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倾目送着沈朝阳的背影隐没在黑夜中,他重新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眼前都是沈朝阳同他相处的过往。
他在此前的二十余年中,从未见过沈朝阳这般的人,成熟沉稳、心怀仁义、强势却又温和,愈接触便愈想靠近,但明知飞蛾扑火,却总归要控制住自己。他不明白沈朝阳为何要帮助他、待他那么好,今晚却知道了答案。
他依旧愿意帮沈朝阳“治病”,但不愿意再借助这个,靠近沈朝阳了,他是真的想同沈朝阳做朋友,但这些时日在沈宅的生活,也叫他明白,他同沈先生,从一开始就是两层人,相差得太多了。
王倾在床上辗转反侧,沈朝阳的心情也不怎么痛快,他沉着脸,走进了书房,顾问周方圆已然在等了。
周方圆年纪不大,很喜爱吃零食,脸上白白嫩嫩的,像一团和气的白面团子,他进入顾问团的契机也很巧,约莫三年前,周方圆的父亲生了重病,周方圆家中贫寒,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直接上街拦住了沈朝阳的车。
沈朝阳一贯会做表面文章,叮嘱下属送一袋银钱给他,却不想换来了一张纸条,纸条上便是他寻觅许久的消息。
沈朝阳在确认消息正确后,便派人将周方圆和他的父亲一并接回沈府,高薪养着作为顾问。周方圆在此后的三年内,跟着其他顾问一起学习、生活,也没甚么出挑的,直到遇到此次危机,才显露出许多不同寻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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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齐
第十二章
沈朝阳刚刚坐到主位上,便听周方圆做了坦白:“沈先生,我同那位金女士,情况当是一样的。”
沈朝阳不置可否,也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从周方圆近来的动作中,他已确认个七八分,喊他来书房,也不过是考验他的忠心。
现在看来,周方圆此人,虽有小心思,但大体还是能用的。
“哦?”
“我少时父亲病重,脑子里便平白多了一段记忆,当时情况危急,也顾不得是不是癔症,只得找上您,赌一次,”周方圆初始说得磕磕巴巴,显然是有些紧张,但后来看沈先生表情没什么变化,便说得通顺了多,“而后陆陆续续又有些片段,直到您向我们道了金小姐之事,关于末日的回忆方才映入脑中……”
“周方圆。”沈朝阳唤了一句他的名字,周方圆便立刻止住了话语,身体前倾,洗耳恭听。
“周方圆,上一世,我是甚么下场?”
“这……”
“但说无妨。”
“先生,那时我并未投身到您麾下,只听说您在末世初期便不知所踪。”
“沈家呢?”
“金曼小姐卷走了一批物资,沈家群龙无首……”
“不必再说了。”
沈朝阳合拢双眼,细细思索了下属们的性格特点,发觉在上一世自己突然离开后,群龙无首的结果只有一个,便是覆灭。
室内一时静谧无声,过了许久,沈朝阳才开了口,问:“在你的记忆里,可有王倾的名号?”
“并无。”
“并无?”
“我的记忆只到了末世后八个月,再向后,便没甚么记忆了,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尚未回忆起来。”
沈朝阳的手指缓慢松开,他睁开双眼,郑重道:“多谢。”
周方圆的包子脸此刻却十分严肃,他起身长立,作揖告罪道:“本该早就向先生道明缘由,却犹豫不决,险些误了正事,请先生知罪。”
沈朝阳轻笑摇头,道:“便扣你半月银钱。”
周方圆的包子脸一瞬间瘪了下去,很是难过的模样,点了点头:“方圆领罚。”
“念在你之前投计有功,如今又主动坦白,再赏你一月银钱。”
“谢谢先生。”周方圆的脸上露出真实的笑来,看着就叫人喜欢。
“那末世,距离现在还有多少时日?”
“沈先生,我亦记不清日期,只知晓那是初夏时节。”
如今正是深秋,天气已然转冷,距离初夏,约莫还有半年光景。沈先生略放下心,又提起了精神,也只有半年光景了……况且,现在已有生了怪病的人出现,末世是否会提前,亦不能确定。
处置了周方圆的事,沈朝阳闲了下来,开始有精力思考王倾的事宜。他是断不可能放王倾离开的,倒手的肉,哪里会轻易放过。
只是他也喜欢王倾得很,便得寻个法子,叫他心甘情愿留下来。
——
第二日一切照旧,沈先生小口吃饭,神色如常,王倾却控制不住自己,频频看向他,沈先生恍若未觉,温言同王倾道了几句话,便去忙了。
王倾昨日刚刚下定决心,今日却被沈先生的态度搅得动摇起来。
待吃了早饭,管家派人给王倾来送些书籍,只道是沈先生特地寻来,叫王倾解闷的。
王倾自然退拒不要,管家却也有一番说辞,道这些书依然付过钱财,王倾可以先拿着看,待离开时觉得不方便,自然也可以留下。
王倾便只得收下书了,书单却合极了他的口味。他便洗净擦干了手,捧着书读了起来。
书读到了末尾,正欲换一本,却有一张薄薄的单子从最后一页漏了出来。
王倾将那单子抽了出来,便见纸上的字迹沉著痛快,亦有几分熟稔。
定睛细看,果然是沈先生亲自写的。他写道:“王先生极喜欢这本,放在最顶部,叫他方便去看。”
王倾初始有些感动,细品品却脊背发凉,他暗忖沈朝阳果真是无处不在,细细编织了密密麻麻的网,他虽不知道他要做些甚么,但总归是要逃的。
待到了午饭时分,王倾便一直低着头,亦不去看沈先生,沈先生吃过饭,便叫来了管家,让他去检查疏漏。
管家亦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很快便将做错事的佣人揪了出来。
沈先生垂眸看了看抖得跟筛子似的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去默写一遍沈家家规,此事便算了。”
那年轻人慌忙点了头,离开了室内,沈先生扣了扣桌面,又道:“派些人跟着他,细细查清楚他最近接触了甚么人,做了什么事。”
——
金家。
金曼这日又是凌晨回了宅子,她失去了王倾这份助力,不得不想法子弥补一二,恰好那李言生正在墨城,她便摇曳生姿地去寻他,做些快乐事,也是为了打好关系。
只是李言生似乎有些麻烦,纵使同她约会,也是半夜相见,凌晨便叫她回去,金曼心中暗恨,但又要讨好李先生,便不得不忍了这些气。
她在浴室里泡过澡,拢上了浴袍,待回到卧室,却吓了一跳,床上竟然多了一人。
“你在那里作甚,吓死我了。”
金曼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媚,浴袍的上衣也向下滑动了几寸,她又道:“好哥哥,你可算回来了。”
床上半躺着一位青年男子,却长得十分艳丽,凤眼薄唇,面如桃花,亦穿着睡袍,细细去看,脖子下的细白**竟比女子更为诱人。
青年男子名唤金然,是金曼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她重生后选择的第一个男人,前些时日,金然亲自前往楠城,去替金家做一些事,却不想今日竟然回来了。
金然抬起眼眸,声音也是悦耳动听的,他道:“我办完了事,着实有些想你,便提早回来了。”
“哥哥辛苦了,”金曼咬着嘴唇,眼角硬生生地逼出泪来,她柔声道,“若不是没有法子,我亦不会忍心叫哥哥去。”
金然并未答话,同他过于艳丽张扬的外表相反,他并不是个健谈的性子。
金曼赤着脚,踩着柔软的毯子到了床边,她伸出纤纤玉手,试图触碰金然,却被金然一个闪避躲过了。
金曼啜泣道:“哥哥为何躲我?”
金然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道:“太脏了。”
金曼尚未做出什么反应,又听他道:“妹妹,是我太脏了。”
金曼的手本是悬浮在半空中,此刻却收了回去,以手掩面而泣,她道:“哥哥俱是为了我和金家,都怪我太没用了……”
金然神色微动,攥紧了手心,略带笨拙地哄她:“不要哭……曼曼不要哭……”
金曼一头栽进水了金然的怀里,她哭得金然的睡袍都湿了,金然没有法子,只得抱着她的腰身,细细哄她。
此刻的金然却不知道,也看不到,金曼在他的怀里,露出了一个快意又扭曲的微笑。
——
李言生这日同金曼约会完,洗了澡倒是睡了一夜好觉,待睡醒之后,却悚然一惊,原因无他——他的床头多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又多了一个人,正是宋天。
宋天比李言生同岁,李言生擅守成,宋天却擅开拓,两人一路上着同样的学堂和学校,最后宋天却远比李言生来得出息,但因着年少时打打闹闹的情意,两人相处起来一直不错,宋天将李言生带进了自己的精英圈子,李言生也将宋天带进了自己的享乐圈子。
只是宋天挑剔得很,大多只在李言生放荡时做壁上观,少有下场,但下场时多会用李言生用过的,旁人揶揄他,他便郑重回答:“我与李言生乃是兄弟。”
久而久之,大家便也习以为常,连李言生亦不觉得奇怪了。
前面,李言生与宋天共同玩儿一个舞女的时候,玩儿出了人命来,那舞女没有服避孕药,亦没有打下孩子,打得便是借由孩子嫁入李家的主意。
李言生面慈心狠,舞女不要,孩子亦不要,倒是宋天将那舞女接了回去,养在了宅子内,又过了几个月,得了一个男孩。
李言生听闻消息,莫名其妙生了些脾气,借着酒劲逼问宋天:“你待那舞女那般好,要娶了她不成?”
宋天伸出手,虚虚地扶了李言生的腰,沉声道:“那孩子有一半的可能是我的,亦有一半的可能是你的,叫我如何能放任他自生自灭,至于那舞者,早就给了笔钱,打发走了。”
李言生未曾料想宋天答得如此详细,而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听了这番解释,竟然不气了。
两人便玩闹似的又和好如初,那孩子宋天养着,第一声爸爸却叫的李言生,一晃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约摸半年前,李言生看上了一位世家女,他年龄渐长,也想娶个太太回去,把持家务。
他与那位世家女刚约会了几次,宋天便来寻他,叫他一起去澳城游玩。
李言生欣然前往,玩儿了个痛快,离开澳城的最后一晚,宋天与李言生玩闹似的掷骰子玩儿,约定谁赢便答应对方一件事。
李言生想让宋天做他婚礼的伴郎,特地叫船上的佣人帮他做了手脚,却不想那佣人是个蠢笨的,偏偏弄反了结果。
宋天赢了,提了一个略显荒谬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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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全
第十三章
那提议便是一年之内,李言生有的东西,便要分给宋天一半,相对应的,宋天有的东西,也要分给李言生一半。
李言生暗忖宋家的家产比他家的要厚多了,自觉也没有甚么吃亏的,便随口应下。
刚一下船,宋天便给李言生正在接触的那位小姐发了约会邀请,又在李言生发脾气之前解释道:“你的人,亦有我一半。”
宋天同那位小姐约会了两三次,每次不过吃吃饭、看看电影,李言生便已心中烦躁,索性绝了再接触下去的心思,他想,约定不过一年,大不了一年之后再结婚。
此后,李言生每次与女子有些亲近,宋天便总会来插手一二,李言生就算再迟钝,也渐渐察觉出了宋天对自己的心思。
他倒不厌烦男男行事,只是他喜欢的只有女子,对男人着实不感兴趣,况且宋天此人固执异常,做朋友倒是合适,做恋人却不合心意。
李言生倒也不是铁石心肠,他有时寻欢作乐,一夜梦醒,看到宋天时,亦会似认真似调侃道:“要不,我们上床试试?无论你上我,还是叫我上你,兄弟俱答应你。”
宋天却总是保持沉默,从不答应。李言生便知晓了,宋天图的不是他的皮肉,图的是将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吞进去。
若没有这些年的情谊和纠缠复杂的利益,李言生早就要同宋天分道扬镳了,但他偏偏做不到。沈先生劝他不要割肉喂狼、引火上身,可这哪里又是他能割舍得了的。
李言生静静地盯着坐在他床头的宋天,问:“你不累么?”
宋天伸出手,将李言生额前的发轻轻拨开,道:“想去玩便径自去,不必半夜偷偷摸摸,亦睡得不安稳。”
李言生双唇颤抖,闭紧双眼,过了半饷,颓然道:“我是怕你难过。”
——
如今局势并不明朗,勉强算得上各城割裂、各自为政,上头有个理事会,却也管不了多大事,只虚虚地担着名。
早年内战不断,后来签订了和平条约,各城却依旧保留着兵团,兵团由城内的家族联合供养,城内的政务却另有一套体系,一半是各家族的精英,一半却是普通民众中选拔出的人才,模式参照英国的上下议院,只是各路人才在具体岗位上划分得并不仔细,一般都是能者居之。
如今墨城政界的领头人是林秋白,虽不是沈家人,却与沈家人关系十分密切,沈朝阳早就将消息递了过去,如今出了第一个“癔症”病人,林秋白的态度终于不再模糊,特地请沈朝阳前去商谈,两人聊了两个时辰,林秋白又亲自将沈朝阳送回了宅内,显然是受益匪浅。
主管墨城兵团的元帅名唤傅元彪,正是沈朝阳的八拜之交,亦从沈家获悉了消息,他已回了帖子,表明今年会参与沈朝阳的生辰会,又笑谈,不醉不归。
周方圆坦白身份后,频频献策,加上之前从金曼身上挖到的消息,足够各方有条不紊地开展布置。之前借助报纸向民众做出的“预警”也颇有卓效,至少今年墨城范围内,对外售卖粮食的现象普遍变少,而城镇里的民众,也增加了各种用品的采购,储存在宅子的地下室内,平白添了几分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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