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两秒就输了。
裴苍玉:“……”
裴越山喝了口酒,剩半杯递给裴苍玉,裴苍玉这次接了过来。
“你去写作业吧。”裴越山又抓了把花生米。
“啊?”
“你刚才不是说有作业?”
“哦对对。”裴苍玉站起来,“差点忘了……”
他抓起书包回了房间,又偷偷看了一眼他爸爸。裴越山一条手臂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翻着碟子里的花生米,有点颓废的样子。
尽管裴越山和裴苍玉都试图拉进一点彼此的距离,但不知道为什么,效果不太明显,也许因为裴越山总是绷紧的面容,又或者因为裴苍玉总是有点想躲。
总之,融入这里,对两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裴苍玉想,他应该给他爸爸多一点耐心。
他关上门,转头突然发现,还是只有一张床。
于是拉开门,想了想问道:“那个,不是新买了一张床?”
裴越山头也没抬,垂着摇了摇:“何必,就这样吧。”
裴苍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挠了挠头,关上了门。
第92章 高塔-5
刘瑶笙又来了。
白石偏开脸,躲开刘瑶笙若有似无飘过来的目光,尽管她常来找裴苍玉,聊那本小说,但心思还是放在白石身上比较多。在她的催促下,裴苍玉看了几章那本小说,他这么一说,刘瑶笙便有点兴奋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励志?”刘瑶笙朝前移了移。
“嗯……”裴苍玉想了想,促狭地笑了一下,“就感觉,有点扯……”
“扯?”刘瑶笙皱起眉。
裴苍玉思考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这主角外挂开太大了吧,又是成绩好保送大学,又是没什么背景就跟很多人搭上线,又是在当地混混里很有名望,还特别会打架……”裴苍玉笑了一下,“估计是我太差了吧,我觉得这几条里能做到一个就不错了……”
刘瑶笙听明白了,她点点头:“所以才励志啊,有原型的。”
“有原型我相信,我读也感觉有。”裴苍玉同意,“但肯定不是写的这样。我也没说不好看啊,当爽文倒也还行,虽然因为我也混过,其实不太信吧。”
刘瑶笙有点脸红,她飞快地瞟了一眼白石,抿了抿嘴:“可是重点不就因为能学到什么精神吗?”
裴苍玉一头雾水:“什么精神?”
“咬着牙生活的那种啊,经历磨难。”
裴苍玉皱起眉翻书:“这里面,有生活?”
刘瑶笙夺过了书:“这书我给我妈也看过,她也特别感动。你看,说不定我们感触不深是因为没有生活阅历,或者是文学素养太差。”
因为她是好学生,裴苍玉认真地听完了她的话,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不不不,这不是一回事。”
正巧,唐淇也走了过来,从刘瑶笙里拿过了书:“啊呀,你看完了吗?有没有很受鼓舞?”
裴苍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胡乱嗯了一声。
唐淇也坐下来,坐到刘瑶笙的旁边,即白石和裴苍玉的前桌,加入了这场无聊的对话。
白石接下来就见证了这二位对该书的赞扬,为了夸赞一本书,不惜贬低读者的经历和精神,用臆想的英雄指导生活,该英雄从落地起便饱受“磨难”,那堆砌的磨难集中到他身上,然后作者用自己从未受过伤的灵魂来套入主角,幻想击败恶龙的英雄,成为生活的强者。吊诡的地方在于,之所以“英雄”有正常的感悟和平静的心态,是因为该“英雄”即作者本人,成长得十分顺遂,在不高不低的生活中,在规规矩矩的求学中,处处带着标准的义务教育影子,在高塔中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感叹自己要化成飞燕在暴风雨中搏击长空。
尽管大家都知道,不可能的,作者扛不住的,只是说说而已。当然,这不是错,臆想完全不是错,永远也不会是错,如果作者写出了的磨难与困境让看官难受,只能说明水平不行,或是态度傲慢,不至于推出作者品德问题,可像刘瑶笙这样的拥趸,才是真的可怕。她用浅薄的思维在明显的幻想小说里寻找真实感——这并不值得指摘,可她强行推销给别人。如果真的爱看励志故事,她为什么不推销李嘉诚的故事?虽然造富神话假多过真,造化多过能力,可这毕竟是个实体形象,为什么选一本名不见经传的小说,堂而皇之地用漂亮话打扮好,再兜售给别人,言语间都是自我陶醉?
白石不明白。
他看着两位女生愉快地讨论这本书,试图让裴苍玉一起加入这种感动,于是转头看了看班长,女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裴苍玉会喜欢班长,人之常情。
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刘瑶笙刻意的矜持感,她的大道理,她绣花的字句和连篇累牍的叙述,她总爱列的书单,她对无聊的小事谈及春秋的延伸感,她强调自己钟爱“俗书”不是雅人却屡屡委婉提及最近所读之外文原著,她看似什么游戏都完什么娱乐都看但相关问题一定回答不出三个以上……
白石明白了。
她在装逼。
没错,女性也会装逼的。
俗话说,装逼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另一个装逼的人,就像装逼的人一定极其讨厌另一个装逼的人。白石就是这样的人,他自己就嗜好装逼,他自己知道,也不打算改,他已经决心要永远保持他的姿态,为此需要以后多点内涵来撑一下,他自己知道。
这下好了,他发现了自己的同类。
既然发现了,还怎么容忍?一山不容两逼王。
白石站起来,一句话没说,走向后门,拐弯的时候瞟了一眼,果然,还在和裴苍玉讲话的刘瑶笙和唐淇顿时兴致缺缺,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座位了。
白石下楼沿着走廊从这边走到那边,从另一边的楼梯上来,再回到座位的时候,刘唐两人已经回了座位。大课间也终于结束,白石平静地走回座位。
裴苍玉皱着眉盯着那本读不下去的小说,先放回了书桌。
集体校园生活就是这点不好,逃不开,不自由,你影响我我影响你,大家一起被老师影响,水瓶座的白石不喜欢。
裴苍玉拿出了笔,抬头看回来的白石:“你去哪儿了?”
“散步。”
裴苍玉翻开卷子,随口问他:“哎,你打算考哪个高中?”
“不知道。你呢?”
裴苍玉苦着脸扭头看他:“我也不知道,先考出分再报是吧?”他唉了一声,趴到了桌上,“不过我想跟他们考到一起去。”
白石转头看了看前排的猴子他们,又跟裴苍玉讲:“你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裴苍玉的脸一僵,不耐烦地挥手:“我知道。”他坐起来,盯了会儿白石,突然笑了,“对啊,你就是这种泼冷水的人,说一句顶一句,不讨人喜欢才对。”
“新晋的王子”发现自己修炼还是不到位。
于是,他放学后去找了商教员。
他没敲门就进去,商教员正在给自己的指甲涂红色,抬眼看了一下来人,勾起唇角:“又见面了,白石。”
白石走进来坐下:“女人也会装逼吗?”
“试图让自己比实际要出众,是人之常情。”商教员对着夕阳观赏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发现有个角落没涂均匀,便换了个小刷子继续,“还是刘同学和唐同学吗?”
白石默认。
“你知道吗?只有Narcissus才会陶醉在自己的影子里,然后从故事里变成一个形容词。丑人都讨厌镜子。”她涂完了指甲,轻轻地扭上盖子,冲白石笑笑。
白石无聊地望了一眼窗外:“所以你还是想说,我看到的别人的问题都是折射我自己的问题?”
“不聊这个了。”她交叉双手,盯着白石,“听说你寒假里有一场冒险?”
白石把眼神转回来:“你怎么知道的?”
“所以是真的了?”商教员笑起来,“真了不起啊,这很成功,算是迈出了一步。”
白石严肃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丽治所有我的朋友。”商教员的身子往前靠了靠,“你变了很多,有人告诉你吗?”
白石没有说话。
“现在会稍微觉得有些掌控感了吗?”
白石看了她一眼。
“但离余裕还是远了点吧。”商教员托着下巴,手掌鼓起脸颊的一些肉,这个姿势使她看起来很年轻。
“你真的是心理医生吗?”白石眯着眼看她。
“我不是,但我可以帮助你。”商教员难得的收起了笑容。
白石有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告诉他对于来路不清不楚的人应当离得越远越好,可离开了生活中这些偶然的机会,重新回到他蜘蛛网一样的家里,当一个悄无声息的蚊子,对白石来说可太没意思了。
无论面前这个人抱着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帮他,白石通通不想问,他没有戒备不是因为信任,只是因为不在乎,即便会发生很糟糕的事,会给白家带来磨难,白石扪心自问,他根本不在乎,他没有恐惧感,不管是关于自己的事,还是关于白家的事,在他长大的过程中,他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他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于是他答应了。
他问:“怎么帮?”
商教员笑眯眯的,从桌子下找了一面镜子,立在桌上,转向白石:“首先,来练习一下笑容。”
“我会笑。”白石冷冰冰地评价,“幼稚。”
商教员指着自己的脸:“我在笑吗?”
她脸上洋溢着笑容。
白石摇了摇头。
商教员点点头,低了一下,重新抬起来,再次指向自己的脸:“现在呢?”
“……”白石愣住了,“这个……怎么学?”
商教员收起笑容:“原来你要的是这一种。温和一点的?”
白石点了点头:“温和一点,看起来没有距离的。”
商教员补充问:“真诚一点的?”
“真诚学不来吧。”白石摇头,“温和一点的就好。”
商教员有点犯难:“温和不好学的,你要压抑自己的一些意志。”
“什么意思?”白石绷起脸。
商教员把镜子拿下来,坐正看白石:“你听说过那句话吗,叫‘人应该做自己’?”
白石点头。
“可是如果人的本性和愿望相背就难了。”商教员盯着他,“打个比方,你为了某个想要温和的外表,这是你的愿望,可你的本性自私刻薄冷漠记仇,如果你伪装成为另一个人,就很困难。不用争辩,我刚才列举了一些你的缺点,告诉我,你什么想法?生气了吗?”
白石毫无感觉。
他关心的不是这个:“所以能不能学?”
“可以,你有模板吗?”
模板?
白石只想了一下,班长的脸就跳进了他的脑海,那种连眼睫毛都透着善良的温和笑容,能让裴苍玉这样缺爱的人一股脑栽进去又不敢占有的笑容。
他点点头。
商教员拍了下手:“那就好办了,制定个计划吧。”
说着她站起来去拿纸笔。
白石看着她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她到底什么人,不在乎她有什么威胁,但白石觉得姑且还是提防一下她比较好。
啊,几点了?
白石猛地转头看表,这个时候裴苍玉应该已经放学了,最近裴苍玉一放学就走,不再学校里和皮狗他们磨磨唧唧,白石打算和他一起放学回家。
于是他站了起来,正在书柜前的商教员转头看他:“要走了吗?”
白石点头,拿起了自己的校服外套,他站起来才发现,他比教员还要高,他恍惚了一下,发觉自己长得真的很快。
商教员靠着书柜:“说起来我还没见过他,他不能等你吗?”她带了点调笑,“一定要你这么赶吗?”
白石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拿外套的手停住了:“也没有,他也会等我的。”
“是吗?”教员抱起手臂,“好吧,应该是值得的。”
白石一下就有点上火,因为这个女人把他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连同他学习“笑容”的理由,这场发生在傍晚的奇怪“学习”,如果被拿到阳光下,让裴苍玉他们看起来,简直觉得可笑,他的生活和裴苍玉割裂至此,他的性格和正常人相距甚远,然后这个女人说“应该值得”,让白石靠近那一边的尝试看起来如此可悲,好像一个残疾人试图去和博尔特比跳栏,好像他连这种努力都分外可怜。
白石把衣服放回去,尽量让自己的口气显得稀松平常:“那就让他等一下吧。”
说着他坐了下来,给裴苍玉发了个短信,让裴苍玉在学校等他一起回去。
裴苍玉很快地回“好,你去哪儿了?”
白石却摁灭了手机,放到了桌上,敲起腿,优雅地敲着桌面,尽管他现在还没能学会从容余裕,不过他还年轻,总有一天会做到的。
商教员笑着从他身后绕过,在他背后的时候,突然弯下身,压着他的两肩,贴近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你脾气可真差。”
白石没动:“就这样?”
她在耳边笑了一下,带起暖洋洋的热气,香水味席卷白石全身,白石能听到她嘴唇张开合上,带起的唇彩勾连声:“你性格太扭曲了,我真可怜他。”
白石顿时觉得很愉快,因为这句话暗含着,“他”逃不掉,在白石听来,简直算是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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