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崇站在后门边,与裴情一道看着死者,“是勒死?”
裴情翻开尸体的眼睑,又双手抱住死者头部,左右观察,点了点头,“出血点多,鼻腔和耳道有出血现象,泡沫性液体残留。根据体表特征,初步可以判断是由较细的绳索勒颈致死。不过还是要带回去做解剖,看看内脏、呼吸系统的情况。”
花崇问:“死亡多久了?”
“头发容易脱落,腐败血管网大面积出现,腹部膨胀,最近气温开始升高,但还不算太热,死亡时间至少有五天了。”裴情说。
海梓神情严肃,“看穿着和年龄,这人是赵田军没跑了。如果神秘人确实是贾冰,那就是贾冰开车将他扔在这里,趁乱离开。”
“乱”这个字,是冯家村鱼市的写照。
冯家村以前是个相当贫穷的村子,村民们只会从河里打渔,不会养殖,更不会做生意。前些年才有年轻人从外面回来,组织村民们搞养殖。慢慢地,因为离川明市近,需求旺盛,鱼市逐步建起来,形成规模之后有了固定的顾客。
但生意好了,鱼市的管理却完全没有跟上,监控安检之类的设备一概没有,鱼龙混杂,什么人都能出入其中。
柳至秦绕着鱼市走了一圈,发现这是个抛尸的“好地方”。
一方面鱼市本来就臭气熏天,一定程度上能够遮掩尸臭。另一方面,面包车在鱼市十分常见,拉货的基本上都是这种车,而出入鱼市的人太多,一上午的工夫,就能将车周围的痕迹覆盖掉。
凶手在这里抛尸,自然是希望尸体被发现,但在被发现之前,他需要几天时间做准备。
“我真没注意这车是哪天开过来的,我们这儿的车太多了,面包车都一个样。”鱼市的管理者之一陈老板愁眉苦脸道:“我一天事情太多了,不可能去盯着别人的车啊。”
“你要说臭我就想起来了。”一个摊位的鱼贩子说:“昨天有个客人跟我抱怨,说我们鱼市越来越臭了,我跟他说是鱼的腥味,他说是腐臭。我想着我家都有好几条鱼死了,没及时处理,已经发臭,还跟他解释了一下。嗐,原来是死人。”
柳至秦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对方都说不出灰色面包车是什么时候出现,更无人注意到从车里出来的人长什么样。
灰色面包车就像一艘幽灵船,悄无声息地出现,驾驶它的人离开,留下一具逐渐腐烂的尸体。
裴情将尸体带回市局做解剖和DNA比对,现场勘查继续进行。
“面包车里外被彻底清理过,有酒精残留,方向盘、门把等关键位置未发现指纹。”海梓拿起一个小号物证袋,“但是在中排座位的夹缝里,发现了一根头发。”
花崇看着那根短发,根部可见毛囊,可作为一项关键证据。
然而头发极有可能是凶手故意放下,就像门面里的那处血痕。
晚上,技术性的工作陆续结束。
裴情经过解剖发现,勒沟下肌层出血现象明显,甲状腺、咽部粘膜、扁桃体均有淤血,甲状软骨骨折,内脏窒息现象明显。死因确定是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
此外,死者四肢有多处生前束缚伤,口腔曾被塞入异物,嘴唇周围有粘黏物残留,这说明死者在被杀害前,曾长时间被捆绑,无法发出声音。
DNA比对证实,死者正是三起命案的关联者,赵田军。
而海梓在座位上发现的头发则属于贾冰。
“我突然明白这根头发为什么会出现了。”海梓恨得牙痒痒,“面包车里被清理得一个指纹都没有留下,居然还有一根带毛囊的头发!他是故意的,故意把头发留在中排座位。我们即便根据头发确定他在车上,他也能解释——他是被赵田军和神秘人押到车上的,赵田军与神秘人内讧,最终神秘人杀了赵田军。”
裴情点头,“这样,他就既是连环杀师案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目击者。”
许小周看向花崇,“嫌疑人死亡,花队,接下去该怎么办?”
花崇低头看着尸检报告,片刻后道:“等。”
许小周诧异,“等?”
“已有的线索足够支撑我们的推断——根本不存在神秘人,贾冰就是当年被赵田军带回家中的少年,也是赵田军的帮手。”花崇靠在椅背里,一只手搭在桌沿,“贾冰利用学生自导自演失踪,然后站在赵田军的角度,在明钢小学抛尸,最后舍弃门面,将徐与帆丢在冰柜里,杀害赵田军,把面包车停在人流密集的冯家村鱼市,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将一切罪责全部抛在赵田军与神秘人身上,而他只是一个差点遇害的无辜者。”
花崇顿了顿,又道:“他之所以会绕这么大一个复杂的圈,是因为他长期受到赵田军的影响,心理早已扭曲,在赵田军的策划下,杀了王雨霞、张旭、徐与帆三个人,他深知自己没有办法从泥潭中挣脱出来,而赵田军还想他继续杀害没有污点的老师,失踪的老师越多,警方投入的警力就将越多。他认为自己有朝一日,将难逃法网。”
“少年时期,他什么都没有,唯一能够倚靠的就是赵田军,因为年纪小,难辨是非,他相信赵田军灌输给他的一切。”花崇接着说:“但是现在,当他有了事业,有了立足之地,他开始反思,继而后悔,发现自己只是赵田军用于复仇的工具。赵田军对被抓捕这件事持无所谓的态度,可他不愿意再当傀儡,可他已经杀了人,他还想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唯一的脱身之法就是杀了赵田军,嫁祸给赵田军和那个根本不存在的神秘人。”
许小周眼睛一亮,“‘等’原来是这个意思?”
“对。”花崇说:“贾冰做了这么多,最终目的正是以幸存者的身份回到社会中。他不会永远消失,他一定会再次出现。”
“但是有个问题啊。”海梓忧心忡忡,“贾冰不管是出现在赵田军的门面,还是出现在面包车里,都符合他‘幸存者’的身份,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就是从门面被赵田军和神秘人押去面包车,神秘人杀死赵田军之后将他带去另一个地方。这逻辑天衣无缝。”
花崇摇头,“当他出现,一定会露出破绽。不过我刚才说的‘等’,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等着他送上门。贾冰之所以要策划他自己的失踪,目的就是将自己摆在受害人的角度,他在给警方挖坑,让警方很难去怀疑他,不仅不怀疑,还会相信他这个‘唯一幸存者’、‘唯一目击者’所说的一切。但我们现在已经从这个坑里跳出来了,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
三具尸体的出现在川明市掀起轩然大波,媒体争相报道。在特别行动队的授意下,市局对赵田军的死亡召开了一次通气会,几乎所有市民都在讨论这场老师对老师的杀戮。
通气会上,市局特别提到,目前还有一名嫌疑人没有落网,第四名失踪者贾冰老师也许还活着。
对二中的师生来说,这无疑是个喜讯。
富二代付俊本质不坏,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贾冰的失踪而陷入了极度的自责中,一听说贾冰可能还没有被杀害,当即组织同学搞了个祈福活动。
二中虽然以学习为第一要务,但在媒体的长枪短炮下,也不好阻止祈福活动。
警方以冯家村鱼市为中心,展开密集排查。
特别行动队则再一次来到二中新校区。
“找到贾老师了吗?”年级主任一见到花崇,立即紧张地问:“他还活着吧?”
“还在搜索。”花崇说:“我今天来,主要想了解一件事。”
年级主任叹气,“你说。”
花崇说:“贾老师是数学老师,早读不会由他守吧?”
“守早读的是英语老师和语文老师,班主任大部分时候也会到班上来。”年级主任说:“贾老师不是班主任,没守早读的要求。”
“所以他早上晚一些到也没关系?”花崇说:“你们对单科老师到学校的时间有没有什么要求?”
年级主任说:“没有硬性规定,但我们学校学生自觉,老师也都有责任感,单科老师就算上午一二节没有课,基本也会到办公室,有事例外。”
花崇问:“贾老师晚到过吗?”
“这个……”年级主任想了想,“这学期没有,但上学期我记得他晚到过几次。”
花崇说:“您还记得具体的日子吗?”
“我翻一下工作记录。”年级主任拿出一个厚实的黑皮本,翻开之前尴尬地笑了笑,“我们不对老师什么时候到岗进行考核,是我当了多年年级主任,习惯记录每个老师的到岗情况,谁哪天晚到了我就记一笔,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你们不要告诉媒体啊。”
花崇道:“不会。”
这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也足以看出,压在老师们肩上的压力有多大。社会上无数双眼睛盯着老师,只要有一丁点闪失,就可能被拿去做文章。
年级主任害怕自己记录老师到岗情况的事被外界知道,如履薄冰得让人有一丝心酸。
“去年10月26日早上,贾冰第四节 和第五节有课,9点才到办公室,没耽误教学。”年级主任念着潦草的笔记,“去年12月4日早上,贾冰第一节第二节有课,和米老师调换到下午,10点半到办公室,没耽误教学。”
10月26日早晨,12月4日早晨,正是王雨霞和张旭遇害之后的早晨!
至于第三起案子,徐与帆遇害时尚在寒假中,二中只有高三和初三提前开学了。
花崇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显得意外,冷静地继续问道:“除了这两天,贾老师再未迟到?”
年级主任说:“嗯,他是个很尽责的老师。”
“那他有没有说过,这两天为什么晚到?”
“说了,换季生病,有些不舒服。”
花崇又道:“晚自习的排班记录还有吗?”
年级主任年纪大了,习惯用纸和笔做记录,晚自习的排班记录在电脑上,他捣鼓了好一会儿才点出来。
二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带普通班的老师,可以同时教三个班,而带实验班的老师,只能专注于一个班。
所以贾冰只带20班,晚自习和其他学科的老师平均分配,一周要么守一个晚上,要么守两个半节。
“你别看排班是这样,但是老师们不会因为自己不用守晚自习,就提前回去。”年级主任解释道:“贾老师就算不守晚自习,也都是留在办公室的,学生随时可以去问他题。”
花崇注意到,10月25日,12月3日,贾冰都没有晚自习安排。他可以选择留在办公室,也可以选择离校去做别的事。
“贾老师这段时间前后,有没有跟您请过假?”花崇在两个日期上点了点。
“你怎么知道?”年级主任有些惊讶,又拿起黑皮笔记本,“贾老师很少请假,就是10月下旬,12月上旬连着请了几回假,原因都是身体不舒服。”
从年级主任的办公室离开,花崇在走廊上遇到了付俊。
付俊已不是最初见到的样子,他神情焦虑,后悔写在脸上,“你们会找到贾老师,对吗?”
花崇颇感唏嘘,“我们会找到他。”
付俊难看地笑了笑,“等他平安回来了,我要向他当面道歉。”
花崇将人带到走廊一边的阳台上,“贾老师失踪之前,又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付俊有些诧异,“你指的是?”
“成绩。”花崇说:“比如多次单独告诉你,这次月考很难,不认真的话说不定会掉去普通班。”
“啊!”付俊脸色一变,“我做错了很多题,贾老师叫过我几次。每次听他讲完题,我都很焦虑。”
花崇问:“为什么焦虑?”
付俊说:“因为我发现自己根本听不懂。”
花崇说:“你前面几次考试都稳在实验班,按理说,就算有难题解不出来,也不至于在老师讲解后还听不懂。”
“真的。所以我才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一次被他叫去办公室,听说他出这次数学的卷子,我,我才想到了歪路上。”付俊结结巴巴地说。
花崇说:“你还留着贾老师当时讲题的步骤吗?”
付俊立即拿来几张试卷,上面有两种字迹,其中一种是贾冰的。
花崇将试卷拍下来发给柳至秦。
柳至秦正在贾冰位于师风小苑的家中,不久就回复道:“算是难题,但有常规解法,贾冰故意用偏门的竞赛思路给付俊讲解,以付俊的水平,能听懂才怪。”
半分钟后,柳至秦直接拨来一个电话,“师风小苑外一家便利店提供了半年前的监控记录,徐与帆遇害的次日,监控捕捉到赵田军的灰色面包车,贾冰从车上下来。”
第40章 无垢(18)
如花崇所料,警方不久在冯家村村外的山林里,发现了伤痕累累的贾冰。
对川明市来说,这无疑是个重量级消息——教师连环凶杀案的最后一名失踪者找到了,和前面三名受害者不同,他虽然受了重伤,却还活着!
媒体蜂拥而至,想要采访贾冰。
目前嫌疑人之一已死,另一名嫌疑人信息全无,失踪者里唯一的幸存者颇具传奇色彩,只要能拍到他的照片,让他随便说几句感想,就能包装成一篇高点击的报道!
然而在警方的保护下,没有一家媒体接触到贾冰。
贾冰被发现时还有意识,目前已被送往市内的医院。经检查,他体表有大量擦伤,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左手骨折,颈部有明显勒沟,头部遭受重击,有轻微脑震荡现象,曾经吸入过乙醚。
“体表伤和软组织挫伤都是摔倒、被硬物磕碰造成。”医生对贾冰进行诊查时,裴情披着白大褂,全程在场,“左手的骨折也是。”
“那就是说,这些伤很可能是他自己弄出来?”海梓嘶了声,“对自己可真狠啊。我已经猜到我们审问他时,他会怎么说了——神秘人杀死赵田军后,将我带到冯家村村外,想用杀死赵田军的绳子勒死我。我挣脱后拼了命逃跑,没想到闯入山林,神秘人不见了,但我也在山里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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