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沉惜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确实迟钝许多。她贪恋和御景呆在一起的快乐,已许久没想过去找什么天帝或是别人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对于情报的掌握便没有从前那般强了。
她手下的剑仙们只会切磋比试、不问世事,御景也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天界与魔界何时开战甚至不如她晚上要吃什么更重要。从前为她提供情报的辞玉也早早倒台。
这样是不妥当的。
可事已至此,湛都出征之事已至无可回转之地。
沉惜忽地想起湛都那时发现她没有跟上来后露出的眼神。有一点不耐……更多的却是释然。
天界与魔界的战事要持续多久……这本就是按照仙神们的寿命来计算的。万年或许太长,但百年绝不夸张。
待湛都回来,怕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可沉惜总归是不如湛都的职责重要的。
湛都已作出了他的选择,也不得不这样选择。
*
“湛都,有机会的话,再来战一场吧。”御景叫住了湛都,“用出你全部的实力,我们放开来战一场。”
湛都垂眸看这个在男人眼里算得上是瘦弱的花神。
他忽地笑了。
“就你这样的豆芽菜,如何能与我一战?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和你的女人吧。”
御景莫名地道:“我怎么就豆芽菜了?”
“……”湛都瞧着御景的模样,似乎是真的不觉得气愤。她好像只是在普通地觉得困惑,又像是饱含深意的暗讽。
“御景。你对于前世的事记得多少?”
这话算是戳到了御景的痛点。
她道:“这事又不会影响我的发挥,并不打紧。”
湛都挑了挑眉,深沉道:“可或许……你恢复记忆之后,看现在的人和事会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的神情看起来莫名地孤单落寞。
湛都算是男神君中格外英武俊朗的那一波,却不修边幅,粗狂得很。这样的湛都突然忧郁起来时还真的让人有些不习惯。
御景道:“你若是觉得不爽快,现在咱俩出去打一场便是。大可不必在这里长吁短叹……平白地添了些不痛快。”
“我也并非懵懂无知。这天界本就是我的故乡,我自当守护此处。”
湛都嗤笑了一声。
“你总是该护着她的……罢了。”
所谓风光的剑尊……剑与美人之间何尝不是互为倒影?
可怜的很。
湛都最后望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花树下姿态清雅的沉惜。
她的腰肢不盈一握,仿佛只需轻轻一捏便会被折断。
湛都还记得自己初至天界时,众神皆夸他勇武,是昔年剑尊再世。
他们给了他一柄剑,一柄无上利器。
他们道:“此乃昔年剑尊神魂所化,吹毛断发……乃是无上之神器。你今后为战神,当携此剑,守卫天界安宁。”
湛都彼时还有些少年意气,只觉得那不知何时便兵解的剑尊配不上他的名头。
且……拿着别人的神魂做武器,也太过难受。
帝命难为,他推拒不得,只将那剑收于匣中。
那剑湛都一共用过两次。
第一次是天界同魔界的大战之中。
天界不敌魔界,湛都亦不敌魔尊。两人皆是不世天才,可惜魔尊心机手段更胜一筹。
魔尊手执□□一柄,无名仙神的血顺着枪尖滴落在湛都的鼻梁上。
是那短剑如星如虹,刹那飞来,刺中了魔尊的心脏。
此后息战千年。
还有一次……
湛都手中握着剑,将那枯死的桃树拦腰砍断。
那不盈一握的腰身,用短剑劈开时便如摧枯拉朽一般。
顷刻便分崩离析。
第34章 宝匣
天帝既然设蟠桃宴宴请众仙神, 那么远在人界的水族自然也有大臣前来。
水族的君主统御四海,正好与高居于九天的天帝相对, 被认为是人界的主宰——大海之大,比之陆地何止十倍, 龙女是大海的主宰,自然要比人君更有话语权。
来者是龙女的心腹厌深, 宴会甫一结束, 厌深便拢着袖来到了御景面前。
他的衣袖十分宽大, 直直地拖曳在地上,一定要仔细卷起才好行动。
“神君、神君。”厌深连着叫了两声,将瘦瘦高高的御景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这才欣慰道, “见到您无事,臣便安心了。”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抖了抖袖才道:“多年不见,神君风采依旧。”
“啊,这是……”厌深看到御景身边的沉惜, 顿了顿。
御景于是道:“这是沉惜神君, 是我的好友。”
厌深又客气道:“原来是沉惜神君, 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他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说到“失敬”时似乎又带着几分不同的意味。
龙女的心腹, 地位与天界的神君也差不多。沉惜不敢怠慢,回了一礼。
厌深却不敢受,只连连摆手侧身推拒道:“您是我们小殿下的朋友, 怎能对着臣行礼呢?”
御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干脆道:“你们两个如此客套作甚?若是有这么多的场面话要说,那不如坐下来,好好地辩论过一场。”
厌深笑容敛了敛,却一改方才毕恭毕敬的样子,对御景道:“沉惜神君是您的好友,臣怎么能失礼?”
御景拗不过他。厌深这人虽然客气又礼貌,却是个很讲体面和派头的人,并且很固执。
有关这一点,御景还是凡人的时候就领教过了。
她瞧着厌深严肃的模样,总觉得这里面藏着事……还是令她感到十分烦躁的事。
周围的神君都发现这边三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凑在了一起,甚至脸上都挂着笑容,十分融洽。他们递来充满探究的目光。
御景大大方方地掐了一个诀,无形的结界将三人与外界隔开。
“我想姐姐派你来一定不止为了参加这蟠桃宴吧?”
“不错。陛下派我来,其实是想要送一件东西给小殿下。”厌深手中灵光一闪,出现一个七色光芒闪耀的宝匣。那匣上所镶嵌的宝石实在太过华丽绚烂,三人几乎被晃得有些晕。
御景道:“姐姐的品位还是没有变。”
厌深十分自豪:“大海广袤富饶,陛下坐拥四海,自然宝物也就多一些。”
“这里面的是什么?”御景问。
“是旧物。”厌深缓缓将那宝匣打开,他的手上还残余着两块鳞片,“想必您已经发现了您的记忆有所残缺……这是这些年陛下在您轮回转世中搜集的些许记忆残片。这些残片都依附在具体的器物上。”
匣中放着的大多是某块宝剑的碎片,还有少量的玉佩等,最为奇特的大概是一块辨不出来历的骨头。御景推测那可能是自己某一世啃着鸡腿时猝死,因为英年早逝过于怨念才残留下来的碎片。
若是事事顺遂,那便不必留下这样强的执念来。
“……”御景沉默了许久。
久到沉惜都觉得异样。能得到过去的记忆,御景应该是高兴的才对。
她问:“神君怎么了?”
御景立刻便笑了起来。
她道:“我只是觉得害怕……说不得我那一世便有着什么旷世奇恋之类的,若是叫我记起来曾经同某人缠缠绵绵,怕不是要酸倒了牙。我自个酸倒也不碍事,若是仙子也跟着我酸岂不是大罪过?”
沉惜脸一红。
可厌深却立刻反驳道:“小殿下命里亲缘情爱都单薄,父母兄弟姊妹夫妻师徒友人一样不沾,如何来的旷世奇恋?”
御景道:“那万一呢?”
沉惜于是又知道,御景这又是在跟她开玩笑了。
她打定主意要给御景教训,嘴上却忧心忡忡地道:“可这记忆残缺终归不是好事。神君不如还是看上一看,也好心里有个底。”
御景久久没有出声。
厌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
他沉吟道:“总归这宝匣臣就先交到小殿下手上,也算是了却前事了……至于看与不看,全由殿下自己决定。陛下搜集了这么多年,也只是希望您能过得好些。”
*
回重华境的路上,御景一直沉默地抱着那个匣子。
从结界外的人角度来看,御景便是一直坐在那里,跟丢了魂似的。
绥英想不通御景为何如此反常,划船的动作快了些。
沉惜朝他笑了笑。
重华境中的花树们纷纷低下枝头,去触碰沉惜的发以示友好。纷落的花瓣像是某种秘而不宣的暗号,传递着不为人知的信息。
御景看着沉惜拨开花枝,她的裙摆在落了满地的花上逶迤而行。
“抱歉,”御景道,“我今天是不是不太正常?”
她抱着宝匣,眼中罕见地透出一丝迷茫。
沉惜忽然想起,御景的年纪是要比很多仙人都要小的。
她十几岁就成了仙,在地府历练不过百年……若是仙人之间有了子嗣,一百余岁不过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年纪罢了。
但御景和她的剑一样,从不迷茫懵懂。
两人于风静之处停下,眼前是一汪深潭,落英纷纷,旋转着落入水中。
沉惜问:“神君的记忆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御景道:“这是老毛病了,并不是哪一世才有的……从轮回伊始便是如此。”
“只是我姐姐对我格外优待,一心地想要替我找回那记忆。”
“我心里——”
“你也想知道。”沉惜笃定地说道,“否则以神君的性子想必会当场将这宝匣损毁,不留痕迹。”
御景定定地看着她。
“是,可这本就毫无意义。过去的影子对如今有何帮助呢?”她苦笑着,自己将那宝匣打开了。
凡人常说买椟还珠。
这被堆砌得近乎奢靡的宝匣内所装的物什大多破烂残损,从仅留下的大致形状来看,大部分都是平平无奇的。
沉惜拿起其中一把木梳来。
御景道:“这大约是某一世饥荒之年,我母亲将我扔在郊外时匆忙间掉下的。我那时已能自己走两步路,对她也算有印象。”
她回忆片刻,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温情的微笑。
“她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生得也好看,有不少男人追求。可是她一个也不爱,常常是在一个地方住两天就离开。日子久了,生火做饭的本事就很高明……”
御景说起吃的,立刻滔滔不绝起来,说起人间某地的风土人情。
“这个村和我也算有缘,我前几世也有生在这里的,可惜活得不够久,仅仅六月光景,好在前世的遗憾来生便补足了。”御景道,“村子北面本是有座山的,后来路过一名仙人,将那山削平了,这样官府的人才管到那里……”
沉惜发现御景的记忆很清晰,全然不像她所说的“轮回转世的记忆本该模糊”。那残缺的记忆与其说是在轮回中丢失,还不如说是被人为特意抹去。
她正想着,却见御景将那木梳放在手中掂了掂,随即毫不留恋地扔进了水潭里。
甚至还打了几个水漂。
水花很小。
御景快乐地吹了个口哨。
“为何要扔掉?”沉惜问。
御景转过头来看沉惜。她笑道:“自然是因为于事无补了。我就算知道了那一世所有的记忆,也不能现在冲去地府揪出那个母亲的魂魄清算吧?且她转世轮回之后是否开了灵智倒还未可知,如何计较这个?”
沉惜不作声,看着御景将匣中物什一个个沉到谭中。
突然,一阵奇特的感觉令她心悸不已。
御景已将匣中大半都扔空了。
宝匣的之中隐隐能看出一把短剑的模样。
和魔尊手里那把一模一样。
沉惜问御景:“若是错过什么重要的讯息怎么办?”
御景答:“可我至少已经有了选择的机会。姐姐她也只是想要给我这样的机会吧。我的答案是忘记。比起过去,更重要的是未来——”
“我再次成了仙人,如今也不可能再次轮回转世了呀。”
沉惜轻轻地说了声“好”。
她冷不丁地问:“魔尊那柄……据说是由剑尊神魂所化的短剑是怎么一回事呢?”
御景被她问得一愣,随即缓缓笑开:“那估计是天界的人造出来的。毕竟我的神魂对魔族的压制力十分强大,若是被用作对抗魔族的武器,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沉惜几乎不能抑制住心中的愤怒。
她的情绪抑制了太多年,以至于那愤怒爆发时,沉惜自己都不太能控制自己。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发颤的手。
她问:“仙神的魂魄不比□□凡胎……有且只有一个,那短剑若是你神魂所化,那这匣中之剑又为何物?我眼前的你又为何物?你的神魂……又分做了多少份?”
凡人有三魂七魄,分别有不同司职。可一旦成了仙,所有的魂魄都会凝成一个完整的神魂。
神魂绝不会轻易消散,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分成了两半。
御景的笑容消失了,勾起的嘴角也渐渐沉下。
她叹了一口气。
“忘记了呀。”御景道,“但是谁能逼迫我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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