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傅岳庭又收回视线,就着他的手抿过一口,点头说,“可以。”
秦砚才伸手从床头柜取过药盒再递到他手里,然后喂他喝了一口水把药服下。
可能是刚才的动作勾起傅岳庭体内埋藏的不适,吃过药后,他闭了闭眼,正在缓解,就感觉身旁一空。
秦砚身上的温度变成冰凉的空气顺着缝隙钻进被子里。
傅岳庭睁眼看向秦砚。
秦砚正把水杯放下:“你吃的药有安眠作用,睡一觉吧。”
傅岳庭没有说不的机会,只能顺着秦砚的力道躺下。
秦砚微微弯腰帮傅岳庭把被子盖好:“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出发。”
他颈间的项链随着他的动作,从衣服里滑了出来,白金戒指的吊坠在半空轻轻摇摆,傅岳庭的目光下意识随着它动了动。
秦砚已经直起身,走到一旁沙发前坐下。
傅岳庭追着他的背影,混沌的困意也渐渐淹没上来。
秦砚再抬眸,看到傅岳庭闭起双眼,才拿出手机,继续查看邮件。
——
在药物的安眠作用下,傅岳庭很快睡熟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在窗外“噔”一声敲击动静里缓缓醒来。
等他睁开双眼,房间里已经没了秦砚的身影。
头顶的水晶大灯也关了,只剩暖色的夜灯照亮着,营造出最适合休息的氛围。
落地窗前,窗帘拉起三分之二,只有角落留出一条空位,足以让人观察窗外的天色。
天气还阴沉着,暴雨下得不再那么急,但也汇成道道雨帘,在窗上留下一线又一线痕迹。
一只湿了一半的麻雀站在窗下,突然用鸟喙啄了一下玻璃。
“噔”
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制造出来的。
傅岳庭张手搭在额前,闭眼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之后转脸看了看时间,才发现他这一觉睡了足足三个小时。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
应该是及时吃过药的原因,早上还昏沉的脑海现在清明许多,他掀了被子起身,也再没有晕眩的感觉。
看不到秦砚的身影,傅岳庭去换了衣服,简单洗漱后就去了楼下。
秦砚果然就在楼下堂屋。
他还听到吴妈的笑声:“那时候少爷还小呢!”
傅岳庭脚步一顿,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淋头。
他紧接着加快速度下楼,大步流星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吴妈站在他对面,先打招呼:“少爷醒了!”
背对着他的秦砚才转过身。
他看到秦砚脸上还带着浅浅笑意,视线再往下,看到秦砚手里翻开的相册,刚刚痊愈的晕眩又席卷而来。
他僵在原地,做最后的挣扎:“你,在看什么?”
秦砚和吴妈对视一眼。
吴妈爽朗笑道:“都是以前的老照片了,天气阴我拿出来擦擦,怕上潮,正好秦先生出来,一起看看。”说完才“哟”了一声,“少爷您不会介意吧?”
按理说都是朋友,还住在一间房里,她下意识就觉得傅岳庭应该不会介意,但毕竟这是傅岳庭的隐私,她总该问一句。
但当着面被这样问,傅岳庭表情也僵硬:“不介意。”
然后看向秦砚,试图在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
秦砚低头又看了一眼相册里的照片。
照片里是穿着一身小西装的傅岳庭,因为是抓拍,他好像刚刚发现镜头,年纪还这样小,锋利眼神就有现在的雏形。
可看着这张照片,秦砚迟迟没有翻页。
分明他和傅岳庭不可能见过面,可傅岳庭小时候的照片,怎么也让他感觉熟悉?
傅岳庭不敢让他再看,匆匆上前一步,转移话题:“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吴妈一拍脑袋:“瞧我,把正事给忘了!这么晚了,你们吃了饭再走吧,我这就去跟老头子说。”
说完看向秦砚,“秦先生,这相册你还看吗?”
知道她还要收拾,秦砚把相册递还给她:“不用了,谢谢。”
傅岳庭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吴妈于是合起相册,转身去了厨房。
秦砚看着傅岳庭走过来,问他:“好些了吗?”
傅岳庭说:“已经好多了。”
秦砚再看了看房檐外的雨,倏地想到他上午的话,又问:“出去走走?”
傅岳庭一怔。
秦砚说:“你如果还不舒服,就算——”
“好!”
话被打断,秦砚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从门口散桶里拿起一把伞:“走吧。”
虽然雨还没停,可小镇里仍然处处都涌动着清新的空气。
不过天色还阴沉,雨势将有歇的意思,看得也并不远。
出门后,看到镇上已经有了不少车来往,秦砚提醒傅岳庭一句:“小心。”
“好。”
——
两人并肩走在伞下,很快融入伞海里。
散步良久,走到有些偏僻的地方,秦砚看了看时间,才说:“该回去了。”
傅岳庭尽管还有兴致,也还是说:“好。”
只是在斑马线的路上,他们和一个脚步匆忙的男人路过。
对方的伞不小心划过秦砚身前,勾起他的领口,带起了一片水珠。
男人吓了一跳,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秦砚看到他怀里的女儿,淡声道:“没关系。”
男人还是手忙脚乱帮他擦了擦领口的水,才道着歉走开。
傅岳庭皱着眉,和秦砚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忽然目光一凝。
秦砚脖子上的细链不见了。
他回头看过一眼,才看到原本挂在项链上白金质地的戒指浸在水色里,旁边就是下水道,稍有不慎就会滑落进去。
那是秦砚母亲唯一的遗物。
还是绿灯。
傅岳庭下意识道:“等等。”
话落冒着雨转身过去。
秦砚还没反应过来,见他突然回过神大步走回去,刚要随他转身,就见一辆不开车灯的黑色轿车刺穿雨幕,幽灵一般疾速冲了过来!
秦砚瞳孔紧缩:“傅岳庭!”
傅岳庭正蹲身下去,听到秦砚的声音,他转脸看向轿车,下意识抓住戒指,才想起闪躲。
可轿车速度尤其快。
他已经来不及——
一旁,秦砚的身影迅速接近,猛地抓住他扑向路旁!
两人在地上翻滚一个来回。
刺耳的汽笛声瞬时拖着长长的音擦过。
秦砚在更加刺耳的刹车声中看向傅岳庭:“你怎么样?”
傅岳庭说:“我没事,你——”
“你是疯了吗!”秦砚打断他,惯常从容的眸光里第一次夹杂着怒色,“你还记不记得这里是斑马线?”
傅岳庭抿直薄唇。
“你刚才在做什么?”
傅岳庭才把紧攥的右手伸到面前,哑声道:“对不起。”
戒指吊坠在他说话间从指缝里垂落下来。
秦砚一怔。
差点连累秦砚,傅岳庭抬手按在地上,五指还在微颤,他单膝跪地撑起半边身体,正要起身,才看到秦砚脑后的水迹有些不对。
猩红的血丝还在扩散。
傅岳庭屏住呼吸,抖着手摸向秦砚后脑。
他看着颤抖的指尖。
刺眼的血色被雨水转瞬冲刷洗净。
傅岳庭勉力镇定,语气却漏出端倪:“你怎么样?”
周围有人群围了过来。
司机跌跌撞撞跑过来,吓得面如土色。
“你们,你们没事吧?”
秦砚已经看到傅岳庭的动作。
此时才有钝痛后知后觉传来。
傅岳庭呼吸急促。
顷刻间,仿佛裹着冰霜的寒气灌入四肢百骸。
指尖的颤抖眨眼袭遍全身。
“救护车……”他猛然抬眸看向司机,厉声道,“叫救护车!”
第78章 放心,你绝不会出事。……
雨还在下。
周围乱哄哄一片。
除了司机, 也有热心的围观群众正在帮两人打急救电话。
傅岳庭几乎耳鸣了。
他手脚并用爬到秦砚身旁跪地俯身,把秦砚从水中捞起来抱在怀里,想做点什么, 又不敢乱动。
在他脸上凝结的水珠滚滚落下,打在秦砚湿透的前襟。
“你怎么样?”傅岳庭抬手虚搭在秦砚的肩膀, 薄唇惨白,“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个时候,脑后的钝痛愈发清晰,秦砚看着他, 听到声音好像变得遥远, 模糊了视线的双眼也被雨水刺激,只半睁着。
“别睡!”傅岳庭在浑浊的积水里摸索着秦砚的手掌, 紧紧握住,“看着我,不要睡!”
秦砚感觉到掌心里钻进他冰凉的五根手指, 终于开口:“我没事。”
傅岳庭的目光却一刻也不敢从他的脸上移开,语气带着藏不住的恳求:“救护车马上就到,再坚持一会儿?”
秦砚说:“好。”
傅岳庭没有停下,用语言继续勾回秦砚的意识:“再坚持一会儿,等救护车赶到,我马上联系医院派直升机过来, 我绝不会让你出事,你绝不会有事,所以你不准睡……”
一旁司机挂断电话回来,听到傅岳庭的话,不由腿脚更加酸软。
张口就是直升机。
他这是撞到了什么人……
即便在暴雨里,傅岳庭也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正在靠近。
转脸看到脸色酡红的司机, 他漆黑的眸光里闪着慑人的寒意:“如果他有半点闪失,我让你拿命来偿。”
声音不大,语气甚至不重,却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冷酷。
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司机双腿一软,跌跪下来:“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雨声遮盖住两人的对话,但遮不住气味扩散。
闻到司机身上的酒气,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闯红灯,原来是酒驾!”
“刚才我亲眼看见的,他肯定超速了,连车灯都忘了开,这是喝了多少……”
“酒驾真的害人不浅,你瞧,好好的年轻人,就给撞成这个样子,造孽啊!”
“就是,人都撞了,现在跪下有什么用!”
傅岳庭没再理会司机,话落就回脸看向秦砚,却一眼看到身上不小心蹭到的血迹,薄唇倏地颤抖:“放心,你绝不会出事。”
他把这句话反复说了无数遍,除了安慰秦砚,他也需要这份意念定心。
他紧紧攥着手里还没来及还给秦砚的指环。
坚硬的质地在掌心里立着,带来的尖锐刺痛抑制住颤抖,吊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秦砚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出他的慌乱,于是反手回握住他,再说一遍:“我没事。”
听到他的声音,傅岳庭忽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有昏沉的雨幕遮挡,他不知道要怎样在秦砚面前继续掩藏自己滚烫的眼眶:“对不起……”
傅岳庭垂眸,嗓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是他不该在早上劝秦砚出门。
也不该没有看清路况就折身回来。
如果早知是这样,他宁愿没有在c市偶遇秦砚,就不会邀请秦砚到这里来。
秦砚看着他,忽然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傅岳庭下意识抬眼看他。
“和你没有关系。”秦砚说,“你不需要自责。”
他还记得傅岳庭从指缝间垂下的戒指。
他也亲眼见到傅岳庭从地上捡起什么。
傅岳庭是在他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帮他捡回了母亲的遗物,现在却向他道歉。
秦砚看着傅岳庭的双眼:“即便我真的出事,也不是你的错。”
傅岳庭心头微紧。
可他开没开口,远处就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
人群立刻爆开惊喜的欢呼声。
“终于来了!”
傅岳庭只看一眼,立刻低头看向秦砚:“听到了吗?是救护车到了!”
秦砚微微笑了笑。
然而紧接着,他眼前渐渐模糊,终于只剩一片黑暗。
“秦砚!”
“秦砚……”
傅岳庭看着双眸缓缓闭合的秦砚,掌心的刺痛瞬间传达心底,密密麻麻,让他霎时失去理智,眼底只有恐慌。
医护人员这时推着担架冒雨赶到,从他怀里接起秦砚。
傅岳庭抿直没有半分血色的唇,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
他一路上紧紧盯着秦砚的脸,有问必答,从表面看,除了脸色稍微苍白,并没有半点异常。
直到下车之后,跟在最后下车的护士才发现傅岳庭左手肘擦伤严重,涌出的血迹随着手臂蜿蜒下滑,手掌里更一片猩红。
护士惊呼一声,赶紧伸手拖住他的手臂:“先生,你也受伤了,伤口需要及时处理!”
“我不需要。”傅岳庭沉声道,“你该去救病人了。”
“先生您放心,您的朋友会有医生——”
护士话还没有说完,双手一空,再抬头,眼前就只剩病人的背影。
她一愣,忙追了上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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