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感,从他肃杀的神情上就感到了他对眼前婴儿的深深敌意。那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谦卑的说道:“王上,这孩子降生前,海涛不惊,万物蛰伏,已是异象。何况她降生后身带魔劫,不哭不闹,绝非凡物,不可……”
被称为王上的男人听了这番话,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从稳婆手中接过自己的女儿,抿着嘴吧注视半晌,才颤抖着开口问道:“大祭司,难道定要孤王亲手弑子么!”
祭司又道:“要王上舍弃亲子,的确残忍。但微臣已得先知预兆,此子与东海孽缘深重,定会为东海带来灭顶之灾。王上,东海万千百姓亦是王上子民,微臣只是依实进言,这孩子是除是留,还需王上定夺。”
王上抱着那安静的孩子,陷入了痛苦的抉择。他身边的男童不知父亲怀中的包袱里装是什么,好不好吃,见父亲一直盯着看,也吵着要见。王上拗不过,蹲下身将那小婴儿给儿子看,小家伙一见竟然是个小婴儿,也是面露惊喜,看得出,他对这个妹妹喜欢得紧。
“舸儿,你想要个妹妹嘛?”
小男孩不懂妹妹是什么,但见父亲询问,想也不想的就点头。王上见了这般情形,本就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现在更是狠不下心。于是他站起身将那婴儿护在身前,对祭司挥了挥手臂道:“我族世代守护东海,自问无愧沧海诸神,沧海决不会将祸患之根种在我的孩子身上。孤王要将孩子留下,若日后不幸真如大祭司所言,横生变故,孤王自会亲裁!”
祭司见王上这般决定也就不好再多进言,只道:“既如此,微臣这就回去了。待小公主百日时,微臣将为公主进献一份贺礼,望王上顾念东海万民生灵,务必让小公主随身戴之。”
王上允了祭司的进言,重整神色,带着一双儿女便要推门去见他的妻子。初一又想随着那祭司去看他要搞些什么事,又想随着王上进去再见一面他的王妃。可惜她没有控制身体的能力,只能任由海风来为她做决定。
幸运的是,风将她带向了王上推开的门。她随后飘然而至,进得门去,眼前却是灯火灿烂,金碧辉煌的大殿。殿上雅乐齐奏,歌舞升平。王上与王妃端坐正中,王上华服冠冕,器宇轩昂,王妃怀抱女儿,善目慈美,风韵更胜。众人把酒齐贺,口中念着小公主百日之喜,王上儿女双全,凑成好字,乃国之大喜。唯有那祭司面色冷峻,难以开怀。
王上见吉时将近,举杯道:“今孤王小女百日之喜,赐名为“歬”,止舟歬。愿小女一世安稳,不经骇浪,旧事尽忘,此生向前。”众位大臣闻言纷纷起身,举杯共贺。落座后,只留祭司一人仍在殿中。
王上一怔,想起小公主出生之日大祭司与他所言,担心他是想在众人面前揭露女儿的命格,赶忙出言打趣道:“大祭司为何不落座?孤王知道大祭司家中恰有两子,莫不是想跟孤王的小公主求一门娃娃亲?”
大祭司拱手道:“非也,王上忘了微臣于小公主出生时说过的百日之礼了吗?今天,臣将礼物带来了。”
王上面露犹豫,生怕大祭司拿出什么砍刀麻绳之类的,当面逼他赐死宝贝女儿。如果群臣都知道大祭司得到的关于女儿的先兆,恐怕他是怎样也保不住女儿的性命了。他紧张的看了看大祭司,又转头看看王妃怀中安睡的女儿,不知如何是好。王妃不知那日祭司所言,只道是稳婆将孩子带去与她的夫君相见,或是让大祭司批了命格,毕竟很快王上就带着孩子回到了她的身边,于是她对大祭司即将给予女儿的礼物更有几分期待。
“王上,大祭司给歬儿带了什么礼物?”
王上心中没底儿,吞吞吐吐道:“大祭司府上……稀奇之物甚多,孤王……也猜不到。”
再看殿下大祭司依然谦卑的在等着他应答,王上心一横,既然大祭司当日没有执意要小女性命,应该不至在这大喜之日改变主意,于大殿之上挑战孤王的权威,且允了他吧。于是挥手道:“就请大祭司呈上礼物。”
大祭司拱手行礼,从法袍里怀拿出个朱红小盒,缓缓打开。王上的心随着盒盖的缝隙越来越大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盒子完全打开,里面却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银制长命锁。
王上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尴尬的笑道:“哎呀,原来是把长命锁。”
王妃也跟着温柔的笑:“王上还说大祭司家稀奇物件儿多,没想到却是送了歬儿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命锁。”
大祭司近前一步,将装着长命锁的小盒举过头顶,一字一句的对王上说道:“请王上顾念东海百姓生灵,务必让小公主随身常佩此锁。”
王上怕众人听出大祭司话中有话,忙起身召唤侍从将长命锁从大祭司手中呈上来,并为了消除大祭司的顾虑,立时亲手将长命锁戴在了女儿的脖颈之上。
只见那长命锁挂在女婴胸前的瞬间,忽的闪了一下光芒,王上与王妃疑惑对视,再看那锁,却只是平平常常,并无异样。二人只道是殿上灯火辉煌,一时眼花,便没放在心上。
初一就站在殿上,目睹了一切,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存在。直到大祭司拿出那把长命锁,她的心才猛然一震。可是心在哪呢……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看不见自己的一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见证这一切……
她努力的回忆着,探寻着,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孤魂?灵体?还是什么……但那女婴戴上长命锁的瞬间,长命锁发出的光竟将她深深吸入其中,像个漩涡一样,她无法摆脱。
长命锁中,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沧海,渔村里熊熊燃烧着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无月的夜空。上一秒祥和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初一还来不及反应,无尽的恐惧感便毫无预警的将她吞没了。
第43章 【紫麓仙缘】43
海潮卷着红浪汹涌扑向岸边, 初一置身海岸礁石后,聆听四周传来的凄惨嘶叫。小渔村彷如遁入人间炼狱,业火之中恶鬼大军无处不在,残酷麻木的屠戮着所经之处,所有有生命的生灵:人、畜、禽甚至植被, 皆化为焦炭灰烬。
初一不由自主的颤栗, 她感觉不到身体, 却被殷红冰凉的海水冻得瑟瑟发抖。她没有形态,却被血腥混杂着焦糊的气息熏得阵阵作呕。当她面前突然出现一团巨大的黑色阴影时, 她的世界静止了。
那黑色巨影手中迅速落下的宽刃砍刀划过夜空, 在她眼中却慢得像挥动了一个世纪,她甚至能看见沾满鲜血的刀刃上反射出通向冥界的黄泉之路。
初一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代谁受过,要承受这样绝望的时刻。也不知自己是该闭上眼睛接受毁灭, 还是应该迎向刀口注视死亡。
正此时,不知何人从天而至拦在身前。初一仰头去看, 却只看到一片刺眼的空白。再睁眼时, 那骇人的场景已然消失不见。
“初一捡到的,就叫初一吧。”穿着道袍的中年男人把酒坛中的屠苏酒倒在碗中, 递给个五六岁小女孩,眉毛一挑,大咧咧的哼道:“喝了它。”
小女孩双手端着酒碗, 窗外的鞭炮声依然不绝于耳,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 突然把酒碗放在桌上, 登登登跑去窗边,推开窗,却看到远处蜿蜒曲折的山峦、郁郁葱葱的树林,有清风,有飞鸟,有明亮刺眼的太阳,就像刚刚那一阵渲染了世界的白。
她踮起脚,看到二层酒楼下红灯高挂的长街,琳琅的店铺,满目的繁华与喧嚣。卖冰糖葫芦、卖糖果、卖干果卖年货,若是到了入夜,不知又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
那道人不耐烦的把小女孩拎回桌边,又把酒碗往小女孩怀里一推,吩咐到:“快点喝!小家伙喝完,我这个老家伙才能喝!”
小女孩怯生生的看看中年道人,又看看碗中琥珀色散着药香与酒精气息的屠苏酒,猛然一口吞下,登时被酒味激得剧烈咳嗽起来。道人见状却高兴得紧,哈哈笑着将整坛屠苏酒豪饮而尽,顺手把一个用桃木剑挑着的破包裹丢给小女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道:“以后跟着师父我行走天下,斩妖,除魔,卫道,当神仙!!”
“师父……”初一呢喃着这个字眼,目送着小女孩扛起比自己身高还长的桃木剑,挑着破包裹,随那道人下了酒楼。他们没有在繁华的小镇度过新岁,而是一前一后的走向了辽阔茂密的远山。
师父!!!
初一的眼前不断有个身影,轻盈缥缈,翩若惊鸿,舞剑,施法,御空而行,那人身形清冷,乌丝飘逸,断断续续,若隐若现的环绕在脑海之中,恍恍惚惚,仿如隔世……
师父……
不!她是谁?!
初一感受到虚空之中似有隐隐清香和淡淡温暖徐徐而来,仿佛轻柔的云将她轻轻托举漂浮,由她惬意随风而行,安心,放松、渴望……
“凌……非焉……?”
脑海中突然出现这三个字,是谁?什么人?!初一想追上去,叫住那个仙子般的人,或许这就是仙子的名字?她伸出意识的手想搭那人的肩,可那人的身影却越来越远。初一焦急万分,连自己都不知为什么要叫住那人,她只是想留住她,留她。
突来的坠落结束了漫长的漂浮旅程,初一觉得自己原本轻盈的身体……暂且这么叫吧,陡然变重,就像从九天之上被贬落凡尘一样,重重的,重重的,砸到了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里。所有猜不透的,疑惑的思绪尽数汇做一团火光,在左边脸颊不远处隐隐跳跃。
即使闭着眼睛,初一也能感受到这光亮得晃眼。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左肩上散发着莹莹之光的魂灯,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十分疲惫的梦,见了很多人,历了很多事。梦里有苦涩,有恐惧,有温暖,也有绝望。
她想仔细去回忆一下,无奈偏偏像一起床就记不得梦的内容了一样,除了头疼什么都想不起来。
“真是邪了门了!我这是吃了离魂丹灵魂出窍了吗。”初一揉着眉头站起身,四周既没有那个可恶的炼药小童子丹露的踪影,也不见汤沐笙的去向。
“看来,这又是一段机缘啊。”初一嘀嘀咕咕的看看天色,十八个时辰的考试时间所剩无多,不得要领的她不由得抱怨连连:“也不知我的虚境之门什么时候才能打开,赶快让我离开这个劳什子的八门二十四阵吧!”
不知所向,初一只能沮丧又盲目的走着,不知去哪里找寻汤沐笙,也不知怎样才能开启虚境之门走出这个诡异的大阵。果不其然,还没走多久,一直滴米未进的肚子就开始咕咕作响。初一没好气的骂了几句,将坏主意打在林中的野果上,谁叫不远处树枝上那串黄灿灿的小沙果一直在摇啊晃啊的诱惑她。
咦?初一警觉起来,天御宗的翠竹林不是应该只有竹子么,怎么会在她又饥又渴的时候恰好就冒出结着果子的果树呢。
咕……咕……
管它呢,反正这个阵里什么酒坛子精,什么狐狸,什么巨蟒,什么小道童这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不都堂堂正正的出现了么。初一决定遵从人类生存第一需求,三步化作两步颠到树下,卯足全身力气踹了一脚果树,幻想美餐一顿落下的果子,咬开脆脆的外皮,咀嚼果子酸甜的汁液和脆脆沙沙的果肉。
可她这一脚下去,果子没落下来,倒是有一道细长的黑影从天而降。
“唉呀妈呀!”初一下意识护住脸,再细看地上,却有一条通体黝黑,眼睛血红,头上似长着犄角一样肉冠的小蛇,正盘在地上,怒气冲冲的盯着她。
别问她为什么觉得那小蛇是怒气冲冲,毕竟那蛇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扑上来狠狠咬她一口,以报初一将它从树上震落在地“奇耻大辱”。
初一往后退了几步,满脸晦气的嘀咕道:“我这是捅了蛇窝了么,刚遇了巨蟒,又看见条蛇。”牢骚归牢骚,她决定还是不叨扰地上的小家伙,果子也别吃了,上别处去再找找吧,于是转身离去。
谁知她刚走几步,长着小冠的小蛇竟然愤愤的快速游动到她的面前,再次拦住初一的去路,一双血红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了。
初一不解,质问道:“小蛇,你干什么?我不惹你,你还反来要惹我嘛?”
果然那蛇也不是俗物,突然开口凶狠说道:“老夫在此修炼了1500年,历尽风雨坎坷,只道一期讨了封正,便可风云际会化身为龙!怎想!怎想!你!!你给我纳命来!!!”
面对自称老夫的小蛇,初一本来想笑。但是当那蛇露出毒牙直冲面门而来,初一便笑不出来了。她赶紧边躲闪边问:“不就是把你从树上踢下来了吗,干嘛发这么大火呀?!你再爬回去就是了呀。”
那蛇也不停下攻击,边咬边骂:“爬个屁!你这蠢货!一句话毁了老夫1500年道行,老夫今日要你的命啊!!!”
初一左躲右闪,途中还用轻功踏到了果树,震下几颗果子。但此刻此刻她却着实没时间去捡起果子,到山泉中洗一洗,或者干脆在衣服上擦一擦,爽爽的咬上一口。
“哎呀,你这不讲理的小蛇,你倒是把话说清楚,怎么摔一下1500年的道行就能摔没呢!你可不要讹我,本姑娘不吃这套!”
那蛇一听,怒气更盛:“我呸!你还敢管我叫小蛇!!老夫的道行就是这么没的!!!老夫改变主意了,与其让你痛快的死,不如让你生不如死!”
“哈?”初一不明所以,但见那蛇停下了攻击,重新盘踞在树枝高处,从双眼中不断放射出一圈接一圈的红色涟漪,初一猝不及防躲不开视线,只觉整个人都看得晕晕乎乎的,周围的环境也越来越暗,只剩下两圈圈套圈的红色波纹,不停的在眼前交汇……
她感到一阵干呕,捂着空空如也的胃部,连吐都吐不出东西来。明知道必须要避开这些红圈,可身体却变得越来越迟钝,更要命的是,那越来越大甚至要扩展到整个世界的红圈里,正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四肢着地,拖着腐朽的身躯,向她步步逼近。
像人,又像野兽。
待那些不明的黑影离得近了,初一看出他们的确是人,前前后后密密麻麻,至少有四五十人。只是,那些人的身体已经毫无生气,眼里却闪着饥饿的凶光。他们像看着猎物一样看着初一,仿佛僵尸嗅到了血腥。
初一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跟他们打?这念头一出马上就被自己推翻,别扯了,单枪匹马跟这帮怪物打简直毫无胜算。于是她几乎是完全出于自然反应,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后面那些暂且还称作是人的怪物们,就像捕食的猎犬一样依然以四肢着地的方式紧紧跟在初一身后,姿势虽然怪异,却跑得飞快。有几次初一松口气的功夫,就被他们的利爪撕破了海青袍后面的衣襟。初一再不敢松懈,漫无目的的在一片虚无中尽力狂奔,只为不被那些怪物撕成碎片,成为他们饱餐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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