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粲忽然蹙眉:“并没有在皇城下葬......因为青锋军并未功成,而且太尉不许。”
“太尉?项笠平? ”墨枫异也是不明白,“将军不是已经跟他恩断意绝了吗?不是再也不见了吗? ”
荀粲轻叹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我拦不住,自项浅荣进了军营之后,太尉就卸了官职,带着将军剩下的骨灰回了家乡。”
墨枫异不解道:“项家世代显贵,不是定居在皇城吗? ”
“是嘉贵将军的故乡,柳州。”荀粲也喂完了草,“其实自从德肃皇后病逝之后,项太尉就已经打算辞官了,只是那时先帝不愿意。听项浅荣说,柳州也是他们少年时相遇的地方。”
墨枫异还是看着那匹须臾,只是冷哼一声道:“少年相遇又如何,他还不是负了她?非要人走了才后悔,难道还指望嘉贵将军在天上原谅他吗? ”
荀粲在心里感到奇怪,墨枫异这是在说自己?
“为什么忽然感慨这个,你怎么知道将军怎么想的? ”荀粲挑眉,“或许将军早就想和太尉重修就好呢? ”
“将军一点也不想。”墨枫异撇撇嘴。
荀粲奇怪道:“她跟你说过? ”
“我记得将军在离开太尉之后说过她再也不会穿裙子了。”墨枫异回忆道,“而且她真的没有再穿过,除了......出征的那天。”
荀粲也顺着他说的话回忆,玉芷这么多年真的没有再穿过裙子......但好像又依稀有过那么几次,荀粲也记不清了。
而且荀粲明明记得玉芷出征那天早上穿的是戎装,怎么到了墨枫异这里变成了裙子?
墨枫异解释道:“我没看见,是紫冥告诉我的。她说玉将军其实试过那个裙子很多次,但没有穿上,只有那天早上她穿上了,最后却还是换了戎装。”
“我想......玉将军其实很喜欢裙子,但她不知道还能穿给谁看,女为悦己者容,所以她再也不穿了。”墨枫异的声音在夜色里变得空旷清凉,一丝丝透进荀粲的心里,他不知不觉变得沉静,“我记得将军说过她很累了想休息,这次出征是最后一次,回来她就要辞官回乡,或许她想过再试着穿一次那条裙子......可是没机会了。”
荀粲忽然笑了一下,墨枫异猛地清醒,他在跟荀粲瞎说些什么啊? !
荀粲压下笑意问:“我倒是觉得将军已经得偿所愿了,她已经回了故乡,她也可以穿想穿的裙子了。”
墨枫异皱起眉头疑惑道:“可是明明没有。”
“太尉和她一起回了故乡。”荀粲淡声提醒他,“将军会很高兴的。”
墨枫异还是不明白:“可是将军没有原谅他。她没有穿过裙子了。”
“她穿过。”荀粲忽然道,“我见过。”
墨枫异只是哦了一声,“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将军最想要的。”荀粲正了音色强调道,“我们只能这样想。”
墨枫异忽然意识到他说的没错,他这里纠结玉芷到底有没有原谅项笠平有什么用?更何况他连当初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一个小辈,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玉芷的想法一通分析? 墨枫异根本不比荀粲了解她,也对这种事不甚注意,那他到底在纠结什么?
墨枫异也不知道,他就是觉得玉芷没有放下,她只是累了想回去。
可是他不知道这种想法对不对,谁也不知道对不对。
所以不如干脆和荀粲一样,就觉得玉将军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想到这里墨枫异勉强让自己舒坦了一点,却忽然又听到荀粲问:“你一向对这些观察这么细致吗?连将军穿什么都记得? ”
墨枫异忽然心跳就不正常了,他敏感地察觉到荀粲这话问得不对劲,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似乎怎么回都是错。
“我......就瞎猜的。”墨枫异吭哧了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
荀粲狠狠蹙眉,明显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可惜墨枫异看不见。
说来真是奇怪,墨枫异明明是个追求及时行乐的人,他一直大大咧咧什么也不在乎,甚至记性很差基本记不住事,说白了就是极度自私自利。基本上没什么能让他特别上心的事和人,不招惹他他一般连正眼都不瞧,荀粲一度认为除了凌紫冥以为他谁也不在乎,不然为什么墨枫异可以对着他心口子捅了几刀还能继续对着他笑?
可现在好像又不是这样的,墨枫异连玉芷穿了什么都记得,他的细腻多思不是一直只用在文禹盟吗?
荀粲其实一直知道墨枫异很敏感,心思细,但他也一直没问过墨枫异到底把这份心细用在了哪里。他到底能不能看看自己?为什么墨枫异可以一次次没心没肺地欺瞒他?
荀粲不敢问,他一直不敢接受答案。
但这次他却想问问,如果连玉芷他都细心观察过,那他呢?他到底能不能看看他?
“什么? ”荀粲看到墨枫异侧过脸问他话。
荀粲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一恍惚,把心里话问出来了。
他问墨枫异,那我呢?
气氛这么安静,墨枫异当然听到了,却还是问了一句,似乎想让他再问一遍。
荀粲却是摇摇头,“没事。”
于是墨枫异就装作没听见回了头,心里却在砰砰地跳,他甚至压了呼吸生怕荀粲听见。
荀粲却忽然又开口:“我刚刚问你,那我呢?你连嘉贵将军都观察得这么仔细,那我呢? ”
墨枫异没有回话,他最后只是道:“这你还要问吗? ”
荀粲沉声道:“所以你不打算回答? ”
“我是觉得没有必要。”墨枫异硬了心道,“反正你看得出来。”
“也是。”荀粲了然于心,自嘲般笑了笑,他怎么敢妄想墨枫异会有多么在乎他?这个人什么样子他还不知道吗?
荀粲清了清嗓子:“世子殿下,夜深了,我们回去吧。”
说着荀粲就要走,他走了几步才发觉墨枫异没跟上来,于是荀粲回头,看到墨枫异摸着须臾刚放下手。
墨枫异就这么背对着他,荀粲清晰地听到他说:“荀粲,你今天穿了一件白金软盔甲,就像当年来通州时一样,这个料子和样式还是在皇城时紫冥和笑笑一起挑的......你没有戴着霞光琉星佩,只是系了腰佩,上面的花纹和你的品级对应......你走路变慢了,应该是伤口没恢复,左手一直没动,恐怕比较严重,但没再渗血,所以我来之前你已经上了药重新包扎过......不过晚上天凉了,所以你时不时会用右手捂着左胳膊,或许是伤口还有点疼......”
墨枫异呼吸发紧,手一直死死攥着马厩的栏杆,“......你的一切我都观察我都在乎,可是我不能问你的伤势,我不能为什么你不戴霞光琉星佩,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们只能这样了。”
荀粲喉头发紧,三步并一步冲了过来,一把拉过墨枫异的胳膊把他转了过来,一手箍住他的腰一手按在他的脑后,把他压向自己。
墨枫异感到唇上一片温热,荀粲似乎想咬他来着,但到底舍不得下嘴,只是在他的唇齿间放肆辗转,无声地倾诉,粗暴地发泄。
荀粲许久才放开他,墨枫异狠狠呼吸了几下,双眼迷离地看向眼前的人。
“我真的恨死你了。”荀粲把墨枫异揉在怀里,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缓解一下心绪。
墨枫异忽然感到委屈,趴在荀粲的身上不说话,干嘛要恨他啊,再硬心冷血的人也会委屈啊。
可是被心疼的人才有资格委屈。
“送我回去吧。”墨枫异轻笑道,“明天我就要去阪奈了。”
荀粲抱紧他不松手,把脸埋在他肩头闷声道:“我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带你远走高飞吧。”
第143章 轻别
墨枫异笑了一下,手悄悄探上荀的左臂,很快寻到了包扎过的位置,就只是把手放在上面。
“这恐怕是你荀大将军说过的最放肆的话了,但你知道不能。”
荀粲于是更不高兴了,他不依不饶地抱着墨枫异,“你到底为什么答应去阪奈? ”
“阿遣在他们手里。”墨枫异明显感觉到荀粲抱他的力道一紧,于是只好道,“我总是要去的,阪奈王不会放过我。”
荀粲知道为什么,墨枫异总不能躲一辈子,哪怕的确可以,但他不愿意。
“荀粲,我做错过很多事,这么多年我都在掩饰、弥补、逃避,但我知道不可能......因果轮回,我总要面对的。”
墨枫异真真切切地发现了自己的一事无成,他曾经向舒汉旭保证过一定秘密杀了陶疯尊,他曾经要和闻彦淮一起过年,后来他跟自己说要照顾好闻汀兰,他说他会治好凌紫冥的蛊毒,他答应墨显护好文禹盟,他保证他会对荀粲坦诚,他说他想留在皇城......可如今呢?
几乎算是搞砸了一切,墨枫异痛恨自己的无能废物,厌恶自己的薄情冷血,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从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甚至也留不住曾经拥有的。
墨枫异知道自己活该,他知道这是咎由自取无可厚非,但他不甘心,他也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懦夫就是个失败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难道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回皇城吗?
墨枫异感受着荀粲的体温,的确,如果当年没回去,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了,能解决一件是一件吧,就这样吧。
荀粲吻着他的额角,轻声道:“我陪你一起面对。”
墨枫异眨着眼睛抬头。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前院,怎么打发的守卫,反正墨枫异就是和荀粲滚到了床上。
荀粲掐着墨枫异的下巴问:“你为什么要杀那个副使? ”
墨枫异一边端详荀粲的容颜一边道:“你知不知道舒祁允给我发了一道密令。”
荀粲蹙眉,“什么密令? ”
“他和他爹真的很像。”墨枫异嗤笑一声,“都让我秘密地杀阪奈人。”
荀粲不解:“他让你杀副使? ”
“他让我杀贺鞍。”墨枫异沉静道,“不仅是他,还有和当年之事有关的所有人。”
荀粲惊诧不已:“你只能答应吗? ”
墨枫异清淡挑眉:“难道我可以拒绝皇上吗? ”
“那你会这么做吗? ”荀粲不确定地问。
墨枫异但笑不语,最后只是在荀粲唇边留下一吻后起身,“与你无关了,回去吧荀粲,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贺鞍会怀疑。”
荀粲慌张地拉住墨枫异的手,似乎放开之后这人就要消失。
“让我和你一起,或者我带你走。”荀粲言语悲切,近乎祈求,“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杀了他们所有人。”
墨枫异只是挣脱开他炙热的手,“如果你不想两国征战,就别再说这种话。”
荀粲手心两空,他勉强站起来问:“那你就愿意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送去阪奈吗? ”
“荀粲。”墨枫异忽然回头问,“如果......如果我真的也是蛊后呢?只是一直没有被发现而已......我告诉过你我找到了《斩髓策》吧?那里面就是这样记载的......如果真的毫无根据,阪奈王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放弃我? ”
荀粲只是歪头问:“那又如何? ”
“我会走火入魔的......或许此去阪奈,殷庄会有办法让我驱蛊......”
荀粲一把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温声笑道:“原来你也怕。”
开玩笑,这是丧命的,墨枫异怎么可能不怕?
“我不愿意去阪奈......我当然怕我也会和紫冥一样......可我没办法,我真的受够了......”
墨枫异这些天的强硬冷静,乃至冷漠傲慢,全都在掩饰他的恐慌害怕,他见过凌紫冥的崩溃痛苦,这种折磨宛如一点点剥皮抽筋,反复凌迟也不过如此,他怎么可能愿意承受?
这些掩饰在听到荀粲的一声感叹之后完全崩盘。
荀粲一直在等他哭,可是墨枫异只是在低声嘶吼,连身体的起伏都没有。
“有我陪你,走火入魔我也陪你。”
“荀粲,从前无论怎样我都没怕过,因为我还有无数条退路,我知道一定有人救我。”墨枫异声音微颤,“但从现在开始不是了,我要一个人走了。我爹娘,你,文禹盟......所有曾经保护过我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荀粲把他扣在自己怀里,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就这么一直抱着墨枫异,他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他轻叹一句道:“不是这样的。”
第二天墨枫异上了启程去阪奈的马车。
墨枫异在踏上马车的最后一刻回头,荀粲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丝毫表情。
墨枫异清淡一笑:“将军,何苦这样呢? ”
不料荀粲却是反问:“殿下,此一去,何时归? ”
墨枫异言语迟钝,没有再就这这个问题回答,他只是低头再一笑,“本世子最后叮嘱你一句,将军乃是北易影藤军上将,将军正直忠诚战无不胜,将军......定要安分守己不可僭越。”
荀粲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他冷笑一声看着墨枫异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
殷霓虹听了个真切,她无奈道:“荀大将军......我们即刻启程,您也好回皇城交待。”
荀粲一直盯着那马车,恍惚地点了点头,“他连一个让我陪他去死的机会都不给我。”
“事已至此,你若也去阪奈,那墨枫异这样就白费了?你荀粲是何等聪明之人,为何要固执至此? ”
荀粲眼神黯淡:“不是我固执,而是他不许。”
殷霓虹不知该作何言语,最后只道:“墨枫异说的没错......不可僭越,你不能救他,谁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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