黯淡。
“……爹重伤不治,没多久就去了。主家嫌我们晦气,将我们赶了出来。娘说县老爷是狗官,她要去府衙告官,可到了州府衙门,根本没人理我们。有个老吏说,皇帝手底下的通察府是专门监察百官的,你们进京去吧。”
“只可惜,娘没有坚持到盛京。娘临去时还告诉宝儿,一定要到盛京去,要去伸冤,要替爹讨个公道,要把姐姐救出来。”
卫昭从未听霍宝儿说起过自家身世,如今听来,竟有这般波折在其中。
“你爹娘给你取名宝儿,必是将你视作掌中之宝,只可惜这宝儿却经了诸多磨难。可你既到了京城,还在少爷我身边做事,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
霍宝儿道:“娘说人心复杂,叫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后来宝儿长大了,跟着少爷也懂了不少事,宝儿觉得,通察府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
“是啊,二哥说的对,一个因皇权而诞生的府衙,又怎么指望他执法公正呢。从来都是官官相护,在利益面前,律法形同虚设。经年累月,又不知有多少跗骨之蛆侵入国家支柱,直等到将内里掏空,便是摧枯拉朽般的倾颓。”
卫昭叹息完,回身猛的用扇柄敲了下霍宝儿的头:“虽然如此,但通察府给不了的公正,本少爷却能。你又不是不知镇国侯府的势力,区区一个县老爷,本少爷可不放在眼里。快说,那人是谁,今在何处任职?”
霍宝儿摇摇头:“那人已经不在了。”
“真的?”
“真的!”
卫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半响方说了一句:“回去给你买煎羊肠吃。”
第27章
城西金水门外,金水河旁有家听风楼,是座茶楼。店面有三层楼高,楼外装点虽不及内城商铺华丽,倒也颇有几分拙趣。
因店面宽敞,茶点又不错,是以来往客商都愿在此地歇脚。而金水河边做工的力夫们,则多半舍不得茶点钱,最喜在附近的小茶水摊子聚堆。
“陈老大,咋着,你那小兄弟还没有音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猛灌了口茶水,粗声粗气的问道。
陈大蹙眉摇了摇头,怏怏道:“报了顺天府,也不知几时能有结果。”
“衙门惯会磋磨人,你可给上供了?”
陈大有些窘迫道:“只几文钱,哪里拿的出手。”
大汉重重的‘嗐’了一声:“没给上供钱,还指着衙门办事儿?”他说着解下钱袋塞到了陈大手里:“我莽汉一个,无牵无挂,这钱虽不多,打发几个衙役却也够了。”
陈大忙推脱了回去:“木哥,使不得,怎好用你的钱,是我们兄弟几个没本事……”
“行了行了,你莫与我推辞,若非这些年替你那主家公子治病,凭你们这一身本事,还愁赚不到钱?你快些去吧,早些寻到人也早些心安。”
陈大仍是不收,他说:“我们给了这些钱,可回春堂若想压下此事,便会出更多的钱。我们人微言轻,到底争不过他们。此事我自有定夺,木哥你莫担心。”
刘木遂收起钱袋,道:“你心里有数便好,若遇到难处,尽管来找我。”
“诶,多谢大哥了。”
听风楼三楼,一个绿袍公子负手立在窗前,满面风尘,疲惫不堪。
“你暴露了。”
侍卫古金慌张跪下:“小人不敢大意,实在是那南府监司太难缠。盛京城大小药铺近百家,每日售药更是不计其数,小人分别在四城各处购药,已十分小心谨慎,不想还是被他察觉了。”
“那坛酒如何处理了?”
古金道:“事发当夜小人便将酒水倒入护国寺后山一处土坑中,酒坛子也一并打碎埋了,绝不会叫人发现的。就算他们有所怀疑,只要找不到那坛酒,便没有证据证明我们有杀死四皇子的嫌疑。更何况,那坛酒还未开封,四皇子就已经死了。”
绿袍公子皱了下眉:“你觉得是何人动的手?”
“小人不知,不过最近南府放出消息,说南梁细作梅玉茞承认刺杀四皇子,并说此事由张炳主使。但当时梅玉茞尚在戏台上,四皇子在雅间中,帘子撂着,他没有机会行刺杀之事。”
“南梁的细作?若他认了此事,岂非将南梁与北燕搁在对立面上!他脑子被驴踢了不成!”绿袍公子浓眉横立,满眼戾色。
古金道:“南府的手段一向叫人胆寒,此事涉及大齐镇国侯府公子,他们必会不遗余力替卫三公子开脱。虽说梅玉茞认下此事,但张炳已死,仅靠梅玉茞一人证词,恐难服众。主人大可就此事做些文章。”
绿袍公子眉头舒展些许,道:“这几日你老老实实呆在驿馆,不要与我联络。对了,他们可有发现你的身份?”
“主人放心,这点小人还是可以保证的。”
“那就好。虽然有些麻烦,不过他终究还是死了。没了完颜鸿,看那兄妹二人还怎么兴风作浪!”
回到驿馆已是傍晚时分,古方古林正在大厅中饮酒。
“做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古金大喇喇扯过条凳坐下,大嗓门道:“没甚,出去打听打听情况。听说二皇子的车驾已到洛城,顶多五日便可入京。”
古林哼了一声:“他怕是迫不及待来替咱们主子收尸呢。”
古方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
古林悻悻闭嘴,似又想起什么来,说道:“我刚出去买酒,听说通察府找到了物证。”
“哦?”
古林四下看了看,低声说道:“听说是个酒坛子,还有一味药。”
古金心下一慌,忙道:“什么酒坛子?什么药?这案子不是结了么?”
古林道:“那卫三公子众目睽睽将咱们主子刺死,最后结案只推出一个不知打哪儿抓来的细作,这是将我北燕的脸面放在脚下踩呢。若没有确凿证据,别说咱们几个了,就是二皇子也绝不会就此罢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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