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听官意为耳廓形状,我摸着耳朵笑道:“姥姥还会看面相?”
“吾是说真正的汝。”
我猜得果然不错:“方才进来时姥姥您说的脏东西便是我吧?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并非这具身躯的主人,想必您早已看出来了,您留我性命在此,不妨直说,若能帮上姥姥的忙,必万死不辞。”
“阿紫,从小自吾身边长大,与国主青梅竹马,感情甚好。五年前国主婉拒了婚事,不单是因心中无爱。”
“姥姥怎知他心中无爱?”
“汝之意是……”
“有些事年轻人自己心里不明白,少不得叫姥姥为他们操心。”
她往阿紫拖着国主离去的方向看去:“若是如此,国主不接受这份姻缘,汝可知是为何?”
“国主……嗯,涂山兄为人宽厚又幽默,事事好商量且没有架子,他不接受,定是有足够为难的缘由,我猜是和狐花树显现的天命有关吧?”
看白芨和涂山颜对狐花树的敬畏便不难猜。
“汝猜得不错,涂山氏由上古始祖涂山颢起,代代为青丘国主,灵之传承至此代国主涂山颜,原是天星命轮万世不睦之命,遂不能也不敢连累阿紫。”
“天星命轮本是算命那一套的说法,青丘狐族也算命吗?”
“狐国仰赖神树狐花树,树之命乃狐之命,昔日有狐呈花败叶落之命,今日自然也有天星不睦之命。”
花败叶落,我头一次听是在白芨那里,是说姬尘影的。
“汝之命轮原是二星照命,如今居此身为八日金局,纯而不杂,终而有幸,可惜柱有官煞小人常存,汝占据其后,反而破命,贵人相助。”
“裴毅这小子还是个好命的。”我有些惋惜,“既如此晚辈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汝与国主命轮极端,若能承之,则可助其破命。”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笑道:“姥姥为阿紫姑娘思虑长远,实在舐犊情深。”
“事成之后,汝将心想事成。”
“如此算是肉身还是魂魄承之?”
“魂魄承之。”
“成交。”
她点点头:“子时汝至狐花树前。”
“既然天星不睦可改,花败叶落之命不知可不可改?”
“自是能改。”
“那就麻烦姥姥了。”
姥姥用她那细长妩媚的眼睛盯着我:“汝不怕死。”
我笑道:“死过一回,怕过了。”
“便依汝意。”
“多谢姥姥成全。”
“人之宿命,执念太深。”
“若要活着无欲无求,那便都是和姥姥您一样的大神通了,我只是个凡人。”
“汝之抉择,不悔便不愧。”
和师尊同样的话,我没再说什么。
算算时辰姬尘影也该回来了,我拍拍屁股准备站起来,一阵微风吹拂过耳,是熟悉的身影。
“说是一刻就真是——”我看到他另一只手还提着一颗人头。
“一击毙命,去时那妖道正在害命取内丹炼药。”涂山煦跪在大殿之上:“那些被困的妖族……”
“汝且安顿好。”
“是。”
我想看看那个妖道的容貌,姬尘影却把他藏在身后,我去拉他衣服他还往后躲,“你怎么了?”
他低声道:“我身上有他的血。”
“……”我笑他,“我不看了,你快把那东西扔了吧,你是不是该去沐浴?”
“你会不会觉得我……”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后悔,更何况你又没做错什么,这种人活着,谁知道还会害多少人的命……人的命是命,妖的命就不是吗?”
“找个匣子装起来,明日一早交给归叶姐,我先替她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要不是我站得很近,恐怕都要听漏了,一瞬只觉心里痒痒的,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说得也是,要不我帮哥哥你洗洗身上的血气吧?”
他猛地抬头盯着我,脸上一下子就红了:“……”
嗯?我……我在说什么混账话?
“不、不必了。”
“呃,我、我看你伤到手了是不是?我也是怕你不方便。”
涂山煦都说了是“一击毙命”,好在他一向给面子,把手收回身后:“无妨。”
有些尴尬,我同涂山煦说去寻国主出来,一起回去,于是一道儿绕到归藏殿后,涂山颜和阿紫坐在石桌旁。
“走不走啊涂山兄?”
涂山颜就像是见了救世主一样,朝我扑了上来,来势汹汹的样子若非是知道他害怕和阿紫独处,我都觉得他要吃了我。
显然姬尘影也是这般想,于是涂山颜被他拦住了,“裴兄你可算来了呜哇——”
我心道这小子做戏也做全套,还搁我这装呢,打趣道:“怎么的?和阿紫姑娘聊得不开心吗?”
然后我看到阿紫站在原地,手里拿着一把菜刀。
“……那什么,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裴兄啊啊啊你带我一起走,你等等我啊——”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跟没跟上,拉着姬尘影就往外冲,直到离开归藏地界。
☆、有才华
国主半路便被涂山煦给拎走了,说是带回狐花宫处理年节事务,不过我看他很是受用,至少不必面对阿紫姑娘了。
姬尘影回涂山煦给我们安排的住处沐浴,我好奇问他:在青丘就没有自己的住处吗?
神草宫都有给他留着的房间。
他说他很少待在青丘。
我一想也是,当年那个什么灵女下令派人杀他,那时就等同于断了这份情义,不过他一向心胸宽广,对姬家祖堂尚且都能忍耐,实非常人。
我在门外等他,很快他就出来了。
“哥哥,听说青丘马上要过年节,你不带我好好玩一玩吗?”
他的神情有一瞬是惊愕的,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咱们偷偷去,不要带苏葵。”
“嗯。”
虽说国主住在青丘,可要说热闹,还是灵岳古都热闹。姬尘影带我瞬行至灵岳,我心里开始有些犯嘀咕,总觉得不带苏葵那丫头来灵岳玩一玩是亏待了她。
灵岳与青丘最大的不同,是民居房屋的不同,青丘多茅草屋,而灵岳一水儿的木屋,此地远远可见狐花树的影子,远看又是另一番景致,自成一脉,别有风趣。
恰逢年节,街上的人很多,姬尘影说狐国平日里很冷清,多是狐狸崽子在此居住,长大了都会离开,到外面自立门户,妖族多数长成后都是这样不住在一起的。
白芨也这么说过,妖族亲族之间不如人族亲族联系紧密,白芨当年和姬尘影的娘亲几十年未见面,都是常事。
我对那些玩闹的东西不感兴趣,以前在云州城也逛花灯节,大同小异,没什么稀罕。
姬尘影平时话就少,如今与我并肩走着,不说话也就罢了,我看他还有点紧张。
“是狐国的年节不欢迎人族吗?”
“不是。”
“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
我看着他逐渐变红的耳垂,心想从前相处时从没有往歪处想过,且他那时佳人在侧,我就是做梦也不会想,他会对裴毅动心思。
我开蒙算晚的,但不论是交朋友还是同家里人相处,亦或是娶妻这样的事,原本是不需要亲自实践,也可以精通的。
我一向自诩对情这一事不算木讷,譬如看得出涂山颜并非对阿紫无情,只是身不由已万不得已。
即便是姬尘影这样不动声色的,也不是无迹可寻,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他喜欢的人应当是个女子”之上。
想到这儿不禁叹了口气,有什么应当不应当,这是胡话。
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到底看上裴毅哪儿了。
当初上了裴毅的身我便照过镜子,镜子里的人也不是什么惊艳容貌,放在人群里一点不出挑,如若不是喜欢裴毅这张脸,还能是喜欢里头的人吗?
“卖花咯,时节新采的鲜花咯。”
姬尘影停驻在贩花的摊子前,那小贩狐狸尾巴都没想着收,对他殷切得很:“哟!公子您看您一表人才,买些花回去送心仪的姑娘吧?您看我这儿什么花都有,您瞧这月丹、锦熏笼、素客、鹿韭、青囊、林兰、官样花……那可是什么都有!还有咱们灵岳盛产的木槿,您甭管买什么回去,姑娘都会喜欢的呀……”
我凑上去:“您这花种确实多。”
小贩朝我拱手:“哎哟一看这位公子就是个懂行的!您来看看我这儿的花,方圆百里就没有比我这儿更新鲜漂亮的,您仔细瞧瞧这颜色,这花苞,这叶子……”
我看向姬尘影,他正盯着一处,伸手去取:“要这个。”
“好嘞公——”
不怪小贩说不出话,姬尘影手里拿的是一株油菜花。
“公子莫不是逗我笑?这、这是油菜花啊,我买回去烧菜使的……”
姬尘影解下钱袋沉甸甸地递给小贩。
小贩看看我。
我也看看他。
真是有钱难买爷高兴,爷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得嘞!这位公子眼光独到,油菜花实乃贤惠姑娘之上上选啊!”
姬尘影转头从一篮子油菜花里抓了一把递给我。
“……”
相比花,此时我更愿意看那小贩的表情。
“这位公子……果真……果真……”
我安慰他:“你尽力了,算了吧。”
小贩点点头,拭泪默默退开。
“这花,给我?”
“给你。”
生平头一次收到花,还是油菜花,我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呢。
“哥哥这花选得好,这玩意儿看腻了还能烧菜吃,到时候种上一大片油菜花田,不仅有花还能填饱肚子。”
姬尘影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我从他认真澄澈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有一刹那仿佛看到的,并不像裴毅。
我忍不住想靠近他说声谢谢,谁知道我刚凑上去两步,他突然躲开。
“……”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是为了裴毅都情愿不娶妻吗?正想着要不要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躲开,他复又重新靠近了过来,只是这一下有些莽撞,险些撞了上来。
我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哥哥?”
姬尘影愣了愣,再次退后半步,红晕悄悄爬上了脸颊,淡淡的,他人又没什么表情,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莫非是被那妖道下了什么降头?我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再去搭他的脉,一切无碍。
他突然笑起来,自己个儿摇头说没事,看得我好生惊悚,这这这……这都不叫被下降头,那怎么叫下降头啊?!
☆、十年生死
我与姬尘影在灵岳一直玩到街上冷清,再没什么人了才回去。
他送我回房间,我停下关门的手:“哥哥不回去休息?”
姬尘影站在门外犹豫不走,我笑道:“进来一起睡觉?”
我都逗了他一天了,他已经波澜不惊,脸上带着笑,摊开手递过来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掌心躺着一块玉珏,是之前在万花楼我见过他戴着,后来缺不知为何不戴了的那块。
“这不是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给你的玉珏吗?这不合适吧?”
他道:“原本就是要给你。”
我心道白绕一块玉,虽然看上去未经雕琢不值什么钱,那也总比没有强,道了谢就收下了。
子时一到,我照约靠在狐花树的树干上,看着纯狐姥姥换下了白日的衣裳,自一朵云上走下来。
“汝还有机会反悔。”
我丝毫没有犹豫:“不反悔不反悔,只是这身体不是我的,还望姥姥能保全。”
“汝不必担心,承命所极乃需魂魄之力尔尔。”
“那我就安心了。”
姥姥用食指在树干上轻轻一划,树干裂开了一道口子,她指了指,道:“汝进去。”
我按照她的话走进树干里。
“承命,需得寻得汝之魂魄。汝之所见,乃汝之心向往之。”
心……向……往……之……
树干被封存住,眼前一片漆黑,姥姥的声音也由近及远,逐渐安静下来。
黑暗降临时,我听到了一声呼喊:“抓住他!妈的敢偷老子的钱袋!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追啊都愣着干什么?”
“往上山跑了!给老子抓!”
不远处,我看到了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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