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狠狠抹了一把脸,心想着不能让自己爹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然后不知不觉,墨枫异已经走到了一面墙前。
那是历代盟主的佩剑,除了墨显的被墨枫异放在藏书阁和他的没放上去以外,几乎每个盟主的佩剑都放在这里。
文禹盟盟主自然和其他江湖中人不一样,他们地位尊崇,精神不死,所以佩剑并不会在他们死后被折断陪葬,这也象征着文禹盟盟主的另一种永生。
墨枫异拿起龙鬼,这把剑一直不属于他,他心里清楚,所以自从知道它是天辉宗士的配剑之后墨枫异就把它也放在了这里。
纵横早就断了,哪怕凌紫冥把这把剑交给他也终归不是他的。
墨枫异拔开那把依旧锋利的宝剑,从剑锋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吓了一跳。
这个形容枯槁面色颓败满眼血丝的人是他吗?
墨枫异一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可现在恐怕没人觉得他好看了,这个人和大街上撕自己衣服抓自己脸的疯子没什么两样。
墨枫异抓着那把剑,身体里不知是什么在涌动,墨枫异身形狠狠发颤地抖了几下,然后避如蛇蝎一般把剑扔在了地上。
不能拿任何兵器。
墨枫异这样告诫自己,可惜这满墙的尚方宝剑,简直就是致命的诱惑。
墨枫异惶恐地后退几步,可是胸口的手挣扎狰狞地让他抓住一把剑。
墨枫异抱住自己的头,颤抖着摇头。
最后他的手里是一把匕首,墨枫异只能被迫拿着一把匕首压制自己,他不禁看向门口。
他想出去了。
他知道裴知许就在外面守着,而且会在他出去大肆嗜血之前手起剑落。
可他想出去。
墨枫异趔趄几步就向门口蹒跚走去,可是忽然间,门就这么被打开了。
是荀粲来了。
墨枫异脚步一顿,荀粲就这么开着门对他笑:“你要出去吗? ”
墨枫异迷茫地点头,荀粲上前一步擦去他的眼泪温声道:“我就是来接你出去的。”
墨枫异又是酸涩一瞬,“你怎么才来......我爹娘不要我了,紫冥阿遣也不要我了......怎么你才来......”
“我来为你打开这扇门。”荀粲温柔的音色钻进墨枫异心口,把那双手逼了出去。
墨枫异痴醉地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很丑了......”
荀粲温暖有力的手环住他冰冷发凉的身体,墨枫异感受到一阵安心。
“我的世子殿下。”荀粲抱着他安抚道,“你很美。”
墨枫异刚想笑他美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吗?可是忽然,那个怀抱空了。
墨枫异看看自己空落落的臂弯,手中只有一把匕首。
墨枫异迷茫地歪头,荀粲是又出去把门关了吗?
墨枫异不解地要打开门看看他究竟在不在,荀粲居然又开门了。
“你真讨厌。”墨枫异撇撇嘴,“你不是走了吗? ”
“我没有。”荀粲抱歉地笑了一下,“你要出去吗? ”
“不然呢。”墨枫异撅起嘴不满道,“你要拦着我吗? ”
荀粲摇摇头,“我怎么会,但是如果你要出去,就必须杀了我,因为我不会让你出去。”
荀粲的声音非常温柔和煦,说出来的话却想刀子扎在墨枫异心口。
“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
荀粲抚上他的脸,“因为出去你就会死,与其看着你死,不如你先杀了我。”
墨枫异苦笑道:“待在里面我也会死的......你想看着我死吗? ”
荀粲笑道:“那就杀了我,让我陪你。”
墨枫异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笑着说出这种话。
墨枫异撅起嘴巴委屈道:“为什么是你来拦着我? ”
荀粲继续勾着唇角:“因为只有我可以拦住你。”
“那你为什么之前要走? ”墨枫异带着哭腔问,“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在逞强,你为什么要走?你不是说带我回皇城吗? ”
荀粲拨开他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落下一吻,“只要你开口,我一定答应你。”
墨枫异在他怀里满足,“那我想出去。”
荀粲却依旧摇头,墨枫异有些生气,伸手晃动那个匕首。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
荀粲忽然离他很远,却依旧笑着,“除非你杀了我。”
墨枫异恍惚着听到自己的心声。
杀了他。
杀了他。
或者杀了自己。
这样他也会让你出去的。
墨枫异忽然一笑,他太想出去了,但他不能杀了荀粲啊。
墨枫异低头看着那个匕首,它就像自己听话一样,缓缓飘起在墨枫异面前,最后刺进他的胸口。
但这次墨枫异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他呼唤着离他很远的荀粲:“现在我可以出去了吗? ”
荀粲朝他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温声笑道:“遵命,我的世子殿下。”
拉住墨枫异的那双手真是温暖啊,他一点也不想闭上眼睛。
第149章 失去
墨枫异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悠远的梦。
梦里自然有他爹娘,他们相爱地依偎在一起,含着笑看着他。
身旁居然还有项旖心,舒艺怜居然还拉起了项旖心的手。
墨枫异看着他们,不解地问她道,你不恨她了吗?
舒艺怜笑道,只有你还恨。
墨枫异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落水窒息的梦了,可为什么他还会这样?
为什么他仍然抓不住那双手?
舒艺怜笑着和墨显越走越远,墨枫异怎么也追不上,他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他。
小枫儿,别追了。
墨枫异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是项旖心,他不高兴地指着她,你为什么拦住我!
项旖心笑道,是你自己停下的。
墨枫异一愣,宛如溺水窒息。
墨枫异看到离他不远的凌紫冥,小丫头拉住他的手不松开,可是最后凌紫冥直接消失了,墨枫异奔跑起来喊她,凌紫冥连声音都没有。
墨枫异停住,他手心空空,他忽然想起来,刚刚和紫冥一起的还有阿遣,有嵩黎,有小珂......许许多多的一切,都没有了。
墨枫异忽然又看到一个人,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小孩子转过头来。
是七岁的自己。
那个小小的人指着他,冲他怒吼道,你走了为什么要回来?
墨枫异后退一步,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小孩子叫喊道,就是因为你要回来! 你不许再回来!
墨枫异步步后退,终于退无可退。
跌进深渊。
墨枫异在刹那惊醒,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是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花遣子惊喜道:“枫异! ”
墨枫异颇为费劲地转动眼珠,这似乎不是他的房间。
难道阿遣也死了吗?
花遣子连忙端过水给他润喉,一边喂水一边温声说:“先别说话枫异,你伤得太重了。”
墨枫异不解地眨着眼睛,明明他什么感觉也没有啊。
墨枫异柔弱无骨般被扶起来,他才发现他身上很多处都有绷带,手指手臂,腰腹和腿。
但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看着他迷茫的眼神,花遣子悲伤道:“枫异......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映年转蛊......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月。”
墨枫异依旧不大清醒,都三个月了啊。
那荀粲是梦吗?这些时间他都在做梦吗?
墨枫异想开口,却发现连动嘴唇都难。
花遣子只能想办法让他继续睡了。
花遣子叹息着出去关上门,外面正是荀粲。
那人面如土色,看着花遣子一步步走下来。
“他为什么会这样? ”
花遣子沉声道:“你之前去过磐啸台了? ”
荀粲一愣,这可能是花遣子对他说话最不客气的一次。
荀粲点头:“皇上想把映年带回皇宫。”
花遣子只恨自己当时不在磐啸台。
他无奈道:“你知道紫冥的蛊血是代代相传的吗? ”
荀粲蹙眉道:“知道又如何? ”这还是墨枫异告诉他的,凌月颜是凌紫冥的祖上。
“紫冥身携蛊毒,她的后代也是,和她一样,只要杀人就会驱蛊。”花遣子淡声道。
荀粲心下一惊:“这么说映年......”
他竟是忘了还会传给映年!
“他没事。”
荀粲又是不解,“为什么? ”
花遣子神色清冷,“因为枫异,或许是知道了你要带映年走,他担心以后都见不到那个孩子了,所以在临走的前一晚为他进行了转蛊。”
“什么转蛊? ”
花遣子拿出一个册子,正是《斩髓策》。
花遣子也非常无奈,就是因为墨枫异伤得太重,戚夭和从贞益都没有办法,花遣子才策马扬鞭去了皇城,把他的师祖焦堰洪请了出来。
谁知道焦堰洪听了墨枫异的情况,当即一拍大腿。
“这傻孩子! ”
然后就告诉他这是墨枫异为其他人转了蛊,让他回来找当初焦堰洪给到墨枫异手上的《斩髓策》。
“原生蛊主只是催发蛊毒才会心疼胸闷,而且蛊毒蔓延也循序渐进,枫异这样冒然转蛊只怕伤及肺脉,蛊毒排斥则更痛,更遑论他杀过这么多人......只怕是蛊毒会迅速吞噬他的身体,那真真是痛不欲生......”
花遣子把焦堰洪的话转述给荀粲,那人听完已经险些站不稳了。
“他把蛊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荀粲颤抖着开口,“他中了蛊! ”
花遣子淡漠道:“所以映年没事,从今以后都不会被蛊毒侵扰。”
荀粲瞪着眼角道:“那他为什么会昏迷三个月?难道是蛊毒太重了? ”
花遣子低下头,沉重着再抬起来道:“枫异他......已经把蛊毒逼出去了......”
荀粲又惊又喜,情绪转换得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真的吗! 怎么可能呢! ”
荀粲身后传来一阵女声。
“没什么不可能的。”
荀粲一回头,是蔓菁塘这里的主人,也就是从贞益。
从贞益神色有些疲惫,毕竟墨枫异实在不省心,她挑了个亭子坐下喝了一口水。
花遣子端端正正行了礼:“师姑。”
荀粲匆忙过来道:“杏慈娘子这话什么意思?他真的没事了吗? ”
从贞益烦躁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没事?那个臭小子没事会在我这儿躺三个月? ”
荀粲又开始着急了,“那他到底什么了?被蛊毒所伤了吗? ”
从贞益叹息一声开口道:“那孩子啊......可能是为了压制蛊毒吧......他用匕首划伤了手臂......划得太重,断了经脉......”
荀粲当即停滞所有动作,死死钉在原地。
断了经脉......
荀粲脑中一片轰鸣,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从贞益却自顾自道:“我和师弟,甚至还有师父,这天下最好的医师拼尽一身医术......也不过堪堪留他一命,就像......”
后面的话从贞益不忍心再说,荀粲和花遣子却立刻反应过来。
就像他爹墨显一样,当年从贞益也只是保住了墨显的命。
可眼下墨枫异断了经脉,又何止是武功尽失。
荀粲忽然不想再进去见他,对习武之人而言,断手断脚都比断经脉好。
荀粲浑身发冷,花遣子无奈道:“就是因为这样......蛊毒才会被逼出来......”
荀粲怒吼出声:“什么叫就是因为这样! 他现在只会生不如死,我宁愿他――”
后面的话卡在荀粲喉咙里,宁愿他怎样?宁愿他被蛊毒侵身然后走火入魔吗?
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他能宁愿墨枫异怎样呢?
他难道有资格让墨枫异做出别的选择吗?
花遣子的声音继续传来:“我进门的时候枫异就躺在门口,全身都是血......他应该很想出去,可是他必须制止自己想杀人的欲望......所以只能伤害自己。”
从贞益也叹道:“他不过是比那丫头幸运一些,留了条命罢了。”
荀粲彻了彻嘴角苦笑:“他哪里比紫冥幸运了?这条命留着又有什么用? ”
花遣子面色一沉:“如果枫异想死,他就不用受这么多折磨。”
“那你觉得以这些为代价值吗? ”荀粲眼睛湿润,“他会快乐吗? ”
花遣子淡然道:“我只知道枫异不想死,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他。”
荀粲却是淡漠地摇摇头:“我也不想,可我知道他已经很累了,他没办法再承受这些。”
花遣子蹙眉:“如果这是必须的呢? ”
荀粲苦笑了一下,“那还有我。”
花遣子看着他就这么等在外面,却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进门。
又躺了一个月,墨枫异终于混混沌沌恢复了些许,他可算能起来吃饭了。
后珂听说了他能吃饭的消息,开心地一天从磐啸台飞奔过来给他做饭。
墨枫异艰难地起来,看到床头的水杯,他慢慢挪动身子,勉勉强强把杯子拿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握不稳。
咔嚓。
杯子碎在了地上,锋利的陶瓷片险些划伤他。
后珂端着饭菜慌慌忙忙进来,立刻给墨枫异端来了一杯水喂他喝下,再把地上碎的收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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