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此言,我更是又气又惧,更添了一层被他算计的憋闷感。
他复又转过身向前行去,道:“你也不必不服气,我从未答应你。”
走不多时,进得一个偏僻院落来,谢时洵沿着游廊走入一个背阴的房间,我犟着不肯进去,被那护卫一推,踉跄了一下,到底进了来。
这屋子极暗极热,我许久才适应了这昏暗的光线,只见屋内铺着地毯,四周墙角放着几个暖炉,窗户都被厚厚的黑色窗帘掩住了,屋内正当中垂下一根铁链,贴墙放着一个计时的欹器,除此之外,无甚特别的。
心中的恐惧顿时有了实感,我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却奈何不得那几个好手,在谢时洵的示意下,被他们按着将铁链绕过手腕,捆得结结实实。
谢时洵对他们道:“你们去吧,没有听到绳铃声,任何人不得入内。”
几人退下后,谢时洵拉动了一个垂绳,那铁链骤然向上一抻,我的手腕顿时被拉至在头顶。
这种滋味难受极了,更何况此等的刑罚……较之身上的苦楚,更有屈辱之意,我忍不住想说什么,发出的却只有呜呜声。
谢时洵凝望着我,仍然微微用力拉动垂绳。
这一次铁链收得更紧,我浑身上下只有脚尖才能微微着力,整个人几乎都要被拉扯断了。
好在谢时洵很快地将铁链放了放,我才得以站稳。
刚缓了口气,我更觉委屈极了,谢时洵坐在不远处的宽椅上,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他似在看我,又似在出神。
无计可施,我不由得垂下头紧闭起双眼。
这屋中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一切都是静止的,连声鸟叫都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冷汗顺着鬓角淌了下来,忍不住一歪头蹭在臂上。
几声轻微的脚步声,我抬眼望去,见谢时洵终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为我解开口中布条,端起一杯水喂到我唇边。
我蹙了蹙眉,偏过头不肯去喝,谢时洵却仍然很有耐心地端着茶杯,轻声道:“阿芙蓉发作时,你须得凝神,切不能任由神志消散。”
我摇着头,我深知他一向杀伐决断,做出决定便再不会有转圜余地。
木已成舟,我的心气顿时没了,颓丧道:“我做不到的,太子哥哥,你没有体会过那滋味,没有人可以做到。”
谢时洵揽着我的脸颊,坚定道:“我会帮你。”
我绝望地笑了一下,道:“没有人能帮我,苏喻也说过,这样戒瘾有可能会逼疯我的,你的心太狠了,你宁愿要一个永远不清醒的我么?”
谢时洵沉默片刻,重复道:“你不会有事,我会帮你。”
仿佛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我直视着他道:“你……你是不是在罚我?你是不是仍在气我,终于让你找到了……”
谢时洵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我的话还未说完,忽然被他狠狠捏住下颌,他的双唇贴上了我的,从中渡了水过来。
谢时洵的手指滑到我的颈侧,拇指顶着喉结,直到我缓缓吞咽了,他才道:“不是。”
我张了张口,心头却忽然涌上一股痛痒,我呻吟了一声,瞬间全身便失了力气,抵着谢时洵颈间死死咬住牙关,咬得太紧,口中逐渐升起一股血腥味道。
谢时洵似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手揽着我的后颈,一手探入我口中,冷静道:“敛神。”
我怕咬伤了他,衔着他的手指摇了摇头,在意识消散之际,痛苦地含糊道:“做不到的……”
谢时洵极为缱绻吻了一下我的眼尾,道:“我帮你。”
说着,他终于抽回手指,探入我的衣襟中,几下动作将我的衣物褪到了腰间,上身赤裸了出来。
不懂他意欲何为,我却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那么多了。
谢时洵步进黑暗中。
他的声音再响起时,却是在我不远处的身后。
他道:“虽然会很疼……不过……”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我顿觉背后突然一麻,紧接着那一道如火烧般灼痛起来。
然而濒临消散的神志却因为这疼痛突然聚拢起来。
一时间,我只能感受到这真实的疼痛。
此时,谢时洵的第二句才至:“不过只要能使你戒除阿芙蓉,我便不悔。”
我的神志一时被阿芙蓉谴着散开,一时又被带着破风声的鞭声惊醒。
倘若真有无间地狱,大约便是此时此地了。
四周尽是昏暗的,目之所见皆无,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唯有背后那一道道灼痛极为清晰。
额头泌出的冷汗终于滑了下来,挂在我的眼睫上欲坠不坠。
而这仅仅是第一天的第一个时辰,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自己如何撑过这十五天。
谢时洵仿佛对我了如指掌,每当我的意识逐渐散开,便必定有一道疼痛加诸身上,不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
我竭力抬眼望去,只见被束缚在铁链中的双手握得太紧,已爆出了几道青筋。
这样的绝境中,我反倒被激起了气性,泄愤般用尽所有力气挣动起来,拽得那铁链哗哗作响。
回应我的,是又一道灼痛捎上我的颈侧。
死寂中,我忍了许久才勉勉强强咽下那疼,恍惚间,却觉口中一股血腥味道蔓延开来。
我忽然嗤笑了起来,讥讽道:“谢时洵,按你这法子,怕是我还未戒掉阿芙蓉,先被你打死了!”
谢时洵停了停,平淡道:“不过是皮肉伤罢了,离死还远了些。另外……”
身后响起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我的下颌猛然被鞭捎拨转至侧,他强迫着令我望向他,一字字道:“谁借你的胆子,敢直呼我的名讳?”
我确有一丝胆怯,却抵不过背后疼痛燃起无名火。
我又想笑了,可是背后的鞭伤实在太疼,最后大概是露出一个扭曲的神情,依旧道:“你我兄弟都搞到床上去了,比起肌肤之亲夫妻之实,我唤你名讳这等细枝末节又算得什么?!”说罢,我仍觉不解气,又补了一句,“你说呢,太、子、哥、哥。”
谢时洵的眸子忽明忽暗,他凝视了我半晌,抬手将我唇边的血迹抹掉后,才道:“老九,你的性子未免太烈,而且烈得不分时候,越是处在劣势,你越是要激怒旁人,日后这个性子要改。”
我赌气偏过了脸,道:“是么,可惜我的命太贱,年年月月都处在势必人强的境地,连嘴上便宜都不许我讨的话,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谢时洵面色顿时沉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掉头离去。
几步足音一停,我便觉背后燃起较之方才更为猛烈的疼来。
一道叠着一道,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只觉后背皮肉要被撕裂一般,方才要不容易咽下的痛感又被激发出来,我闷哼一声,几乎气急了,强自忍着最后一丝耐性,大声道:“好,你要打便打!横竖你打我这么多年了!但你……换,换个行不行,我讨厌鞭子!”
鞭子总让我想起谢明澜,一想到这个人以及他施加在我身上的屈辱烙印,我就再也按捺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凶性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鞭落在背上。
谢时洵冷道:“小畜生,由得你挑么?”
我顿时气懵了心,怒吼道:“我不是!若我当真是畜生,是狼是虎,我早在那日一刀割断谢明澜的喉咙了!你可知有多易如反掌!”
一片寂静中,谢时洵停了手,我回头望去,见黑暗中一个浅淡的身影扶住桌角,咳了起来。
我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喘息,见他这番模样,意识逐渐回笼,我紧张地望着他,道:“太子哥哥……”
恰在此刻,只听“咔”的一声,我与他不约而同地望去,见是计时的欹器发出的。
谢时洵望向那处,抚着胸口缓缓站直了,慢慢道:“这一次发作的时辰过了,你做得很好。”
我心中骤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本能般道:“太子哥哥……”
他走过来为我解开手腕的束缚,我就势扶住他,道:“我……我不是有意……”
谢时洵一手推开我的脸,道:“至于旁的账,下次与你清算。”
第20章
半晌后,我趴在床上,盯着床头的一粒灯光发怔,直到一阵清凉涂上我的背部。
谢时洵的气息很是浅淡,却又似沁入了我的每寸身心。
我抱着枕头,将脸偏了过去,不肯看他。
视线所及处,厚重的窗帘泄了一丝春光进来,我没来由的想,今年的春天真的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春天。
说的是“最”,可是我又回忆不起之前的春天是何等样子的。
这十年中,我似乎被独自被留在那个深冬。
鼻尖一酸,我埋进臂弯中,将眼中若有似无的雾气蹭掉了,虽不看他,却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在床板上胡乱划过,摸到他衣袖的一角,便停住了,紧紧攥了起来。
谢时洵任我抓着,一边为我涂药,一边慢慢道:“你仍在记恨明澜打了你么?”
我闷闷道:“士可杀不可辱,要不是他是你的儿子,我……我早就……”
狠话还没说出来,屁股上先挨了一巴掌,我闷哼一声,捂着屁股,更觉消沉了。
谢时洵道:“死不悔改的小畜生。”他微微摇了摇头,道:“明澜也好,苏喻也罢,他们都对你百般纵容,明澜落得险些养虎自啮的境地,你只是挨了他的一顿鞭子,却记仇到这般?”
我道:“那是我逃掉了!若是没有玉和呢?!”
想到玉和,我更是悲愤。
有些旧事我不想再提,是因为事已至此,我再提也不过是徒增口舌之争,但许是今日的鞭子让我厌恶太过,纵然我忍了一阵儿,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索性由着性子道:“齐国如今国力渐盛,兵强马壮,我为何不能向鲜卑和北国复仇?是,是,烽烟再起,哪有不死人的?可是,难道这十年的太平日子不是云姑娘换回来的?送一个女人去牺牲时你的臣子和你的臣民们个个首肯心折,怎么,轮到他们自家儿子,自家丈夫,便不愿意了吗!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说罢,我便紧紧闭上眼睛,准备承受他的怒火。
谢时洵这一次却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再开口时,语调平静中带了些悲伤,道:“你为了云儿……恨百姓,恨明澜,甚至恨自己,都错了……”
我隐隐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我摇着头,不想听他接下来的只言片语。
谢时洵却不顾我的抗拒,捏着我的下颌,逼迫我望着他,一字字道:“你该恨的人是我,你不愿恨我,却去迁怒无辜之人,便是错了,大错特错。”
我只觉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咬着牙道:“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谢时洵道:“倘若如今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是我,你亦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么?”
我怔愣半晌,喃喃道:“若是我真的做了,你会杀了我么?”
谢时洵抚着我的脸颊,似乎自己也在犹豫,然而他的眸色逐渐阴沉了下去,开口道:“会,我会杀了你。”
我的心底蓦然一片冰凉。
纤长的手指划过我的眼尾,他动作轻柔,眼神却冰冷得一丝温度也无,道:“世间再也不会有九王谢时舒,有的只是养心殿密室囚牢里的一个……无名男宠。让你笑,你便要笑,让你哭,你便要哭……你余生唯一能做的事,就被困在掌中玩弄,再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你自己。”
这一瞬间,仿佛从骨缝间淌出极深的震惊和恐惧。
我更未想过这份恐惧是谢时洵带给我的。
室内空寂无声。
我望着那灯光摇曳起来,直到发出爆出一声轻响,屋内又归于纯粹的黑暗了。
我逐渐分不清我对于谢时洵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爱恨嗔痴,我占了哪一个字?
阿芙蓉和鞭伤让我逐渐筋疲力尽,我只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游离间,我胡乱地喃喃道:“可是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我不是好人,不是羊儿,我流着鲜卑的血啊,我是狼,是虎,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纵然我面前尸骨堆积如山,我也不会有一丝知觉——难道当我痛不欲生的时候,旁人会为我掉一滴泪吗?”
说到此处,眼前却浮现出一个俊雅温和的人影,他隔着茫茫人海,向我投来悲悯的一瞥。
我捂着脸道:“好像还真有一个……蠢材!蠢材……”
谢时洵长长叹了口气,他好像在低声说着什么,可惜我无论如何凝神去听,都捕捉不到只言片语。
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是被一阵争吵吵醒的。
那也许并算不得“争吵”,但说话之人急切痛心太过,尽管他强自按捺着声调,却仍旧激烈。
我有心起来听个清楚,只是微微一动便觉得背后一片灼痛,我没忍住闷哼一声,那声音便忽然停了。
沉默一瞬,门外传来谢时洵的声音,“不必再说了,你先去吧。”
那人久久不答。
谢时洵说完这句后,没有立刻听到应声,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
我起了疑心,忍着疼下了床,抓着外衣向门口走去。
可还没走到,就听门外传来快步离去的声音。
还不等我做什么,就见那扇门忽然一开,春日倾洒进了来。
我在黑暗中久了,忍不住抬手遮住了那刺眼的光。
谢时洵的身影背着光,扯着我的手臂向他一扯。
他道:“睡醒了?”
我“嗯”了一声,试了半天还是睁不开双眼,忍不住低头捂住眼睛,道:“方才是清涵道长?”
谢时洵不答反问道:“还疼么?”
不问还好,一问我又觉怄气,道:“当然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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