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认得我吗?”他腼腆开口,在女孩面前总算有了少年该有的局促。
白笑柳笑得眼睛弯起来,她面容消瘦,泛着不正常的苍白,然而那种笑意却让人联想到窗外正盛开的月季花。
“当然记得!梁子哥哥,你又变帅啦。”小姑娘声音甜得像在糖水里泡过。
有这么一句话,梁禧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他把兔子塞到女孩的怀里,又坐下跟她聊了一晚上天,直到快熄灯了,白煦舟还没有出现。
梁禧这才想起来,还没有告诉白煦舟不用再出去打工的事情,跟白笑柳道了晚安之后,这才在走廊里一个电话给白煦舟打了过去。
然而,白煦舟听到梁禧的消息却生起了气,他在电话里大声质问梁禧是不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
“哥!我是缺钱,但这可是整整三十万啊!”白煦舟听上去很焦急,“你这才一周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凑出来三十万!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情,哥……你说话啊。”
梁禧方才和白笑柳聊天时留下的愉悦心情消失殆尽,他脸色一下就变了,生硬道:“不是,我是管家里要的……”
“放屁!”白煦舟爆了粗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变得很复杂,难以捉摸,“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和什么人交换东西了。”
白煦舟心知梁禧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用来卖,然而他并不知道还有地下赛的存在,于是,脑子里各种联想都出现,而其中一种让白煦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是想问,梁禧是不是出卖了自己的身体……他在打工的酒吧里,有很多这样的男生,为了钱,可以什么都不要。
梁禧沉思了一会,决定撒个谎:“小白,我这个钱,是找陆鸣川借的。”
“你在骗我!”
回应他的是白煦舟猛然被挂断的电话,以及后续一连串滴声。
梁禧拿着电话久久愣神,直到值班的护士出来到楼道里赶人,他才恍惚着从医院走出来。
直到到家之后,一条短信才闪进了屏幕。
梁禧对着“陆鸣川”三个大字大气不敢出,犹豫了半天这才点开界面。
“白笑柳的病,我已经知道了,钱,我下午就转给白煦舟了。”
什么?梁禧呼吸一滞。
谎言被拆穿,他感觉自己真成了到处乱窜的跳梁小丑。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梁禧盯着屏幕不敢挪眼。
“有空出来一起吃顿饭吧。”
还有第三条:“下周六晚上,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第十七章
梁禧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以跟陆鸣川谈。
他承认自己做错了,也表示过以后不会再去打底下赛。不管陆鸣川信与不信,他已经将话说完。
如果一定还有什么想说,那也已经早就过了时候。
黑暗的房间里,他对着刺眼的手机屏发愣,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仅剩的那点自尊心,以及极其轻微一点赌气的成分在。
轻敲两个字,不谈。
陆鸣川那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复,如果不是梁禧看着他“正在输入中”又停下,又“正在输入中”,他都要以为那人被自己彻底气跑了。
也是,他们都已经成年,成年人理应成熟起来,学会为自己的一言一行承担后果。陆鸣川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让着他的鸣川哥哥……没有谁天生应该让着谁,梁禧是明白的。
可他依旧忍不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偶尔犯起任性的老毛病,一如曾经在课堂上站起来告诉老师,他想流浪……同那时一样倔强,明知道这么说会惹人不快,他却还是这样说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陆鸣川还是回复了。
他问梁禧,是不是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梁禧盯着那句话,忽然笑了。
他在手机上认真打下几个字:“那就等我来主动找你谈吧。”
“嗯。”一条简略的回复。
第一次见面,那是在梁禧八岁的时候了,他第一次参加击剑比赛,最小的儿童组。
这个年龄段的比赛基本没什么人当真。
小孩子剑都拿不稳,戴着沉重的头盔,在剑道上移动起来就像是一群摇摇晃晃的企鹅。梁禧就是这群企鹅里面的其中一只,他怀揣着一腔奥特曼打怪兽般的热血,打算在接下来的比赛中一举胜出,迎接观众的掌声。
然而,就像是每个人童年都有过的几个梦碎时刻。
第一次发现玩具店里有父母买不起的玩具,第一次发现电视机里喜欢的超级英雄只是幻想,第一次……第一次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也会以零分的成绩输掉比赛。
那是梁禧目前为止十八年人生里,唯一一次零分的比赛成绩,败在陆鸣川的剑下。
后来他才知道陆鸣川从小就接受了全国最顶尖教练的指导,跟梁禧当时那种俱乐部式玩闹的训练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但是,当时的小梁禧不清楚这些,他在被打成六比零的时候就开始绷不住眼泪,一边吸溜着鼻子,一边抬起软趴趴的手臂试图刺中陆鸣川,哪怕是一剑。
然而他却连陆鸣川的身子都碰不到,刺出去的剑被避开,与此同时,陆鸣川顺势补了一剑在梁禧的胸口。
用力不是很大,小梁禧却借力直接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现在想起来,恐怕当时不止是裁判被吓坏了,就连陆鸣川都被吓了一跳。那人摘了护面,一步一愣神走到梁禧面前,讷讷道:“你……你没事吧?”
梁禧隔着护面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孩,比他高,比他厉害,就连长相都比他更英气一些——小梁禧哭得更厉害了。
如果说要让梁禧回想自己小时候的黑历史,那么,那次比赛绝对首当其冲。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在比赛中打哭,然后又因为哭得没力气而放弃比赛。
最后是陆鸣川在男厕所的隔间里,发现了一个坐在马桶盖子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孩。
陆鸣川后来和梁禧形容过自己当时的感受:像是不小心把一团软毛兔子给惹急了,那兔子红着眼睛瞪他,又蹬着腿要跑。
“哭什么哭,你怎么这么输不起。”陆鸣川着急抓兔子,口不择言,一边说,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隔间的门关上。
梁禧哭得声音更大,吵得外面大人直敲门。
陆鸣川一把捂上他的嘴:“嘘——大不了我让你赢回来就是了,你别哭了,哭得跟个……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梁禧一听让他赢回来,不哭了,响亮地打了个哭嗝,盯着面前的小哥哥,问他:“真的假的?你说话算数吗?”
“算。”陆鸣川斩钉截铁,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从梁禧嘴巴上移开,生怕这个爱哭鬼又哭出声。
“可是,妈妈说,陌生人说的话都不可信。”
真难缠,不过好像还挺好骗的。
陆鸣川皱了一下眉头,眼珠子一转,对着梁禧伸出手:“我叫陆鸣川,你叫什么?”
“年年。”梁禧跟他报了小名。
“梁禧”两个字太难写了,他小时候一直都报的小名,为了少写几笔。
陆鸣川点点头:“年年,我们认识了,这样我就不是陌生人,说的话你可以信。”
“那你什么时候让我赢回来!”梁禧一双眼珠子亮晶晶的,嘴角还带着浅笑,要不是眼眶还红着,任凭谁都看不出来这个小男孩几分钟之前还哭得像是要背过气去。
陆鸣川那会跟他说的是,你要是想赢,就等什么时候输了不会哭鼻子再来找我。
“为什么?”梁禧问他。
或许是为了表现自己大哥哥的形象,陆鸣川那会回答得十分谨慎,他像是在脑子里把所有看过的书都回想了一遍,最后才挑选出最满意的句子作为答复。
他说:“因为人一辈子不可能一直在赢,谁都有犯错的时候,关键是犯了错你要有勇气面对,光躲在这里哭鼻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站到领奖台上。”
“所以,我要你自己主动过来找我,告诉我,你有勇气面对今天的失败。”
那个时候,有光从侧面的窗户照进来,忽略这是个厕所隔间的窘况,梁禧觉得面前的哥哥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讨他喜欢的人,因为陆鸣川不但能打赢他,而且还愿意教他怎么赢回去。
“那就等我主动来找你吧。”
·
梁禧本来是打算等伤口恢复差不多,再找个机会约陆鸣川单独出来谈谈。毕竟抛开他心里的那点隐蔽感情,两个人终归还是童年时的玩伴,况且陆鸣川还是因为他的事情才得知白煦舟的情况,把三十万给了小白。
现在,梁禧自己省下来的三十万还是要谢谢陆大少爷慷慨出手。
以上安排都很妥当,却没想中途被人打乱了计划。
那日他去永峰俱乐部借场地训练的时候,再次遇到了徐高艺,依旧是在舒永峰的办公室里,那人吊儿郎当半靠在皮制沙发上。
梁禧以为他是有事来找舒永峰,从办公桌上拿了租借场地的临时单子就准备走,却被那人给拦了下来。
“前辈,有什么事吗?”梁禧停下脚步。
徐高艺的身高和他差不多,这么一拦其实没什么气势,然而梁禧碍于礼貌还是向后退了一步,点头示意。
“哎呀,都见第二次面了,你怎么还是一副不熟的样子?”徐高艺表情有一瞬间的失落,不过很快又跟他絮叨起来,“下周六你有时间吗?”
又是下周六……
梁禧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
“前辈是有什么安排吗?”
“下周六是我的生日。”
根据徐高艺所说,他这次来永峰俱乐部就是想找梁禧,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
梁禧对这个提议感到震惊,到底是要自来熟到什么程度才会邀请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后辈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
感觉就像是诓礼物来的。
他委婉拒绝:“我跟前辈的朋友也没有很熟,这样贸然去是不是有些打扰……”
徐高艺没等他说完就摆了摆手:“不是,生日是其次的,我主要是在想,你打剑打得这么好,早也应该介绍给圈里这帮兄弟了。”
“什么意思?”梁禧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皱起眉头。
“诶,你这小孩还非要人明着说……”徐高艺神秘兮兮将脑袋凑到了梁禧耳边,“你打得这么好,难道没有意愿加入国家队吗?”
梁禧蓦地一怔。
一缕烟味从门口飘过来,舒永峰不紧不慢踩进办公室里,听到了徐高艺的话,大笑:“哎哟,多大点事,被你俩整得跟啥机密似的!”
“禧子,秋天的时候国家队有个选拔赛,你可以去参加参加,露个面。”
梁禧迟疑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没有那么古怪和心虚,但是前几天地下赛被抓包的事还给他留着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且不说后面万一要调查他的背景,就说他自己心里也很难过去这道坎。
陆鸣川说得没错,他是想要参加国际比赛,但是用国家队的身份出去参加,或许还是太招摇了一些。
可是……哪个走专业的运动员心里对国家队没有期望呢?
徐高艺见梁禧半天没有吭声,还以为他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昏了脑袋,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什么,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只是说你可以先去选拔赛试试,能不能选上还另说呢。”
“我怎么选不……”梁禧说了一半就住嘴了,他瞪了一眼徐高艺,“可是前辈,这跟你的生日派对有什么关系?”
徐高艺摸了摸下巴:“说实话,队里的兄弟都还对你挺感兴趣的。”
正在梁禧觉得疑惑的时候,徐高艺忽然冲他眨了眨眼睛:“我们教练也知道你和陆鸣川几年前‘称霸’剑坛的风光事迹了,他也想见见你。”
天上抛下来的橄榄枝不能轻易丢掉,梁禧正在抱着橄榄枝思考的时候,徐高艺却已经自顾自拍了板,按照他的说法,反正就是一起吃一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梁禧却忘了问陆鸣川会不会去。
转念一想,要是问了对方说陆鸣川会去,难道自己就说不去了吗?
照着徐高艺给的地址,梁禧打了辆车,坐在副驾驶上一路胡思乱想。想陆鸣川到底会不会过去,又想自己万一得了国家队的赏识到底答不答应……从陆鸣川想到击剑比赛,再想回陆鸣川。
脑袋里面忽然就响起了林黛玉一句:“早知道他来,我就不来了。”
梁禧被脑内无缘由涌进来的一句影视语音给逗乐了,又觉得自己在这思来想去的模样也有点傻得好玩。
旁边开车的光头大叔用余光看了看他,乐呵呵发问:“小伙子这是去见哪家的果儿啊,乐成这样?”
梁禧收敛住表情,摇头轻声应了一句:“不是。”
要真是见女生,他才不会这么紧张呢。
说起来,当时出柜也不能算作是为了陆鸣川一个人。
梁禧就是喜欢男生,这点是既定事实,没有陆鸣川也会有别的男生。总之,他和家里闹翻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情,还不如趁着十字开头的年龄,彻底自私一回,给自己一个坦荡活着的机会。
他没觉得有什么后悔的,就跟他自顾自喜欢陆鸣川那么久,也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梁禧本以为徐高艺说是吃顿饭,就真是吃顿饭,应该会把位置订在哪个酒店里,却没想,到了目的地却发现是一家没有挂牌子的私人会所。
会所外面停了不少车,看样子来参加这个所谓生日派对的人应该不少,梁禧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徐高艺在门口等着他们,见梁禧来了,连忙对着他招了招手:“这里!”
直到走近了,梁禧才注意到围着徐高艺身边还有个正在说话的男生,这人他也看着脸熟,应该是国家队的现役队员,在比赛中视频中经常会看见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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