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知道是错觉,可是整个人的动作还是相当不自在,那样子跟个头次坐地铁的娇惯小孩似的,配合他一向稳重、我行我素的性格,着实反差有点大。
梁禧跟在他身后“噗嗤”笑出声,那样子看上去并没有被潘睿影响到太多,陆鸣川暗自松了口气。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敌我分明,哪怕是心中有怨,大多数也不会流露于表面。
至少,对于梁禧来说,即便是知道了潘睿对他的恶意,仍旧没有要跟他撕破脸皮的打算——就像是陆鸣川说的,真要是单纯的对手还算好的,这种是队友但也有竞争的关系才最难处理。
他不可能跟潘睿拼个你死我活,非要一个人滚出国家队……太不现实。
梁禧趁着一个人在更衣室的时间里,仔细回想起先前跟潘睿的一些相处,想起之前那个下雨天,两个人坐公交,潘睿坐在他身旁说的那些话。
那人以为他和陆鸣川是对手,还话里有话地挑唆两个人的关系。
梁禧后悔自己没能再敏感一点,当时就觉察出不对,不过想来又觉得,哪怕是当时察觉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他本想着接下来和潘睿井水不犯河水,却没想到对方跟他的想法完全没在一条线上……
在梁禧走进训练馆的第一时间,潘睿就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教练!”他短促叫了一声。
彭建修碍于还有个被全程蒙在鼓里的罗茂在,皱起眉,脸上的笑意也收敛:“潘睿,现在是训练时间你知不知道,是有什么跟训练相关的问题要问吗?”
“不是……”
“不是就等训练结束再问!”
“可是梁……”
“可是什么可是!非要现在说吗?”
彭建修音量提高,彻底动怒。
说实在话,举报这件事潘睿倒也做的没有错,可是,说到底这个后生的做法有些令人不齿。他们是搞竞技体育上来的,说白了,实力才是硬道理,竞技本来就是一场弱肉强食。
从一个教练的角度出发,抛开那些所谓条例和规定,彭建修是看不上这种不把心思放在提高实力,而是想着旁门左道弄掉竞争对手的做法。
说他惜才也好,说他没有原则也罢。
“对”与“错”是规矩定下来的,而“好”与“坏”却是每个人心中的一把尺子,标准不同,给出的衡量结果也不同。
彭建修承认自己是有点护短了。
“潘睿,训练就好好训练,别跟我整这些有的没的,世界杯上前八没进去,你不应该抓紧一切时间提高技术,而不是再这里跟我乱掰扯吗?!”
潘睿一句话没说完,被彭建修压得死死的。他不禁捏紧拳头,口腔内的软肉被咬得生疼,他能忍,他一直在忍……
从被招进队里来,就一直在坐冷板凳,好不容易今年有了晋升的机会,又出来两个抢他位置的人。
凭什么!
他也有好好训练,从小到大拼死拼活,牺牲一切玩的时间,全部花在剑馆里。他从一名普通的学生被挑到市队,又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来到省队,一路走来到底有多不容易,没有经历过的人又怎么知道。
击剑在国内并不是一个常见的项目,一年下来,光装备就得花个大几千,他为了出成绩又得自费出去比赛,一年到头,路费加上各种零七八碎,普通家庭条件砸出几万块在击剑上,只等着他出人头地的一天。
他不甘心啊……
明明是梁禧不爱惜羽毛,犯了错误,为什么到头来彭建修反倒是斥责他!
他一向沉默寡言,习惯把想法藏在心里,但在这一刻,那些平时累积下来的情绪却骤然爆发出来,他指着梁禧,咬牙发问:“你凭什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潘睿?”一直在状况外的罗茂对他的反常大为吃惊,下意识抓下他指着梁禧的手,“怎么了这是?”
空气中火药味实在太浓,就算是罗茂神经有钢筋那么粗,也不可能忽视。
“梁禧怎么了?”他问,转头对上彭建修阴沉的脸。
事已至此,潘睿也不愿再忍让,他指着梁禧:“你自己说,还有陆鸣川,我是从前不知道,原来你们俩个是一丘之貉,一个犯了事,另外一个花钱给兜着,真就是有钱有权了不起吗?!”
无据的指责一句一句落下,砸在梁禧耳朵里都有些发懵,在他反应过来之后,皱起眉发问:“这又关陆鸣川什么事?”
陆鸣川想说什么,却被梁禧给打断了。
“你我之间的矛盾,就别扯些有的没的,我回来是接受了剑协的调查,合规合矩,你再有意见也冲着我来,别随随便便给别人扣帽子。”
第七十五章
已经争执到了这种地步,照常训练下去肯定是不可能的,现场唯一毫不知情的罗茂,一脸不知所措看向彭建修。
幸好在场的只有自己人,不然怕是明天就要传出国家男花队内部不合的消息,彭建修面色铁青:“梁禧、潘睿,你们两个来我办公室。”
陆鸣川刚想跟上,就被梁禧按住了肩膀。
“年年……”他不赞同地看着梁禧。
“我的事。”梁禧神色坚定,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陆鸣川,“我会解决好的,相信我。”
彭建修在前面回头看了他俩一眼,神色复杂。
他就不明白了,好不容易今年有好苗子,怎么就这么多事。
·
“所以这就是最后的调查结果?他违法了,还能让他留队?”潘睿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虽然这话不该我来说,但什么事情都是要讲原则的吧,教练。我不否认任何人的努力,但如果旁门左道也能够获得正选的名额,那对于其他人来说不是不公平吗?”
潘睿现在的语气相较于刚才已经缓和了不少,开始对着彭建修打起了感情牌:“您是过来人,您明白每个人为了走到今天都付出多少,对吧?”
“我明白。”彭建修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很罕见地当着队员的面抽起烟,“但是潘睿,我首先要纠正你一个说法,梁禧的情况根据剑协的调查,是没有犯法的,顶多是违规。”
“那违规也……”
“你先听我说!”彭建修打断他的话,“梁禧不会和你争今年正选的位置,他今年被禁止参加团体比赛了,并不是一点惩罚都没有。潘睿,希望你能冷静一点,没有人收钱办事,这点你可以放心。”
梁禧插不上话,在一旁冷眼看着。
都说人心隔肚皮,他看着潘睿的脸色在彭建修一句“不会和你争今年的正选”之后骤然好转,心里有点堵得难受。
原来,人真的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及任何脸面。
仔细想想,陆鸣川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非黑即白的小男孩,他会在青锦赛上毫不留情打赢梁禧,也会压着他说,年年,你这样优柔寡断不配赢。
那人好像从小就很熟悉这种残酷的“丛林法则”,他说:“能够和你站在同一条赛道上的都是对手,你如果下不去手,就会输……打了这么多年比赛,年年,你好歹也长点记性。”
不过,陆鸣川的狠厉从来都很张扬,他有那个实力就不会搞背后的那一套。况且,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性格也开始变得柔软许多……尤其是在面对梁禧的时候。
这样想着,梁禧抬眼看向潘睿的目光中,愤怒逐渐退却,变成了一种坦然:“潘睿,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剑协的调查完全是他们的决定,我没有对此做任何干扰……老实讲,我已经做好了退役的心理准备,但是,现在既然还有机会,我就一定会抓住,所以,哪怕是今年没有机会进入正选,我也一定会努力在明年的奥运上代表C国团体出战,也希望你能做好准备。”
他的话里挑衅的意味很明确,潘睿被彻底激怒。
“不用等明年,今年就够了!”他拔高音量,“梁禧,既然你会参加个人赛,不如我们看看,今年的世锦赛我们两个的个人成绩究竟谁比较好,倘若是你拿了冠军,那我二话不说,自己走人,但倘若你的名次比我还低,那你自愿退队……敢不敢赌?”
“潘睿……”彭建修出声警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教练。”潘睿深吸一口气,刘海掩映下的目光,难得流露出赤/裸的凶狠,“我已经坐够了冷板凳,如果不能进入正选,还不如让我原地退役算了。”
“不要在说什么我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之类的话,于诚辉前辈在替补的位置上坐到了二十六岁,今年还不是退役了,既然早晚都是这个下场,我还不如放手一搏。”
“……随便你们吧。”彭建修伸手揉了揉眉心,放弃和潘睿讲道理的事情,他只能寄希望于梁禧还能清醒一点,拒绝这个赌约,然后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然而,梁禧并没有这么做。
他说,好,我们就这么办,你输了你走人,我输了我滚蛋。
印象里,梁禧一直是个很少爆粗口的小孩,哪怕是在赛场上,他也一直是那副彬彬有礼、跟谁都挺礼貌的样子。
彭建修第一次知道他打地下赛的时候,就感觉深受冲击——这个孩子的内心世界好像和外表那副清秀乖巧的样子反差极大,有时候很突然的大胆行径会打得人措手不及。
他和陆鸣川,这两个孩子明明性格相差如此之大,却总让人觉得有点相似……他们好像总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原则,只不过一个人的嚣张表现在面上,另一个人的叛逆藏在心里。
一场办公室谈话,本来应该是由彭建修主导调和,却没想到闹成了这样。
“陆鸣川,一会训练结束,你来找我一趟。”彭建修不无疲惫,试图从第三个人身上找到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他是教练,教练的职责不止是要带领团队走向胜利,更重要的是,他要让一个团队像一个团队……而不是一盘散沙。
本来以为陆鸣川这么在意梁禧的职业生涯,多少会同意劝说他放弃这个赌约,却没想到那小子一听,双手双脚赞成。
“我是对潘睿没意见,我就是觉得这种人趁早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烦。”陆鸣川说话有点阴阳怪气,或许是因为梁禧现在不让他插手这件事,心里怨气没散。
彭建修一个头两个大:“陆鸣川,你给我好好说话!”
对面的青年耸了耸肩:“您是觉得梁禧会输吗?”
“……”彭建修没说话,夹着烟递到嘴边深吸一口。
办公室里就他们两个人,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彭建修压低声音,警告道:“你知道比赛的不确定性是很大的吧?哪怕是梁禧单独和潘睿打不会输,并不代表他不会运气差,在头几轮淘汰赛里就遇上强敌被淘汰。他才十九岁,他本来输得起这场世锦赛……可是如果他答应了潘睿的话,万一这次输了,那可就是自毁前程。”
陆鸣川定定看着彭建修:“所以,您也知道他有那个实力替我们拿奖,不是吗?”
“是。”彭建修承认梁禧的天赋,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让那孩子冒这个险。
“那不如相信他给自己做的决定。”
陆鸣川的声音从门缝传进走廊,梁禧停下脚步,在门外伫立着听。
他并非有意要偷听,只是彭建修办公室的门没关好,两个人又刚好在聊关于他的事,很难不让人注意。
“你就顺着他胡闹!”
“我没有胡闹啊,我是在为您着想,等回头明年我离了队,就剩他能挑大梁……诶,您可别这么看着我,这可是实话,您看罗茂像是能带队的样子吗?如果放着个潘睿在队里给他捣乱,他到时候怎么带队打比赛?要我说,您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赶紧留意一下新人……”
什么意思?
后面的话梁禧没听清,他就听见一句“离队”。
陆鸣川要干什么?
第七十六章
梁禧愣在门外,他的手搭在门把上,越攒越紧,却没有一丝推开门的勇气。
他是有太多想问,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开口,脑海中有很多片段闪过,那些关于陆鸣川,也关于他自己的事;那些关于理想,也关于青春的矫情思绪。
他想起他们曾经因为不想听全校大会,偷跑到天台上,惬意听着远处教导主任大谈心灵鸡汤,他说:“同学们,你们今天的汗水都会化作明天的成功!努力学习,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来,举起右手我们一起宣誓……”
那个胖乎乎的男人举起手,西装的垫肩就耸到一起,?他狼狈拽了拽,表情一秒又变回严肃。
小梁禧被他逗得趴在栏杆上笑个不停,他想,才不是,他以后是要成为世界冠军的,学习得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大人果然是喜欢说谎的家伙,而且喜欢用他们的定式思维衡量一切,梁禧对他们的话总是将信将疑,只是从来不屑于将这些反骨摆在脸上。
操场上是一群孩童的喊声,四字四字的口号喊了半天,这才安静下来,后面又是一堆冗长的致辞。
梁禧好不容易乐完,回头看向陆鸣川发问:“哥哥,我们以后都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吗?”
“是。”陆鸣川点头说得坚定。
“那我以后想成为世界冠军!”梁禧叫了一声,他扑在陆鸣川的肩膀上,
“嗯。”陆鸣川笑得眯起眼,“那你要打赢我,才能成为世界冠军。”
“……”
小梁禧气得满脸通红,又问:“那你呢?你以后也想成为世界冠军吗?”他打定主意,世界冠军只有一个,如果陆鸣川也想当冠军,他不介意在自己夺冠之后,让一年的冠军给他。
然而陆鸣川想了半天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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