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资料,就一阵犯恶心。面前这个男人,当年自己巴结不上,如今以为飞上枝头,又来这么一出给自己难堪。他森云老总虽然不及青悦,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任务,唯一的女儿怎么能被这么侮辱?
他刷地站起来:“我老任也不是那种狭隘的人,这事儿不会影响青悦和森云之间的合作。但你我两家,以后还是少来往吧。”
任董丢下一叠照片:“告辞!”
事实上任绡并没有向父母透露任何关于钟隐的事,可凭她一个没权利没地位的小丫头都能查到的事情,父母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她爸妈查到了所有来龙去脉,大发雷霆,并且把她关在家中切断通讯,不让她给霍西悬“通风报信”,然后找上青悦。
霍世骁没有拦他。从那句振聋发聩的“结过婚”开始,他已经不再能听见任何话了。
他拿起照片,一张张看过去,不同时间地点,不同角度,相同的主角。一个是他一点点抚养长大的亲生儿子,另一个,则是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霍世骁将照片握成团狠狠地砸向窗户,它们轻飘飘地滑下来,了无生气躺在地板上。他忽然想起什么,捡起来展开,方才注意力全在钟隐身上,现在细细地看向先前那个被忽略的孩子。
这,不是猎月之夜被偷拍、差点闹出任绡未婚先育丑闻的那个孩子吗?
当时霍西悬是怎么跟自己说的,遇到的迷路小孩,做善事。
而自己呢?自己让霍西悬亲·自·登门找孩子的父亲帮忙澄清!
送羊入虎口,霍世骁如今想来,肠子都悔青了。
他的好儿子啊,给他设下这么大一个局。拆了门当户对的姻缘,断了青悦和森云的合作,把多年前大费周章压下去的丑闻重新揽回怀里……
在某一瞬间,霍世骁忽然觉得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很陌生。
那不是他唯一的儿子,而是他针锋相对、锱铢必较的对手。
霍西悬把他当傻子一样骗了那么久,当老子的,必须扳回一城。
*
霍西悬几乎不抽烟,可今晚不知怎么的,很是想念、或者说需要那股尼古丁的恼人气味。
无论是因为在医院,还是在小钟盐面前,抽烟都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事情。霍西悬走到阳台上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清醒。
结果没一会儿,他混沌的源泉主动找了过来。
“给。”钟隐拉开玻璃门,举着手机,“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抱歉,忘记了。”
他来皇都的事情只告诉了蒋政,后者同没同意他不知道,反正上了高铁就关机,只留了另外一个鲜有人知的号码。
简单地说了几句公司的事,蒋政听上去欲言又止,可霍西悬不想在这里处理太多,三两句敷衍过去结束对话。
他挂了电话,看见钟隐没有回去。
“盐盐呢?”
“睡了。今天,谢谢你。”
“你知不知道我很烦你跟我道谢?”霍西悬的语气变得有些焦躁,很快也意识到,“抱歉,我不是……”
钟隐没有生气,语气平和:“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事情道谢么?”
“送盐盐来医院?”
摇头。
“送伞给你?”
摇头。
“呃。”霍总能有忐忑的一面,也只会在这个人面前展露,“是因为我来这里找你吗?”
“是,也不是吧。”钟隐低下头,搓了搓拇指指节,“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
有人说霍总英俊多金,有人说老霍风流倜傥,有人说西悬成熟稳重,有人说小悬幽默风趣。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奇怪。
“奇怪?”霍西悬道,“也许我的确是个怪人。”
“不啊,只是觉得……你总会在我,”他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出现在我身边。”
在我下沉的时候,为什么你总是会来打捞我。
为什么不放任我溺亡,你明知道那才是对我们都好的结果。
霍西悬不知道他今天都经历了什么,但无论之前如何,生病的孩子和倾盆暴雨接踵而至,都不会是轻松的一天。
可他无论经历什么他也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我还不够怪啊。”霍西悬幽幽叹了口气,“我要真的是个怪物,早就把你五花大绑,让你再也不能逃开了。”
他意有所指,钟隐自然能明白。奇怪的是后者并未,如他所说,“逃开”,反而在他身旁坐下:“不开机么?”
“也没人找过。”
他堂堂青悦集团CEO,不说日理万机,也事务繁忙,居然能说出“没人找我”的话来。
“你这么恋爱脑,董事会没有意见么?”
霍西悬有些诧异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随机应变也很快:“恋爱脑……首先得是恋爱啊。”
这么明显的圈套再往里跳就不是钟隐了。他不再说话,抬头看着夜空,星月清朗。
就在霍西悬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钟隐忽然出声:“你还记得大四,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么?”
“……”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趟旅程,永远铭心刻骨。
第45章 间奏Ⅲ·皇都
七年前,酩城大学。
天气慢慢转凉,夜晚也愈发漫长,日出推迟又推迟,等到手机闹铃嗡嗡震动把熟睡的人闹醒,外面还暗沉沉的。
寝室亮了一盏灯,霍西悬按掉闹铃,努力让自己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漫开的光,回忆那个有些过分甜美的梦——也只是梦。
如果他继续睡下去,也许能接回那个梦,继续“享受”;
可如果他现在起床,那么就能将梦境变为现实。
两厢权衡,自然是后者比较划算,他一个翻身跳起床,忘了这儿不是家里柔软的大床,差点撞到天花板。
——今天就是“那个”日子。
霍西悬头发乱七八糟,一边裤脚还卷着,叼着牙刷清点背包,还得小心翼翼控制音量不吵到没醒的室友。
酩城大学的条件在全国已是佼佼,可他毕竟是霍世骁的儿子,实在住不惯,大一就搬出去,只有查寝或者在学校留到很晚才偶尔回来;大三跟钟隐同居后,这儿更是无人问津。
他难得在寝室住,不过天生有种沟通能力,昨天一晚就摸清了其余三个室友的近况。大四开学的几个月是考研学生们最艰难的日子,秋招也一样,只有被保研和出国的相对轻松。霍西悬寝室四个人,正好是四种状态。
考研和找工作的忙得像陀螺,早出晚归,时间还错开,同一屋檐下也难得见上一面;本校保研的那个已然给新导师打起了工,基本在实验室住下了。
清闲的,就只有霍西悬一个。
找工作的那位昨晚,或者说今天凌晨两点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脚步回来,这会儿鼾声震天响,打雷都吵不醒,另一个考研的已经装好书准备出发了。
他洗漱完毕,悄声问:“几点了?”
室友压低声音,尽管没什么必要:“五点半啦。”
霍西悬也学着降到同样音量:“你去自习么?”
“嗯。”
“真刻苦啊。”
他说这句不是嘲讽,而是真心实意佩服。
室友明了他的性格,苦笑:“哪儿有你的福气。”
个人有个人的高光,也个人有个人的苦楚。室友羡慕他不用考研不用找工作不用为前途操心,羡慕他家庭殷实(或者殷实这个词远不足以形容)条件优越一辈子衣食无忧;他羡慕室友只要能考上研就是家里的骄傲而自己无论做多少父亲永远会不满意,羡慕室友可以大大方方牵着女朋友告诉父母告诉所有人毕业了我就娶她。
他不能。他甚至不能在校园里搂着自己心爱的人散步,只有逃去别的、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城市才能亲密相拥。
那也正是他今日如此起早的原因。
各奔前程,多说无益。孤独的学子已经要出门,加上早餐的时间,去晚了图书馆可就没好位置了。
室友临走前和他碰了碰拳:“我也不能帮你什么,原谅我自私,也分不了你考研的好运气,那就祝你一切顺利吧。”
未来的图纸尚画不出轮廓,心想事成终究只是一句祝愿。他目送室友走进黯淡天光,转身回到自己的航线上。
*
等霍西悬背着包拎着袋子赶到约定的地点,钟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看起来也就才睡醒没多久,这时候也没恢复到平日里清明的学霸状态,抱怨一句,声音软软的:“怎么这么迟呀。”
“抱歉抱歉。”霍西悬一直喜欢钟隐刚起床时的模样,亲了亲他的额头,“去给你买早饭了。”提起袋子,炫宝似的,“还有你最爱吃的蛋黄酥。”
“这个点就开门了么?”
“……是啊。快点走吧,不然赶不上车了。”
他支吾过去,钟隐也就没再追问,更不会知道霍西悬为了这
早起的、刚出炉的蛋黄酥花了多少工夫,给了一大笔钱让对方赶在这个点新鲜出炉,还约了车送过来,对比它本该有的价格,附加价值的的确确高出几个档次。
而他做的这些,只是为了能让钟隐的一天有个好开始。
酩城环抱着皇都,离得也不远,最近的车站之间一个小时就能到。然而就是这样两个毗邻的城市,下了车却立刻能感受到二者的不同。皇都正如同它所守护的皇家,华丽而冷漠。
——不过,有时候这种冷漠反倒是好事,他们在酩城不合世俗的举动,在这里根本没有人会关心。
从下了车开始,两个人相牵着的手就没有放开过。
他们在街上晃悠了一会儿,前面忽然拉起警戒线,远远还有鸣笛声。
好似是什么很大的阵仗。霍西悬问了问旁边人:“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那人看了看他:“你不是本地人吧。”
霍西悬诚实点点头。
那人很淡定:“没什么,就是皇家的车队路过而已。”
“皇家”。这两个字,对于外地来的人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熟悉在他们总会刻进各种宣誓词里,出现在各种新闻媒体标题上,挂在人们闲谈的嘴边;陌生呢,也很简单,大部分皇都外的人,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亲眼看一看皇家成员。
皇家成员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常出现在公众视野;要是在酩城早就围得水泄不通了,这儿人们该做什么做什么,鲜少有人特意停留脚步。
不过皇都这么大的城市当然不会仅由本地居民组成,游客和差旅人的好奇心并未减弱,仍然围了几层。
先前询问的那人难得热心,给两个异乡的人解释道:“最前面开道的是军部的车,喏,那个银色的,看到没有,就是元帅的。陆元帅。”
当今元帅姓陆——其实这句话补充得很多余,中将、上将有不同人,但一个时代元帅只有一个,就像皇帝只有一个,而每一个时代的元帅都姓陆,陆家就是皇家和整个国家的守护者。
“那,那个呢?”钟隐也凑过来。
元帅的车后面紧跟着另一辆,是十分扎眼的红色,在整个相对暗沉肃穆的车队中格外不和谐。
“那辆啊……”说话者的音调掺杂了些玩味,“是元帅的儿子。”
话音刚落,那辆红色的车后座车窗降下半扇,露出下一代元帅的侧脸,线条英俊硬朗,气质凛然。
围观群众发出小小的呼声。
前面已经走过的也好,再往后看也罢,就算是皇帝本人的车,也都只是端庄的黑,没有哪一辆再用彩色的漆。能在这种场合标新立异,陆家的实力可见一斑。
国家三权分立,名义上军部是为了辅佐和保障皇家而存在,事实上就是国家权力的一脉。可以说陆家是“另一个皇家”也不为过。
霍西悬并非第一次见到陆少,皇都和酩城关系密切,高层常有走动,“二代们”也总会有些见面的场合。然而对于以前只能在电视网络上看到皇家的钟隐在,是头一回的新鲜。
霍西悬见他目不转睛,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觉:“怎么,他有那么帅?”
钟隐愣了愣,随意明白他的意思,逗他:“是啊,真的很帅,真人比网上的照片还帅,身材也好。”
“就露张脸也能看见身材啊。”霍西悬气呼呼扭过头去。军人的体型自然是健身房里锻炼不出的,陆家坐拥半壁江山,陆少本人也的确俊美无双,这么想想自己平时引以为傲的条件也没多优秀。要是钟隐真的……
见他已经陷入了奇怪的泥潭,钟隐赶紧晃晃他,捧住这个死脑筋的家伙的脸,脸颊挤压成大脸猫的形状:“瞎想什么呢,再帅还能比得过你?能有谁比得过我们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
流不羁貌似潘安的霍少爷?”
一连串的成语轰炸把霍西悬都笑了,他借着这个姿势亲了回去:“你知道就好。”
*
钟隐上一次来皇都,还是大一的那次假期,也是同霍西悬一起。这儿于他可谓是人生地不熟,所以在他哪儿也找不见霍西悬、对方的手机还在自己这里,从脚底升腾起一股不寒而栗的恐惧:
——他们走散了。
两个二十来岁自理能力完全的成年人,说什么“走失”,就算去报警,也不会被受理吧。
可这偌大城市,仅仅一个商圈的日流量就不是一个小数字,找人如同大海捞针。他要去哪里找霍西悬?向谁求助?
他在原地无措地左顾右盼,每个人行色匆匆,仿佛戴着同款出厂设置的面具。酩城经济繁华,灯红酒绿,向来以浪漫奔放出名,皇都的森严冰冷是自小生长在酩城的钟隐所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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