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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霓虹猛然察觉墨枫异这人的态度，看来他真真是无论如何不服输，哪怕到了此刻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墨枫异都要为自己争取最后一丝丝尊严。
殷霓虹笑了笑，不再理会他。
殷庄一身金装，威严正坐，他看向殿下的年轻人，终于放松地笑了一下。
“王上，听说您一直在找我？ ”墨枫异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脚，方才的枷锁未免有些重，他很不喜欢。
殷庄笑道:“墨枫异......本王找了你很多年。”
“如今王上可算如愿以偿了？ ”墨枫异眉眼含笑，不卑不亢地和殷庄对视。
“青烟，你先退下吧。”殷庄吩咐道。
殷霓虹瞥了一眼墨枫异，心下戚戚，这会不会是她见墨枫异最后一面？
墨枫异慵懒地坐在侧位上，这个殷庄倒还对他算是客气。
“你可知道自己是何人？ ”
墨枫异冷笑:“难道王上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在找我？ ”
“墨枫异，其实当初听说你能登上炼阳顶的时候，本王还在想，你们北易的天辉宗士曾言，登上炼阳顶的人是他的传人，有救世化蛊之能，那么你呢？ ”
“我可不知道，又没人跟我说过。”墨枫异支着自己的头，“王上，您打算对我怎么样啊？抽我的血看看是不是黑的，到底有没有蛊毒吗？ ”
殷庄看着他忽然问:“你那个妹妹......听说她是蛊女？ ”
墨枫异眼神一动:“实不相瞒，我这个妹妹实在无辜，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蛊毒正好在我们兄妹身上？所以她之所以会驱蛊下蛊都是因为我。”
“是吗......”殷庄冷笑一声，“不过还好，只要你在，本王不担心那个蛊女。”
墨枫异淡笑一声:“王上实在多虑，我肯定全力配合您，不就是提炼蛊毒嘛，大不了就剥皮抽筋，您肯定能找到的。”
殷庄不禁眯起眼细细打量他，实在是张令人忍不住侧目的脸，他寻寻觅觅的蛊毒现在唾手可得，但这个年轻人似乎并不怕。
“当初拿到《斩髓策》的时候，陶慎龄就跟本王说，他会为本王送来那个蛊主。”殷庄冷笑一声，“可惜他就这么死在了北易，本王只能自己来。”
墨枫异恍惚一瞬，这个名字似乎已经很陌生了，他简直都要忘了是自己杀了他。
“当年陶疯......陶将军来北易，真的只是因为《斩髓策》中所说的，我是枫白雷月之夜出生的人，所以便认定我了吗？ ”墨枫异有些好奇，这些人这么迷信愚蠢吗？三言两语不惜赔上半生乃至性命？
殷庄却是笑道:“墨枫异，你是真的不知道这蛊毒的威力有多大吗？二百年前的龙鬼甚至几乎称霸整个中原。”
墨枫异冷漠道:“称霸中原啊......这也是王上想做的吗？ ”
“因为这个蛊毒，阪奈不知多少人前赴后继......”殷庄的眼神落到墨枫异身上，“你觉得本王会放弃吗？ ”
墨枫异冷笑一声:“可我杀过很多人，却直到如今都没有驱蛊......王上不觉得奇怪吗？ ”
“本王自有办法。”殷庄笑道，说着他拍拍手，进来了一列侍卫。
“杀了他们。”
墨枫异听闻一阵惊悚，这个王上莫不是疯了？
“你要我......杀你们阪奈人？ ”
殷庄冷笑道:“只要能够让你驱蛊，杀多少人都无所谓。”
墨枫异浑身发寒，后背都凉了下来。
皇城皇宫。
荀粲输了第十盘。
舒祁允无奈道:“阿粲，如此心不在焉可不是你的性子。”
荀粲摇摇头:“陛下恕微臣无能。”
“你无能？ ”舒祁允靠在龙椅上，“朕记得你从小就喜欢围棋，但是对外都说不会围棋，朕一直没问你为什么。”
荀粲直言不讳道:“微臣不喜欢与人博弈。”
舒祁允点点头:“可是朕知道，朕是一直赢不过你的，唯独今天你这幅样子所以朕赢了。”
舒祁允其实也心不在焉，他拦不住凌紫冥，身心俱疲回了皇城，没想到这个荀粲也是半死不活的。
荀粲摇摇头:“是陛下精进了。”
舒祁允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那些人对朕阿谀奉承的话了？ ”
荀粲脑袋里什么也装不下了，他迅速起身跪在舒祁允身旁:
“皇上，臣要辞官。”
舒祁允眼神凌冽:“你说什么？ ”
“臣要辞官，还望皇上准许。”
“荀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舒祁允冷声问，“为什么？ ”
荀粲淡漠道:“臣身负重伤，难以恢复，所以不能再带兵了，朝中还有许多后起之秀能为陛下分忧。”
舒祁允愤然把棋盘翻了，大殿里立刻跪了一片人:
“陛下息怒! ”
“别找这些理由了，你也想去给他陪葬吧？ ”舒祁允扯出一抹笑，含着讽刺道，“原来你这么想死啊! ”
荀粲只是看向地面，“臣不能放任他自己在阪奈。”
“有紫冥一个还不够吗! 他墨枫异是要朕身边的人都为他去死吗! ”舒祁允怒道，“荀粲，哪怕你辞了官你也是北易人尽皆知的将军，你也是荀家人! 你根本不可能有资格救他的! ”
荀粲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陛下......八年前在通州......我重伤昏迷救不了他，我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
舒祁允叹息道:“阿粲......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你这么蠢过......”
“朕绝对不会允许你辞官。”舒祁允冷声道。
荀粲神情恍惚地低下头，舒祁允又开口道:“若你要去，就带上影藤军吧，至少他们能护着你。”
荀粲猛然抬头:“陛下......”
“阪奈欺人太甚，我们不必忍气吞声。”
“陛下是打算出兵？ ”荀粲不可置信地问，“可南式的战乱才平......陛下怎可如此？ ”
“去吧阿粲，朕命你为主帅。”舒祁允轻声道，“去找他们吧。”
荀粲却是摇了摇头:“陛下......不可出兵。”
舒祁允眉头一皱:“你不想救他吗？朕如今拨给你千军万马还不好吗？ ”
“千军万马，却不能为他。”荀粲失落地低着头淡声道，“若是皇上出兵......那他就白去阪奈了。”
舒祁允一瞬间语塞:“你......”
“陛下! 您让我自己去吧! ”荀粲近乎祈求，“我会找到他们的! ”
舒祁允深深无奈:“你不能......若无兵马，你根本不可能救他们。”
荀粲低眉无言，最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皇宫。
回了府中，荀粲还没缓过来，却见到项浅荣已经一身戎装。
项浅荣见他前来，直接跪下双手举起□□道:“请阳和将军带兵。”
荀粲走近一看，正是项氏□□。
“嘉贵将军......曾经也用过这□□的。”
项浅荣抬眸:“皇上既然许你带兵去救墨枫异，你为何不肯？ ”
“不是我不肯，而是不能。”荀粲声色发颤，“若北易与阪奈再陷征战，他就算活下来也不会心安。”
“这一仗就是打了又如何! 我们不怕阪奈! ”项浅荣怒气冲冲不肯起来，“荀粲，你如今是怕了吗？ ”
“你问我会怎样？边关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还不够吗？当年我爹辅佐先帝征战，通州白道口一役死伤多少人你不知道吗？你还重复这场战事？ ”荀粲也感到怒意，他赤着眼睛像是完全不认识项浅荣一样，“墨枫异尚且知道绝不能战，为什么你们这般糊涂？ ”
“可这样就能救他们了......”项浅荣叹息道，“你不想救他们吗？听说凌姑娘也去了滨亥城。”
荀粲低下头道:“我知道......皇上没能拦住她。”
“所以啊，你要看着她也去死吗？ ”项浅荣紧张道，“何必牵连上无辜的人？ ”
荀粲抬头看他，项浅荣终于站了起来。
“紫冥一定会去找她哥哥，谁也拦不住的，可你我不是她，更非常人，我们不能去。”
项浅荣拿着□□的手微微颤抖，他第一次带兵的愿望就此落空。
滨亥城。
墨枫异回忆起眼看着那些人倒在自己面前，心里阵阵作呕。
花遣子拍拍他的背:“枫异，你怎么样？ ”
墨枫异眼睛赤红:“他让我杀人......”
“枫异! ”花遣子担心道，“你不能再待在这里，阪奈王已经丧心病狂绝对不会放过你! ”
墨枫异狠狠咳嗽几声，吐了几口血，“我知道......可是如果我走了，他要打仗怎么办......”
花遣子感到可笑，不顾形象地怒道:“那与你何干？为什么要赔上你的性命？ ”
花遣子大概第一次这样自私地说话，墨枫异忽然也感觉自己伟大了起来，他笑了笑:“阿遣......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没办法，你知道我们不能走......”
花遣子叹道:“枫异......你根本不是蛊后，何苦对阪奈王说自己是呢？ ”
墨枫异仰着头，顺下胸腔里翻涌的恶心感觉开口道:“阪奈王这么多年一直找我，其实就算不上找我了，他只是凭着对蛊毒的执念罢了......如果他知道我根本不是蛊主，疯魔起来会更可怕，到时候怎样你我都承受不起......与其激怒他让他再去北易闹一通......不如还是我来让他死心吧。”
“可是他这样在你身上试验......所谓驱蛊下蛊不过就是想激发你的杀性，枫异! 这些原本就与你无关! ”
墨枫异闭上眼睛摇摇头:“......阿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去通州找《斩髓策》，你在那里听到了一首童谣......”
花遣子想了想，漠然点了点头。
“那首童谣里这样唱......行夜时，最忙张。满星晨，抬头望......曾相识，神鬼慌.......冰夷桥......我不记得后面的了......”
花遣子安静地听着，墨枫异又咳了几声，像是要把肺腑都咳出来。
太难以承受了，墨枫异从来没有这样被迫杀过人。
花遣子温热的手抚上他的背，把他顺下来，墨枫异重重地呼吸着，似乎想把刚刚那血腥从自己胸口排出去。
他满脑袋都是刚刚那几个人的求救，他墨枫异自认为不是个嗜杀成性的人，虽然他杀过很多人，可那些人在他看来都是该死的，而现在他居然莫名其妙要拿起剑，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那首童谣......是有什么问题吗？ ”
墨枫异定然喘着气道:“我师祖......曾在冰夷桥便得到过《斩髓策》的一部分......这首童谣会是谁写下的呢？为什么会被抄录在陶疯的府邸密室里？他们那么渴望蛊毒，又为什么要怕？ ”
花遣子淡声道:“或许......真是龙鬼呢？ ”
“我应该告诉过你，龙鬼其实并非蛊主，她是为天辉宗士转了蛊才......”
花遣子轻轻打断他:“枫异，为天辉宗士转蛊之人乃是他的妻子，可是龙鬼已然走火入魔，她早就不记得这些了。”
墨枫异当即愣住，凌月颜当年或许也没想到自己会走火入魔吧。
“你的意思是......在她走火入魔之后......她也恨这样的自己......所以写下这些吗？是想告诫自己？ ”
花遣子也不知道，所以只能摇摇头:“这些陈年往事早已作古，谁又知道龙鬼究竟如何？她到底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为什么会被天辉宗士所杀......我们不得而知了。”
墨枫异愣愣地看向前面的墙，他忽然问:“凌月颜......她到底有多爱那个男人啊，能够甘愿为他转蛊，阿遣......你说走火入魔有多痛苦啊？ ”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会痛苦吗？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对于没有良知的人而言，那不是痛苦，只是欲望没有满足。”花遣子轻描淡写道，“在她走火入魔之后，就不会感觉到痛苦了。”
“那也挺好的......”墨枫异轻笑一声，“总好过亲眼看着自己被所爱之人所杀。”
花遣子侧头看着他:“枫异，你真的认为会是天辉宗士杀了龙鬼吗？ ”
墨枫异歪过头:“不然呢？ ”
“传说走火入魔之后，蛊主功力倍增，无可匹敌，哪怕武功高强者也远不能及......她怎么会轻易死在天辉宗士的手里？ ”
花遣子言语清淡，却如一根针刺进墨枫异心口，“你的意思是......或许在炼阳顶......龙鬼是自尽的？ ”
花遣子再次摇了摇头:“只是猜测罢了，毕竟这些都是人云亦云，但我想，天辉宗士不会杀她，她也不会杀天辉宗士。”
墨枫异轻声叹道:“或许......或许凌月颜的意识还残存一刻的清醒......她认出了自己的爱人......宁可自尽也不愿伤他......”
花遣子眼神恍惚着没有情绪:“我不知道。”
墨枫异无奈地笑了一下:“都过去两百年了，谁又知道到底如何呢？ ”
凌月颜早就死了，龙鬼也当然是死了，天辉宗士房竺后来出家修行，世人只挑自己喜欢的部分去相信，哪里还有人知道前后因果，谁又去探究这结局？
花遣子轻轻点了点头:“......没错，不过都是杜撰出最符合我们期许的样子罢了。”
“阿遣，我们必须活着回去。”墨枫异轻声道，“我一定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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