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他是皇上!
皇上居然会来这里?!
饥民们瞠目结舌,无比震惊地看着慕容修。他虽然一身素服,但是他的清隽超然的面容,头戴的金丝盘龙冠,和两列威武的麒麟卫还是让他的身份立刻得到了确证。
人群愣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皇上,您救救我们吧!”
仿若是暴风雨来临时的第一声惊雷,人群顿时沸腾了。
对啊,现在这个时候,只有皇上可以救他们!
无数双濒临绝境,渴望生存的眼睛齐刷刷看向慕容修,人们纷纷跪在了地上。
“皇上,我们已经半个月没有吃过粮食了,城里的树皮草根都被扒光了,求求您救救我们,给口吃的!”
“皇上……我已经饿的浑身浮肿,鞋都穿不下,身上一摁一个坑……再没粮食……我……我不出三天就饿死了,求求您想想办法吧——”
“我们全家都饿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求皇上,求皇上……”
人群越聚越多,有白发苍苍的老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哀求,有瘦骨嶙峋的男人捶着雪地哭嚎,更有饿的浑身浮肿,脸庞肿得几乎透明的少妇闻声赶来,她们一个个满脸是泪,放下怀中饿的嗷嗷大哭的婴儿,抹着眼睛就跑。
撕心裂肺的嚎哭,涕泪交加的哀求,一波又一波或瘦骨嶙峋,或面部浮肿的盛安百姓将慕容修等人重重叠叠围了起来,他们饿得并没有什么力气,哭着跪倒一片,任凭麒麟卫如何驱赶也不动弹,只不断哀求。慕容修惨白着脸,看着周遭一圈的难民,只觉得那每一声哭嚎声震得他头痛欲裂。
好疼!慕容修猛地捂住了耳朵,可那哀求声却仍旧如排山倒海般源源不断灌入他的脑子,璀璨着他每一根神经。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没错,这正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哭嚎,是日日折磨他不得安宁的哭嚎。
是栖霞村层层叠叠的尸山,是宁城城门口被无数血手砰砰锤击却始终未开的大门,亦是那个下着大雪的深夜,他此生最爱之人脖颈处致命的剑痕。
眼前一片腥红。
是血!
血!!
血!!!
慕容修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刘全赶紧扶住他,急道:“皇上!您已经两日没用过膳了,龙体要紧,不如让老奴送您回去?”
慕容修勉强站定,脸色苍白,摇摇头。虽然盛安城被围困一月有余,但是天子享天下供奉,本不用挨饿。然而慕容修自晏长清死后就茶饭不思,在目睹盛安城易子相食的惨状后,他更是散尽宫中余粮,仅以清水粗饼度日。
但是他这样的做法,对于盛安城三十万户百姓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城内所有的粮食,再撑不到三日便会彻底告罄。到时,盛安城会彻底变成一座死城。
“求求皇上,救救我们……我们真的不想死,不想活活饿死……”
“求求你……求求你……”
遍地哀嚎和哭求中,突然爆发了一个格格不入,无比响亮的声音。
“求他何用!”
那个啃树皮的少年摇摇晃晃从跪坐的人群中站起来。他浑身是伤,眼角青紫,嘴边还带着血迹,可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灼灼目光直盯着慕容修,带着刻骨的恨意:
“你们求他何用!”少年用手直指着慕容修,愤然道:
“若不是他残暴无道,逼死晏将军,让燕国失去最后一道屏障,咱们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公然诋毁圣上,来人,把他——”刘全怒斥一声,正要发作,却被慕容修制止了。
慕容修静静地看着那少年,眼中满是愧疚和哀伤,凄凉地笑了。
“你说的对。朕不该一次又一次打着保护他的旗号,让他背负无法承受的血债,不该一次又一次逼他,威胁他,以致他不得走上绝路。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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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强迫症患者,我本来打算在这第100章 完结,没想到低估预算,虐小皇帝字数爆了,一口气没写完
= =。。。所以,这是大结局上篇,还有下篇。
Ps:一般即将饿死的人,体态都不是面黄肌瘦(面黄肌瘦说明饿得程度还不算严重),而是浑身浮肿,看起来脸圆体胖,实际一摁一个坑,没几天就死了。所以文中会写很多人饿得浮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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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长梦还清 七
“如今的一切, 都是朕咎由自取, 却平白连累了你们。”
慕容修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那少年说话, 又像是喃喃自语:
“如果他在天有灵, 他一定不愿看到燕国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少年本已经横下心,想着反正早晚饿死,索性不如挨一刀痛快,却万没想到慕容修非但没有一怒之下杀他, 反而用这种口气与他说话。这与他在街头巷尾所听闻的皇帝形象截然不符,少年张了张嘴,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慕容修却并不打算听这少年的回答, 只昂头仰望着万里苍穹,仰望着灰白的云彩, 和云后晦暗的阳光。
他的心中, 已有了打算。
“去,拿朕的宝玺来。”
“宝……宝玺……?”太监刘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时候拿宝玺,难道是要投降?!
周围的几个大臣更是满眼震惊,哗啦啦跪倒一片。
“皇上,万万不可!奉表投降乃奇耻大辱, 您若是做了降君, 定会被后世代代嘲笑, 也会令先祖灵魂不安的啊!”
“皇上, 咱们已经守城一个多月了, 再等等,兴许援军就来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还请皇上三思!”
在大臣们声嘶力竭的力谏中,慕容修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再等等?即使他等得起,盛安城的百姓也等不起了。援军迟迟不来,八成已被叛军围剿。再这样枯耗下去,盛安必会变成一座遍地尸体的死城。即使最后他侥幸得生,可是站在累累白骨上,他又有何尊严和脸面苟活?
这个皇帝,他已不配再当。他需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应有的代价。
慕容修缓缓睁开双眼,又眷恋地看了一眼头顶的苍穹。
长清哥哥,如果你在天上看着,你会认可我的做法么?
希望这一次,我没有再让你伤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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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黑色的云块层层积压在城池上空。夕阳慢慢在厚重的的云块下撕扯出一些裂缝,于是血色的光芒投射下来,一如从天际直插地面的血色巨剑。
风止了。紧闭多日的盛安城门终于缓缓打开。
两百名麒麟卫尽数而出,分列两边。慕容修亲手解下自己的束发金冠,脱去皇帝冕服,只一身单薄的白色丧服,赤着脚,昂首一步一步走出了城门。在他身后,是黑压压数行长长的人龙,那是皇宫内所有的宦官、女婢、妃子、大臣,以及盛安城中所有的百姓。
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缩着脖子,或瑟瑟发抖,或悄悄抹泪。而走在最前面的慕容修则腰背挺直,两臂高举着白玉盘龙宝玺及厚厚一大摞盛安城户簿,每一步都踏地沉重。
并不是很长的路,却布满了荆棘和耻辱。
慕容修的脚步终于在叛军阵列前停住。数万冰冷的铁骑齐齐放下刀剑,自觉让开一条窄道,两个身穿戎甲的男人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前面那个骑着高头骏马,虽年过半百,却身材高大魁梧,一双深邃的眼睛尤其凶悍而精明,神采不输壮年——此人正是当朝太师、叛军统领庞峥。
而跟在马后的男人则是瘦瘦高高,细眉长须。他见到慕容修披发赤脚出降,立刻面露震惊和怜悯之色,不住叹气。
只是他这般惺惺作态情态看在慕容修眼中,却只想作呕。
“果然是你。”慕容修对着章翦冷笑一声,心中却早已了然,没有丝毫惊讶:
“怪不得政变前日你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回到你主子身边,做狗去了。”
章翦被慕容修怒目而视,却丝毫没有了平日的小心畏惧,淡淡一笑道:
“皇上,恐怕您弄错了,我在您身边才是当一条狗吧?我入朝廷数十年,忠心耿耿,呕心沥血,可您又是怎么对待我的?您只不过把我当成一条听话的狗,所有的信任,所有的好处,您都给了那晏大将军,一丝一毫也不肯给予旁人。为了挽回晏将军的名誉,我不远千里奔赴栖霞村。可是结果呢?我被他打算三根肋骨,险些活活掐死。而皇上您不但不体恤,还痛骂我出的主意,贬我的官职!?”
章翦越说越激动,一手捂着肋下,斥道:
“慕容修啊慕容修,你扪心自问一句,栖霞村也好,宁城之围也好,虽是我的提议不假,但你若不允,又何至于让数千人无辜殒命,让晏长清恨透了你!
章翦的这番话正中慕容修心中要害。慕容修脸色一变,苍白的薄唇抖了一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章大人,你又何必与这小儿纠缠。”
庞太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了慕容修一眼:
“慕容修,你既已出城受降,就不要再摆那套天子的架子,还是快快交出宝玺,立下禅位诏书。老夫念你年少不懂事,定会手下留情,赏您一个‘遵命侯’做一做!”
一语刚落,四下的叛军就响起一片嘲讽的哈哈大笑。慕容修强忍着这巨大的羞辱和嘲笑,攥紧了手中的宝玺户簿,道:
“让朕禅位不难,只需你们答应朕一个条件。”
“呵,你现在四面楚歌,还有何资格谈条件?!”章翦冷冷道。
“我有无资格,轮不到一条狗来决定。”慕容修嗤笑一声,仰头对庞太师道:
“逆贼庞峥,你围城数日而不攻,不就是想逼朕把皇位禅让给你?可若是朕不亲自写下禅位诏书,你即使得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天底下谁不服你,都有堂堂正正的理由替我来讨伐你,你的皇位,还能坐得稳当吗?!”
“好你个黄口小儿,还敢出言威胁,你就不怕死么?”章翦怒道。
“怕死?怕死我早就逃了,何苦随满城百姓在此困顿数日?”
慕容修冷冷道:“盛安数万百姓的眼睛看着,朕虽有德行有亏,深负天下,但到底还是真龙天子。尔等逆贼若敢杀我,便是弑君。你们就不怕被天下唾骂,遗臭万年么?!”
“你——!”章翦气结,回头求救般地看向庞太师。
庞太师面露不悦之色。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小皇帝了。看来他登基初始所行的一系列为国为民的举措不是灵光乍现,这个小皇帝还是有两下子。若不是他后来为情所迷,专情晏将军而乱了心智,他应该会是一个非常合适的皇帝。
只可惜……
“也罢。老夫又岂是那刻薄之人。慕容修,你有什么条件,不妨一说。”
“朕要你们保证,入城之后,立即开仓赈粮,接济百姓。绝不许趁火打劫,奸杀抢掠。”
“什么?”庞太师惊讶地看着慕容修。这个小皇帝,不是能为了一人而牺牲上千百姓的性命么?他怎么了?
慕容修淡淡一笑:
“至于朕……朕深愧天下,无颜苟活,立下诏书后便自行了断,只求你们勿伤百姓一人。”
庞太师和章翦又惊又疑地看着慕容修,沉吟片刻,庞太师终于道:“罢了,我答应你便是——快快将诏书写了,我好昭告天下。”
两个士兵跑上前来,以背作案,扑开一道黄帛。可慕容修却似乎看透了什么,只冷冷一笑,并不肯上前。
“慕容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庞太师不耐烦道:“出尔反尔,不是天子做派!”
“朕是怕你们出尔反尔。”
慕容修忽然举起厚厚一摞盛安城户簿,面无惧色,用自己最大的声音面向所有百姓喊道:
“口头答应如何算数?盛安城共百姓三十一万四千九百八十一户,我要你庞峥当着他们的面,在这户簿的白纸黑字上写下保证,绝不伤害他们一人!否则,我即刻血溅三尺撞死在你们的刀剑上,看你们头顶弑君篡位的名声,如何坐稳这天下!”
一言既出,四下瞬间安静。半晌,队伍里的百姓们才反应过来慕容修的用意,不觉泪流满面,纷纷跪下连连磕头,口呼万岁,哀嚎遍野,颇为壮观。
庞太师微微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慕容修。
他知道,慕容修八成已经看出他手下军队的人员混杂。的确,为了短时间内集结大量军队,尽快夺取皇权,他不但暗中勾结数支地方驻军,还私下联系了北嵘的军队。
他付出的代价也是高昂的——除了割让土地,允诺官侯,他还答应了一个极为残暴的要求——他默许事成之后,这些垂涎盛安城已久的虎狼之师可尽情在盛安城内纵情享乐三日,烧杀奸掠,百无禁忌。
他本以为胡乱答应慕容修的要求,日后无凭无据,即使屠了盛安城,黑锅也可以想办法扣在这些北嵘人身上。可是现在慕容修扯着嗓子,逼他当着数万人的面立下字据,他日后又该如何反悔呢?盛安城但凡出了一点岔子,都会算到他的头上,赖都赖不掉。
该死!
庞太师暗骂一句,飞速在心中反复权衡了几遍,决心还是大局为重,以后再想别的办法犒赏军队。他于是便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淡笑:
“好,我写下便是。”说完接过笔,在那摞厚厚的户簿侧面刷刷刷飞快地写下了进城之后的保证,又在慕容修拿出的红泥上一蘸,摁下一个鲜红的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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