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八月下旬,但天气还热着,哪怕是上午也得不到多少清凉,从窗外吹进来的风也带着黏腻的湿热,吹得陶桃并不舒服,却能叫他难得保持清醒。
一路上陶桃都在想宋蝉喧。想着待会儿见了,要说些什么才好,要怎么做才能不显得自己那样难堪与卑微。
只不过陶桃想了这一路,到宋家时却没能见到宋蝉喧。
陶桃到宋家时,整栋房子里只有陈妈一个人,就连郑经理都不在。
陶桃很久没回,陈妈也是有些念着的,早早得就在门口候着,一见陶桃来了便上前将他拉住,上下看着,见陶桃比之前瘦了一圈,陈妈的眼圈微微红了起来。
“哎哟……怎么瘦了这么多……先生见了要心疼了……”
陶桃抿了抿唇,眼里没光。
“他在家吗。”
陈妈摇头,“自打您走了,先生很少再回来住,这一阵也是忙,不常回来。不过先生来电话了,说晚上让郑经理来接您,午饭我已经准备好了,您洗洗就吃吧,这一路累坏了吧。”
看着陈妈满眼的关切的担忧,陶桃的心酸得厉害。
陶桃突然觉得自己在宋家的这十三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能得到,什么也没能留下,哪怕到了如今,不论是宋蝉喧还是陈妈,始终将自己看做客人,而自己也的的确确再无法成为这个家的主人了。
陶桃从陈妈手里收回了手,抬眼打量起面前的这幢别墅,不知道何时自己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把陶桃送到了宋家赵维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他站在院子里好一阵也没走。
虽然和陶桃认识不久,对他的家世背景也并不了解得那样清楚,但赵维看得出来,陶桃身上有复杂的家庭关系,而今天的他也比以往都要脆弱。
赵维盯着楼上的阳台看了会,还是没能再看到陶桃一眼,陈妈已经在催了,他不得不走。
离开宋家前,赵维又回头看了眼阳台,若有似无地看到了个人影,虚晃而过,并未看清,可赵维却觉得是陶桃。
赵维长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正在伤害陶桃,或者说一直都在伤害他。
陶桃累极了,却睡不着,他坐在窗台看着外头的太阳,总觉得那样耀眼的光照不到自己身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今天起,没有宋蝉喧的允许,自己都不能走出宋家了。
陶桃迷迷糊糊睡了会儿,又梦到了母亲打宋蝉喧的那天,惊得他出了一身汗。
下楼倒水的时候,陶桃听到了陈妈在讲电话,陶桃本无意去听,可从陈妈恭敬的只言片语钟他也听得出来电话那头的人是宋蝉喧。
陶桃是明白的,自己在宋蝉喧眼里从算不得什么,他笃定了自己想见他不敢逃,所以才会只让陈妈看着自己,若是换了旁人,他大概要里三层外三层严防死守了。
陶桃觉得好笑,不自觉笑了出声,吓得躲在厨房里打电话的陈妈立马回了头,十分尴尬地看着他,忙挂断电话吱唔着想要解释。
“那个……您别误会,是先生担心您……”
陶桃倒了杯水,触手的冰凉让他想起了江泠。
细细想来,这么多年了,除了母亲,也只有江泠会递给自己一杯温水罢了。
想到这里,陶桃的鼻头发酸,心中竟平生几分委屈来。这种委屈让他觉得好笑。
见陶桃还在笑,陈妈脸色更加难难看,走近了两步,双手 绞着身上的围裙手足无措。
“小少爷……您别误会我……我的工资都是先生给的,没有先生,没有宋家,我什么都不是……更何况先生关心您多问两句,我肯定是要说的……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您的。”
冰冷的水让陶桃疲惫,他慢慢抬眼看向一旁窘迫又慌张的陈妈,摇了摇头。
“没事。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说罢,陶桃放下水杯转身上了楼,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让他在夏日也觉得冷。
只是冷的感觉陶桃早就习惯了。
陶桃并没有生陈妈的气,这些年只要自己在宋家,她就都是宋蝉喧的眼,时不时监视着自己。陶桃当然相信陈妈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这种喜欢是基于自己是宋蝉喧的弟弟,是宋家收养的小儿子这层身份,而比起喜欢自己,她只是更敬畏自己罢了。
虽然能想得通,但陶桃还是有些沮丧。
在宋家这么多年,什么也没得到,什么也留不下,就连真心尊重爱戴的陈妈也只是喜欢自己的身份,多过于自己这个人。
陶桃整个人蜷在床上,突然特别想念妈妈。
也有点想念江泠。
也许是心里太苦了,陶桃情不自禁拿过手机,翻到了和江泠的对话框,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应该也知道自己请假了,如果他真的在意,或许会问上两句。
陶桃深吸了口气,慢慢打下“江老师”三个字,又全都删了去,想了又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好作罢。
陶桃疲惫地将手机丢到一边,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水晶灯,那亮闪闪的水晶晃得他眼疼。
陶桃慢慢闭上眼,没能忍住的眼泪还是打湿了他的睫毛,不过并没有落在枕上。
方圆从秘书那里拿了邀请函回办公室时,见江泠正盯着手机看,眼神中藏着些难过。方圆意外了下,轻轻咳了声。
“看什么这么入神。”
江泠回过神来收起手机,脸色恢复如常。
“拿来了?”
方圆点头,将手里精致的邀请函递了过去,“我们和宋家没合作过,他们也不会给我们发邀请函,不过我托人弄了一张。只是……”方圆吱唔着,“你这样去,怕是会引起轰动吧?”
“毕竟你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代表的就是整个恒盛,而不是你自己。”
“你真的做好迎接恒盛的准备了?”
江泠知道自己出席拍卖会并不合适,很可能会给公司带来麻烦与争议,但江泠管不了那么多也等不了那么久。
他必须要去见陶桃,也必须去证明路行云查到的那些东西并不是真的。
江泠收好邀请函,目光坚定。
“我必须要去。”
第55章 失望
晚上六点,郑经理开车来了宋宅,还带来了一套衣服——一套服务生的衣服。
郑经理将衣服递给陶桃,语气倒不像他以往那样冷冰冰中透着鄙视,细细听着竟有几分和善。
“换上吧,国泰的人也在,不能太招摇了。”
陶桃接过那身衣服,手有些冷。
“是他的意思吗。”
看着陶桃垂头的样子,郑经理不忍回答,叹了口气。
“你心里都明白,何故要继续问,平白给自己找不痛快。”
郑经理的话十分在理,说得陶桃忍不住笑了下。
他仰起头深吸口气,转过身回楼上换衣服。
看着镜子里穿着服务生衣服的自己,陶桃觉得宋蝉喧对自己的定位是没错的。
从十岁那年踏进宋家大门开始,自己就是个服务生。服务这个,服务那个,不过是为了宋蝉喧一个人,只是那时他还需要自己,所以自己不必穿着这样的衣服昭告天下。
不过现在他不需要自己了,所以这层外衣也该穿上了。
宋家在城西,拍卖会的场地在城南的美术馆,隔得很远。
陶桃已经查过了,举办拍卖会的美术馆登记在国泰千金刘小姐名下,不过这是前几天才更名的,陶桃明白,这是宋蝉喧送给刘小姐的礼物。
很大气,像个好未婚夫。
为了不引人注意,郑经理一早就把陶桃送到了美术馆,带着他去了楼上的一个房间让他在里面等宋蝉喧。
房间里挂着很多画,画上是各种各样的花,不过算是抽象派,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花的样子。
那些原本美丽的花如今在这画中显得面目狰狞,甚至是残缺不全的,只是这样残缺与不堪中却又有别样的美感,就好像亲手将美的东西按进淤泥中能获得的那一丝快感一样。
看着那些缺叶少瓣的花,陶桃总觉得看到了自己。
不同的是,自己算不得宋蝉喧的花。
陶桃一个人在画室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天都黑了下来,外面也渐渐停了很多车,整个美术馆都亮了灯,哪怕是站在楼上,陶桃也能感觉到楼下人声鼎沸的热闹。
只是那热闹是不属于陶桃的。
宋蝉喧来的时候陶桃正站在窗口往下看,开门声让他回了神来,转头便见到了宋蝉喧。
陶桃已经有一阵没见宋蝉喧了,自从上次在宋家书房见了面后,陶桃都没有再联系过宋蝉喧。
陶桃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江泠的事,也可以留住宋蝉喧,可以成为他身边最不能失去的棋子,只是没想到自己什么也没做好。
宋蝉喧走进来关上门,也站到窗边看着外头的灯,声音一如既往轻柔和缓,听得人格外舒服。
“这里到了晚上很好看,待会儿有空可以看看,你不是就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灯吗。”
宋蝉喧站在身边让陶桃感觉到一种压迫,他浑身紧绷,并没有解释什么。
其实陶桃并不是喜欢亮晶晶的灯,只是因为在灯下能看清宋蝉喧的脸而已。
“这间美术馆原本叫普罗米修斯,前几天我买了下来,打算换个名字,你觉得什么名字合适。”
宋蝉喧此刻这样说着不痛不痒的话,陶桃并没有觉得舒心,反倒更加难受。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都在被宋蝉喧牵着鼻子走,现在也是。
陶桃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宋蝉喧,“既然送给了刘小姐,这名字还是让刘小姐来取吧。”
宋蝉喧没有看他,依旧目视前方。
“陶桃,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让你去剧组,让你去接近江泠,到底是对还是错。”
“以前我觉得我们离得很近,我随时都可以触碰你,可现在……”
宋蝉喧说着,顿住,侧头看他,“现在我觉得哪怕我们站得这样近,我却始终无法触碰你。”
宋蝉喧的眼神有些悲伤,陶桃的心一下子紧揪在一起。
他唇齿微张,艰难地说着那些早就想说的话。
“可是……离得再近,你也不会伸出手触碰我不是吗。”
“宋蝉喧,你从来都不想触碰我。”
宋蝉喧定定地看着他,因为他的话而瞳孔颤抖,双拳紧紧攥在背后。
“那现在还来得及吗。”
悲伤将陶桃吞噬,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陶桃强壮镇定,企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样狼狈。
“今天你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宣布订婚的事,对吧。”
“国泰终究是你忌惮的,可是和国泰联姻,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是吗。”
宋蝉喧笑了声,有些自嘲。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让你接近江泠吗。”
“现在我告诉你,江泠是恒盛从未露面的总经理,是恒盛的第三大股东,是国泰董事会的一员,更是叶家的公子。”
“让你接近他,是因为恒盛的存在是宋家最大的威胁,是比国泰更加危及宋家地位的存在。”
“而你,我的好弟弟,你浪费了最佳的时机,浪费了最好的资源,更浪费了我对你的信任和期待,你爱上了江泠,你对他心软,你想放过他。”
“可是你知不知道,恒盛已经在准备收购国泰,完成并购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宋氏。”
宋蝉喧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他牢牢抓住陶桃的手臂,以极其可怕的眼神看着陶桃。
“所以你明不明白,和国泰联姻,是我能走的最后一步。”
宋蝉喧的话让陶桃愣住了,他突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很陌生,江泠是这样,宋蝉喧也是这样,他们好像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他们的秘密里都没有自己。
看着陶桃呆滞的神情,宋蝉喧心头一软,缓缓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陶桃,我从不想用婚姻做赌注,从来不想。”
被宋蝉喧拥抱着,陶桃却只能感受到他身上高定西装的笔挺和价值不菲的面料,却再不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了。
陶桃深深吸气,慢慢推开宋蝉喧。
“所以还是有退路的是吗,否则你不会再见我。”
陶桃冷静的神色和淡漠的声音让宋蝉喧吃了一惊,他皱眉看着陶桃,已经察觉到他不再是离开自己时的那个孩子。
宋蝉喧抿唇,牵起他的手。
陶桃下意识想挣扎,却又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没有动弹。
“恒盛要竞标城北的地皮,这次竞标宋氏和国泰都会参与,如果国泰可以赢得竞标,就可以挽救资金周转不灵的境况,或许可以摆脱被收购的结局,而如果赢的是我们,宋氏版图拓宽,也可以让恒盛暂缓收购我们的想法。”
“总之,只要恒盛竞标失败,他们想在地产界称王称霸就不会那么容易。”
“所以,陶桃,你会帮我,对吗。”
陶桃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宋蝉喧,突然觉得他格外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成这样的呢,是从什么时候,他一次次让自己失望呢。
陶桃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低下头不再看他。
“据我所知,江泠并没有接触这些。”
宋蝉喧紧了紧拳,开口,“这次竞标的负责人就是江泠,只不过江泠都交给了他手底下的人来做。”
“这是江泠正式进驻恒盛的第一步,他要靠这个站稳脚跟,所以一定会亲自过问。现在他对你明显感兴趣,只要你靠近他,一定可以拿到竞标书。”
陶桃这才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不敢相信。
“到了现在,你还要让我靠近江泠?”
“你口口声声说触碰不到我,可事实难道不是你一遍遍推开我吗?”
“宋蝉喧……你明明……明明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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