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霍西悬从钟隐的眼神中看出来了,他也一样想到了那天。
那个无人打搅的海滩,那个只有海浪和月亮的夜晚。
最开始,那个没有外人插足、没有世俗纷扰、没有命运玩弄,只有荷尔蒙和最纯粹的倾慕堆积而成的最开始,谁能不怀念,谁能不眷恋。
*
霍西悬忽然上前一步,不容拒绝地抱住了他。
钟隐吓了一跳,剧烈挣扎起来,但霍西悬的双臂像个牢笼将他困在怀中,箍得他胳膊生疼,挣脱不开。
“别动!”和动作不同,霍西悬的声音软下来,下巴磕在肩颈处,吐息温热地搔着他的耳畔,柔软地近乎恳求,“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很少这样的。堂堂霍家的大少爷,就算在热恋时期撒娇过,也几乎不曾见过如此卑微的模样,犹如匍匐在地上祈祷的信徒,只要上帝的一丁点垂怜。
慢慢地,钟隐紧绷的神经和僵硬的肩膀一起塌下来。
他没办法……
要怎么拒绝这个肖想了一千多天的怀抱,他做不到啊。
世间的所有声响在那一刻消失了,能听见,也只能听见对方如擂鼓的心跳。
他们安静地站在那儿,沉浸在这个久违的拥抱里。忘却现实里成山的障碍,不再有难以跨越的阶级与性别隔阂,不再是集团的执行人也不是生病男孩的父亲,没有经历过五年分别的蚀骨之痛,仿佛回到大一暑假尾声的那个海滨夜晚,回到十年前最为彼此神魂颠倒的时刻。
他们是酩城大学管院和经院的新生,在那个简陋的报名处相识,因为一场比赛结缘,因为几次旅行升温,任由直觉与爱带他们去往未来的起点。
就这一次,就只有这么一次,放任一下自己吧。
当做是秘密花园里的一个梦,醒来了只有“钟隐”和“霍西悬”,不再有“他们”。
*
“绡绡,站窗户那儿干嘛呢,风大,别吹感冒了。”
“没事儿,我就透个气,消毒水难闻。弟弟怎么样啦?”
“缝了几针,没大碍。多亏了你和小霍把他送过来,不然……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哟!”
“姑,见外了啊,跟我还客气。”
“行行行,不言谢。那总得表达一下吧,上次你说好看的那条项链,我送你!”
“好啊,谢谢姑。”
“你看你看,你又跟我客气了。哎,小霍他人呢?”
“哦,他……他跟我说有点不舒服,先回家了,怕刚才打扰让你们分心,就让我转达。下次有时间再聚,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这不医院么,有什么要看病的呀!”
“没事儿,就头疼,最近挺忙的,压力大,老毛病了。”
“哎呀,咱们侄女婿大忙人!也好,我来跟你姑父说一声。”
……
她拉上那一角窗帘,也遮住角落里发生的故事,没事人似的挽着姑姑的臂弯往回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亲亲热热聊着最近的新鲜事,谈谈遇见的小明星和娱乐圈八卦,转达父母的身体情况与关心,还有,靠想象力去编造她和霍西悬之间的“进展”。
去病房确认小表弟平安无事后,任绡拍了拍仍然哭哭啼啼的小孩儿:“男孩子要
坚强哦。”
男孩听言吸了吸鼻子,试图止住眼泪:“谢谢阿姐。”
“不谢。你告诉姐姐,有没有人欺负你?”
这问题早就问了许多遍了,得到的答案没有变化。可他们总觉得是孩子性格懦弱,被欺负了也不敢讲。一旁的姑父也很心急:“你快跟姐姐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同学推你了?”
小孩抽抽搭搭:“真是我自己摔的。”
任绡见他不愿再提,也不逼问,只是说:“咱们不惹事,也不能怕事。如果有人对你不友好,要学会反击、保护自己,知道吗?”
男孩点点头。
若是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儿童的世界,并不一定就比成年人简单,孩子的天真,有时候要比计谋更加残忍。
然而父母能护得了子女一时护不了一世,前行的路要靠自己走,爱恨情仇也只能独自去品尝。
姑父本来准备送任绡回家,到了楼下才发现霍西悬在那里等着。
姑姑很惊喜:“哎呀,你看小霍来接了,自己再忙还是放心不下你。”她满是喜色地拍拍侄女的手,“我们绡绡嫁给他,我可真是放心了。”
霍西悬走过来,礼数周全地道歉,长辈们自然不会多言,而任绡只是在一旁微笑。
“那,叔叔阿姨,我们先走了。”
“好好好。快,跟姐姐姐夫再见!”
“姐姐、姐夫再见……”
“姑你们也注意安全。”
一家三口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上车后一路都是沉默。她什么也没问,霍西悬更不会主动说。花园里被目睹的一幕就像从没发生过,两个人各怀心事,很多付出了许多想要去维系的表面上的东西,正在以超过预计的速度碎裂。
在他们之外、或是他们之间的另一个人,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
这一晚每个人好像各自有所得,又好像失去了更多。
任绡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事的人,从某种程度而言,花园里获得短暂甜蜜的两个人,倒是幸福的。她解锁手机又关上,零星消息只让心情更烦躁。
交易婚姻不需要爱情,也无须忠诚,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明了的道理。原本她认为,自己不会介意霍西悬有七七八八的关系。
可在亲眼见证了那么痛彻心扉的拥抱的如今,她也不愿——谁又愿意做别人感情中的绊脚石呢。
第21章 我非良人
他从睡梦中睁开眼,模模糊糊想起那晚。
这段日子总是想起它,安静无人的角落,没有花开的花园,越来越冷的晚风,阔别四年的拥抱。霍西悬的声音、温度、气味近在咫尺。只有在无人的地方他才敢承认,他有多么想念它们、想念他。
在生活的压力如同蜘蛛网一样密密匝匝压下来的时候,想起那个夜晚和它带来的余波,仿佛偷来片刻自由。
然而现实和回忆总是要能分清,就算能在过去沉溺片刻,总不能止步不前。钟隐闭上眼舒了口气,抛却无关紧要的想法起了床,今天是全心全意陪伴儿子的“亲子日”。
小钟盐顺利康复出院,在家又休息了一段时间,天气逐渐凉爽,钟隐奖励他的勇敢和健康,按照约定带他去游乐园。
本来还想接上盐盐那个同病相怜的幼儿园同学,先前在医院也说好了,可惜临近出发日小家伙的爸爸忽然忙起来,没时间照顾他,小孩子只能被爷爷奶奶接走回老家继续养病。他的确挺心疼那个孩子,然而人各有命,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加倍对自己的孩子好。
一无所获的爱情,一败涂地的婚姻,一波三折的事业……也许,抚养盐盐,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情了吧。
大概是对出去玩的兴奋,盐盐今天比爸爸起得还早,钟隐到客厅就看见他早已经自己穿好衣服乖乖等在客厅,甚至收拾好了小背包。
吃过早饭后二人出发,幸运地赶在最早一批入园。
游乐园是所有孩子的天堂,从各种意义上而言,它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不要长大,永远保有最诚挚的童心,和对童话世界的热爱。
钟盐年纪太小,游玩项目限制很多,只能玩玩旋转木马、咖啡杯、看看儿童剧场,今天特别开放了小孩子与小动物的接触活动,盐盐非常喜欢那个。
离开接触园区,监护人教孩子怎么用免洗洗手液消毒。碰巧从头到尾带着尖叫声的过山车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钟盐还张着手指等待晾干,仰脸看着,很羡慕的样子。
钟隐也很久很久没有接触过那些惊险刺激的项目,揉揉儿子的头发:“多吃饭多睡觉,等你长高了,喏,就是那边那条线,等你的个子超过它,就能和爸爸一块玩儿啦。”
作为被伤害的童心的补偿,钟隐给盐盐买了个奶黄色的气球,像朵飘啊飘的奶酪味棉花糖。他低头看画着(在他看来)乱七八糟涂鸦、颇为繁琐的纸质地图,找下一场欢唱会的举办地点。
小孩系着气球的手拽拽他的衣服:“爸爸,那个气球和我的一样。”
钟隐歪头躲过奶酪棉花糖的袭击:“哦?我看看。”
钟隐顺着盐盐小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确实是一模一样的兔子形状。
自然而然视线又下移到拿着气球的人,结果并不是小朋友,而是个年轻人,或者说正被另一个高个儿男人搂着的男人。
讲得稍微文艺点儿,一个风流倜傥,一个玉树临风,走在一块十分养眼。两个大男人来逛游乐园本来就不多见,有这般样貌更是回头率增高,更别提他们举止亲密如寻常情侣,颇为招惹眼球。
不过那个被搂着的人——钟隐低头看看钟盐,盐盐也抬头看他——不是盐盐同学的爸爸么?
郁小缘那个因为“最近很忙没有时间”才没法带他来游乐园玩的爸爸,实际上这个“很忙的原因”,是在和另一个男人约会?
正巧他们迎面走来,钟隐抖了抖纸质地图:“郁先生,好巧。”
*
郁佟顿住脚步。他记得这个声音,是儿子同学的父亲,一块儿住院的那几天,教了他许多知识。
本来公开约会就已经有些担心了,这下还直接被熟人——不,还算不上熟悉——认识的人撞破,更是尴尬万分,恨
不得此时此刻地上裂开一条缝钻进去算了。
见他突然停下,裴越融放开他的手,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认识的人。”当然不能说是自己儿子的同学家长;郁佟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您好。”
带着孩子的父亲,裴越融在心里迅速估量,有家有室的,不大会是能够构成威胁的前男友或暧昧对象,那就无所谓。
他最近和郁佟约会,浓情蜜意,相当满足。算了下居然已经有快俩月没换过别人了,真不像自己的风格,简直对不起多年来攒下的花名号。
可郁佟就是哪哪儿都对他胃口,初入社会,不谙世事,甜美无辜,像只好欺负的小绵羊。他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最开始馋的是那种事。
不仅不觉得厌烦,反倒开始滋生出占有欲,这可真不是个好信号。可是,裴越融想,自己可是情场老手,就算偶尔有心动的苗头,也不过是错觉,过些日子腻烦了就好了。
只谈情不谈爱,风花雪月,游戏一场。人生苦短,就该在有限的生命里无限地领略美人的风姿,像西悬哥那样困于一人身上简直再可惜不过。
他在一旁,等着郁佟和熟人打招呼,反思自己,顺便欣赏不擅社交的小美人被迫讲场面话这种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事情。
——哎,等等。
裴越融定睛一看,脑袋打了个结,想到西悬哥,这人——不是那天西悬哥托他查的车牌号的主人么?
那辆车的确登记在别人名下,这是当时他给霍西悬的反馈。至于后来他心痒痒顺手又查了下交通监控、发现当天其实是另一人驾驶,以为不重要,便没有告诉霍西悬。
酩城可真不大,不然,怎么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让他给碰上了?
想到霍西悬,便又记起他再早些日子突然登门找自己特意打扮一番,不、不会也和这个人有关吧?
前因后果这么一串,惯性的联想能力让裴越融打了个哆嗦。
……大事不妙。
越想越不对劲,他决定主动加入战局,伸出手:“您好,我姓裴,裴越融。”
残忍忽略掉郁佟以为自己来是来解围的感激眼神,裴越融看着对方不紧不松地握了握他的手,嗓音也不咸不淡:“钟隐。”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
时间过得太快,转眼进入十月,距离在猎月之夜重逢那日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最初他豪言壮志要将失去的都讨回来,结果青悦闯关似的连着遇到坎儿,恨不得一个人切成好几瓣来用。没多少时间去找钟隐就罢了,后者还一门心思躲着自己,至今也没什么进展。
除了那个拥抱,还能治愈他几多破碎的、 噩梦连连的夜晚。
任绡这些天都没有同他再联系过,虽然有些奇怪,不过霍西悬也没有太多在意,总不能是那晚和钟隐见面的事被她撞见;若真如此,现在霍世骁可就不是安安心心出去旅游了,霍董雷霆万钧的愤怒从不延迟到来。
想起妈妈昨天发朋友圈里瑰丽的景色,也不知他们今儿又云游到何处。正要发消息问问,有人打电话来。
“阿K?”
电话那边的声音懒洋洋的:“你要的东西我都查到了。大少爷,你要怎么感谢我啊?”
是关于钟隐的那些。“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现在不在酩城,知道你心急,破例给你发一份电子的。哎,别急着谢我,设置了二十四小时自动销毁。”
“……”
“如果要纸质的,等我回来,亲自给你送去。”
“行,多谢了。”
“兄弟之间,说什么谢。下次有空,再出来飙一把,我这边又认识几个新朋
友。”
“你定。”
这边电话刚挂下没多久,文件都没下载完呢,屏幕又一亮,裴越融那小子也打电话来。
今天是什么热闹日子。霍西悬接起电话,本想快点儿打发掉小崽子,继续看资料,结果没想到裴越融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问那日在市一院为何要查车牌。
他差点都快忘记这件事了,怎么又突然被提起:“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认错人了。”
裴越融神秘兮兮:“是认错车主,还是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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