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枫异迷糊着摇头,“我要睡觉。”
花遣子越想越坚定墨枫异压根就是在等死这个想法,墨枫异明明一直在恢复,至少在从贞益和后珂他们面前是这样,精神尚佳,甚至天天都笑着。可是自从来了悬静观这些时日,墨枫异根本就没有再转好,乃至他心绪低落导致伤口还会流血。
花遣子无比担心,看来墨枫异之前回磐啸台也好,交待后珂和公孙嵩黎的种种也好,就是在交待后事,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伤能好,不是不信任从贞益和戚夭的医术,而是这种几乎和废人一样的情况,墨枫异再也不抱希望。
花遣子看着他微微有起伏的背影轻声道:“荀将军来了。”
墨枫异似乎动了一下,但很快他虚弱的声音传来:“让他走吧。”
花遣子再开口道:“他很早就来了,只是一直没来见你。”
墨枫异就这么背对着他躺着,半晌才轻叹道:“我知道......”
花遣子似乎也料到了,坦然道:“这几个月他都在,无论你到了哪里。”
墨枫异不想再说话,他尚且有力气的右手攥紧了被子,“让他走。”
“枫异......”
墨枫异忽然激动,激烈地咳嗽起来,花遣子连忙上前拍着他的背。
“你真的不想见我吗? ”
墨枫异瞬间安静下来,那是从门外传来的荀粲的声音。
墨枫异却不依不饶地摇头,“不想。”
声音很小,只有花遣子听到了。
他无奈,只好出门。
荀粲的神情也不够好,他其实本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可惜墨枫异伤了身体脑袋还在,恐怕早就猜到了,更何况墨枫异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比花遣子更着急。
可是那人不想见他,或者说是不想让他见到自己这副样子。
所以荀粲无可奈何,就这么等在外面。
花遣子只有在给墨枫异换药的时候那人尚且有精神,可惜墨枫异早没了知觉,他自己倒是很无所谓,至少感觉不到疼。
墨枫异看着花遣子问:“为什么今年春天这么冷? ”
花遣子手上动作没停,回答道:“年年如此,没什么不同。”
“所以是我断了经脉,更怕冷了吗? ”
花遣子只能搪塞他道:“是受了伤才会更怕冷。”
“阿遣......我一直很想问你。”墨枫异淡声道,“为什么我还没死? ”
花遣子眼神一凛,“什么? ”
“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断了经脉的人还能苟延残喘。”墨枫异面色沉静,“哪怕我爹当初自废武功,也至少没有像我这样吧。”
花遣子沉声道:“枫异,这条命是你的,你不能想着是为谁而活。”
墨枫异苦笑了一声:“早就不是了,我这条命是许多人换来的,所以我才不会死。”
当初中蛊,墨枫异疼得满地打滚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也没有想过撞墙了结,这时候又是怎么了?
花遣子没有问出口,他只是问:“那你承受承受这些痛苦是为什么,仅仅觉得对不起这些人吗?你都不为自己想想吗? ”
墨枫异半躺在榻上笑道:“痛苦痛苦,痛的是心,苦的是命,心死命亡才是痛苦,如今我命虽将死,心却安然,怎会痛苦? ”
就着屋内昏暗的火光,花遣子看向墨枫异苍白的脸,打上一层昏黄的光晕,透着些许迷蒙,他的悲伤似乎已经消解,但又像那烛台上的一缕烟,笼罩飘散在各处,真实存在却抓不住。
“你是后悔了吗? ”花遣子淡声问。
墨枫异淡漠道:“是,后悔了,我就不该回皇城,不该杀陶疯,不该......”
花遣子一直觉得墨枫异这样的人能享风华,也甘落拓,墨枫异一直都可以承担各种事,如今的伤痛又算得了什么?
生于汪洋的人承受得起最汹涌的海浪,可沉溺在深渊中,见不到璀璨的星光。
花遣子忽然沉声道:“枫异......你知道为什么你可以活下来吗? ”
墨枫异眼神微动,但没有做声。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为取葶竺草登上炼阳顶,回来后落了寒症,但是你的体内涌动着一股内力,是它为你挡住了这些伤害。”花遣子徐徐道,“那股内力不仅浑厚,而且年轻,和你非常相配,所以在你的身体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这些年都在保护你。”
墨枫异神情含笑:“是啊......那现在呢? ”
“在你划断自己经脉的时候,那股内力抵住了对你肺腑的伤害,保住了你的命。”花遣子无不叹息道,“......但它也因此消散了。”
墨枫异其实早就感觉到了,但他不敢确定,因为身体太虚弱,他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苦笑着问花遣子:“你不是说......它会一直保护我吗? ”
花遣子无奈道:“你伤的太重......那是它最后一次保护你。”
“最后一次......以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花遣子看着他那副样子,又轻声道:“你想知道是谁当初在炼阳顶为你传输的内力吗? ”
墨枫异猛然抬头眼神一动,“你知道? ”
“还能有谁呢? ”花遣子淡笑道,“除了他,谁有这么强的内力? 还甘愿在那时传给你? ”
墨枫异不是没有猜过他,可他不敢问。
花遣子拍拍他的手,转身出门。
荀粲在外面靠着门百无聊赖。
“他怎么样? ”荀粲见花遣子出来,例行公事般询问。
花遣子淡笑道:“枫异让你进去。”
荀粲从门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惊喜道:“真的? ”
花遣子看着他激动地就要推门进去,开口问道:“枫异觉得很对不起你。”
荀粲蹙眉,“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
“他说把你送给过他最好的东西弄丢了。”花遣子淡声道,“炼阳顶,是你吧? ”
荀粲装傻道:“什么? ”
说着他耸耸肩就要进门,花遣子又开口:“所以你才是那个有资格登上炼阳顶的人。 ”
这话是问句,花遣子说出来却很确定。
荀粲不解地回头,哭笑不得:“你到底在说什么? ”
说着他感到无奈又回头准备开门。
花遣子最后问道:“那可是保护了他近十年的内力,你当年究竟为他传输了多少? ”
荀粲背对着他看着门兀自笑道:“那是我能给他的全部。”
然后他了推开门,花遣子愣了一下便也是笑着,转身走出大院。
墨枫异还没睡着,荀粲走过来坐在塌边。
荀粲伸手拉住他冰凉的手,墨枫异睁开眼睛笑道:“你来啦。”
荀粲探下身子在他额角落下一吻,“我从来没走。”
墨枫异温笑着握住他的手,只可惜自己的手实在很凉,荀粲热乎的温度有些突兀。
不过那人肯定不会这么想,冲着墨枫异撇撇嘴,“你一直知道我在? ”
墨枫异捏捏他的手心,“小珂做饭才没这么难吃。”
荀粲失笑着亲亲他的手背,“我会好好学的。”
荀粲待了多久墨枫异非常清楚,荀粲根本就没走过,当初把映年送下山交给亲信吩咐带回皇城之后他就又回来了,只是荀粲没想到居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墨枫异甚至能够感觉到荀粲一直在身边,可他不敢见。
“刚刚阿遣跟你说什么了? ”
荀粲轻笑道:“他感叹我终于可以进来了。”
墨枫异眯起眼睛:“委屈你了? ”
荀粲亲昵道:“就凭你在身上刻下我的名字,我等多久都不委屈。”
墨枫异浑身一震,荀粲感觉到了。
“你......看见了? ”
荀粲把脸贴着他的手,笑着点了点头。
荀粲只有在墨枫异沉睡或者昏迷的时候来看过他,为他包扎已经失去知觉的手臂,墨枫异在崩溃之际划断自己的经脉,可那在之前,墨枫异其实是在往自己的左胳膊上刻字。
血肉模糊之时看不清,可在止血结痂之后,荀粲慢慢辨认出来,哪怕交错混乱那也是一个快刻完了的字。
粲。
墨枫异在清醒之后恢复了最后的那一段记忆,原来荀粲并没有出现,可是在他的梦里出现了,荀粲守在那个门前,告诉他必须杀了他才能出去。
墨枫异于是开始呼唤他的名字。
荀粲。
荀粲。
轻快,温柔,缱绻,沉郁,迷恋,声声入骨,次次诛心。
墨枫异实在是恨透了那个拦住他的人,却也是思念爱慕到了极点,他真的受不住了,他需要疼痛来缓解这份妄动,既然他的兵器再也不能伤了旁人,就只好伤自己了。
墨枫异在神情恍惚之际,看到手臂上涌出的血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满足感,似乎代表着荀粲和他的相融,似乎如此这样,他心里喷薄欲出的杀戮之念可以转移。
可惜没等那个字彻底刻入他的骨肉,墨枫异就逃避般昏迷了。
第151章 悲喜
墨枫异不愿意再见到荀粲,也有这个的缘故,他在迷蒙的最后一刻这样想见这个人,可他只是拦在门前。
荀粲看着墨枫异胳膊上缠的绷带,轻轻抚了上去,墨枫异身子一抖,却没有躲。
荀粲眼中酸涩,墨枫异抿抿嘴巴开口道:“就是因为这个字,你给我的内力消散了。”
荀粲愣了一下,“你......”
“连阿遣都能猜到,难道我很笨吗? ”墨枫异淡笑着道,“之前旁敲侧击地试探过,但你不肯说,而且我原本以为......你的身体没有受到很大影响。”
荀粲起身勾起他的下巴把嘴唇印上去,动作迅速又温柔,仿佛墨枫异是一个易碎的瓷器。
荀粲在他的唇齿间细细品味,还带着墨枫异刚刚喝完汤药的苦涩,可是他如痴如醉,就像是一个做了很久的美梦终于成了真。
墨枫异在他的温柔中回忆起裴知许之前告诉他的事,那时舒祁允刚刚平定舒仁禄的造反之乱,裴知许终于可以回到磐啸台。
那时墨枫异就问过荀粲的伤势如何,在墨枫异看来他荀粲受的那一剑应该没刺到内里,可是裴知许告诉他荀粲几个月都没愈合。
裴知许还转述了舒祁允告诉他的话,荀粲在墨枫异当年离开皇城之后消失过一段时间,后来回来也没什么异常,却莫名怕冷还不能受伤,可他身为武将需要带兵打仗。舒祁允记得最重的一次,荀粲几个月都是躺在床上指挥的打仗,整个人残破濒死,他把玉芷和公孙傲吓得直接跟着去了边关,死死把他拽了回来。
荀粲离开墨枫异的唇,也打断了墨枫异的记忆。
墨枫异的手滑向他的腰间,荀粲拉住他的手。
“怎么? ”
墨枫异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伤好了吗?我记得还在通州的时候你都还没愈合。”
墨枫异见过荀粲身上所有的伤口,虽然的确狰狞可怖,墨枫异在心疼担心之际也只认为是正常的,毕竟荀粲征战沙场,没缺胳膊断腿已经很好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竟然是因为自己。
荀粲拉住他的手,掀开被子就钻了进来。
墨枫异一惊,但他现在哪里可能跟荀粲比,推两下就鼓起腮帮子,“干什么? ”
“你不是问我伤好了没吗,我给你看啊。”说着荀粲就脱了外套,“可是外面太冷了,被窝里脱算了。”
墨枫异失笑着拉住他的手,“没个正形。”
荀粲笑着啄了一下他的脸,“你放心,只要你让我没事,我就好得很。”
墨枫异心神一颤:“为什么不告诉我? ”
“没那个必要。”荀粲魅惑一笑,“那你为什么会猜到? ”
“我也想不到别人了......”墨枫异低声道,“但我不敢承认,因为我伤了你,无论在通州还是皇城。我不敢相信你还为我去了炼阳顶,甚至传我内功,荀粲......我欠你的够多了,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又欠了你根本还不起的东西。”
荀粲清淡一笑,“所以难道就像花遣子说的那样,那股内力消散了,你觉得对不起我吗? ”
墨枫异在他肩上摇头,“其实我是觉得......如果连它都不在了,我们之间的那一点点羁绊就断了......”
荀粲笑得灿烂,他勾住墨枫异的细腰往自己怀里带,“瘦了......真傻......”
墨枫异眨着湿润的眼睛看向他,荀粲满眼笑意道:“其实那内力有没有都不重要了,因为我当初把它传输给你,就是希望它能当我不在的时候保护你,但从今以后我都不会离开你,所以它的使命完成了。”
墨枫异还有些懵:“荀粲......我从前骗过你瞒过你......”
“嗯,我这几个月其实很想走的。”荀粲道,“可是我在皇城,在通州在磐啸台都失去过你,所以再也不想这样了。”
“难道你不怪我了吗? ”墨枫异轻轻嗅着荀粲身上的沉香味,熟悉安心。
荀粲闷闷道:“其实我每天都跟自己说走吧,可是又多留了一天,因为看不到你好起来不甘心,我本来劝自己给你一些时日......可我受不了你放逐自己,哪怕你无法劝自己用这副样子面对我。”
墨枫异心口一阵,原来荀粲什么都知道,墨枫异不想看见荀粲,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现在非常落魄颓废,自卑罢了。
荀粲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不经他的允许他不会直面他,所以他愿意等。
墨枫异不禁笑道:“那如果我一直不见你呢? ”
荀粲耸耸肩:“或许明天我会走吧,不过今天你愿意见我,就没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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