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郭偕果断:“此去路途遥远,所冒之险与上回越阳山之行不可同日而语!”转回身,“实则不仅是你须尽快离开,我亦不可在京中滞留,上回你奔赴越阳山觐见一事,是赵虞德极力替你掩饰下,但事到如今,也难保消息不会走漏至高士举耳中,那般,你我、甚至公主,便皆有性命之忧!”
忖来确是此理!郭俭一时犹疑:“然……你要如何才能脱身?且药人……”忽似灵光一现:“要不,我扮作你去引开他们,你趁隙离去,及后我再设法脱身。”
郭偕苦笑:“且不说你如何脱身,只你以为高士举所用之人,皆是愚钝鲁莽之辈么?你我虽面容相似,然身量举止相去甚远,又如何能骗过他们?”
“这……”着实是一难。但郭俭并不愿作罢,忖了片刻,目光一亮:“我有法!我不过较之你矮寸把,大不得在鞋中垫些布块,寻常人当难以分辨,且我还可贴身绑上皮革,如此看去健壮些,身量便与你无异了;至于举止——”转身大步迈开,绕室走了一圈,乃是虎步生风、体气飒爽,竟□□分似郭偕!回到原处站定,面对一脸讶色之人一笑讪然:“我闲来无趣,想着大哥英武,也尝私下模仿你步态身姿,只终究不成习惯……”
郭偕眉宇间虽露欣慰意,却未松口:“即便你能骗过他们一时,然一旦嘉王或高士举寻你前去当面言对,岂能不露破绽?”
郭俭轻咳一声,正色:“此事,我会尽力而为!”声出沉稳,与郭偕竟无二致!见兄长似仍犹疑,忙加劝说:“我已想过了,明日一早,我便扮作你去军司,嘉王与高士举不寻我自好,若寻,我能躲则躲,实是不成——”拉拉彼者衣袖,声色讨喜:“索性夜还长,你将相关事宜一一与我嘱咐来,我彼时自知答对。至于脱身,我明晚回到家,便换女装离去,当是神不知鬼不觉。”
稍作思忖,郭偕仍摇头:“不成!你身量较之寻常女子显要高大,那日回来未教识破,一因天色已暗,你步态身姿尚可蒙混,加之入内未再离去,我其后令家人作无意对外透露,家中新招了女婢,才打消他等疑虑,然当下故技重施,就难蒙混了,毕竟你来时时机微妙,去时又无征兆,难免引发猜测。越阳山扑空后,高士举疑心倍增,当下即便我不在家中,周遭依旧有探子盯守,这几日但有生人来往几乎皆遭盘问,你彼时多半会被拦下。”
“那……”郭俭一斟酌,新出一计:“我便带他们去往一处热闹的酒楼,在内乔装过,混在人群中出门,或是……索性由窗户跳出!”
踱了两圈,郭偕扶额:“也不成。那干人会随你进入酒楼,你即便阁子就坐,他等也会寸步不离守在门外!退一步,你侥幸由窗门逃离,然酒楼周遭皆有人盯守,各处又灯火通明,你再乔装也难掩盖真容,唯一之法只能蒙面,然这般,岂非欲盖弥彰?”
沉寂片刻。
“不过,此间倒也未必全然无机可趁——”或是受他一番提点,郭偕终是有了主意:“你与我身量举止有异,但只避开正脸,当能蒙混……”回到桌前坐下,将郭俭召近,细说计策。
半宿秉烛,四更方谈罢。兄弟二人一屋歇了个把时辰,便起身梳洗。
天色渐亮,宅门开启,小厮牵了马外出,少顷,郭偕便也踱出门去,看去精神不振,略显萎靡。随在身后的老家人见下便劝:“将军既不适,何不告假一日?”
郭偕摇头:“我未病,只未尝歇好而已。”
老家人蹙眉:“将军这些时日总见不安,莫不是军务繁忙,太过伤神?如此,合当寻隙外出饮乐一番,以消烦绪。”
郭偕揉揉额角,苦笑:“再说罢。”言间已步下台阶。
这才上马,忽见门内一条黑影蹿出,迅雷不及掩耳扑向才迈步的枣红马——却是条黑狗!狗追上枣红马龇牙咧嘴一阵狂吠,甚做出扑咬之状。马受惊飞奔,郭偕似无防备,无从制止,这便一人一马向闹市方向疾驰。下一刻,忽见数条人影自四面聚拢来,向马去的方向拼命追逐。而那始作俑者——黑狗喜福还不罢休,叫嚣着尾随其后,如此就为难了郭家的小厮们,数人气喘吁吁在后追狗。
闹市奔马,实是险事!马上人显然心知,稳住自身之余,尚极力安抚惊马,可惜一时成效甚微,直至跨入进闹市的道口,马步才缓下,渐驻停。
轻舒一气,马上人回转过头,目光扫过对面一众隐身不及、面面相觑的黑衣人,愣后即笑:“炼丹不易,一匹惊马而已,就不必白费丹药了罢。”
一丝讪色拂过脸面,赶在最前的黑衣人默自收回送到嘴边的金丹,低眉拱手:“吾等,只是忧心将军安危。”
未置可否,马上人目光放远:“那便,多谢了。”
不远处,黑狗喜福终是被小厮们追上围住,不过似乎无人发觉,原先追出门的四人,如今只剩其三。
第28章 番外二
月上柳梢,星光黯淡。冷风吹得门上两盏灯笼晃荡不已,烛火明灭。不多时,其中一盏灯彻底陷入暗寂。
二更时分,一辆遮盖得严实的马车吱呀而来,停在门口。赶车的小厮自车上引下三人,皆是高挑瘦削的男子,衣着清雅,薄施粉黛,长发或在脑后挽个轻髻,或索性披散。
宅门开启,走出的老汉一眼瞧见熄灭的灯笼,摇头似嘀咕了句什么,便向前催促:“诸位请快入内罢,我家郎君等得不耐烦,已然自饮一阵了。”
三人从命。老汉刻意走在后,待那三人远去,才轻谓小厮:“此事无外人知晓罢?”
后者摇头:“你一再吩咐,我自然记得,去馆中特意挑了初来乍到的三人,当是不识将军,彼时再多与他些钱财封口便是。”
老者点点头,叹息一声,听音自责:“这般,也不知能瞒多久,万一员外与大娘子回来发现端倪,可如何是好哟……”
小厮也无奈:“孰教将军偏生有此一好呢,怪不得这些年……”
“好了,莫多说了,该作甚作甚去罢。”老者打断其言,跨入门,又转身指点了下熄灭的灯笼:“莫忘教人来将这灯点上。”
小厮不耐烦:“深更半夜,又无其他来客,点它作甚?明日再言罢。”
大门关闭,小厮驾着马车向后院绕去。夜色归于平静,唯门前的灯笼随风晃动,一明一暗,远看几分诡异。
之后个把时辰,宅中不时有琴瑟笙箫之声传出,似正饮宴。时至夜半,乐声终歇。又过个把时辰,宅门复开启,走出的三人步伐零乱、摇晃蹒跚,看来醉意不浅。马车自后绕来,三人互相搀扶着正下台阶,忽见一黑衣人不知由何处踱出,挡在面前,目光扫过那三张妆容已零落的脸,开口唐突:“诸位,今晚可还尽兴?”
回过神来,其中一青年笑得肆意:“看来里间的官人所言不差,还果真有官差在外盘问!”
另一看去醺意更甚的青年上前两步,音色轻浮:“尽兴如何,不尽兴又如何?要不,你随吾等回去馆中继耍半宿?”
另二人闻言大笑,相继便围拢上前,对问话者极尽挑逗。
此显出乎意料,黑衣人一时无措,连连后退欲脱身,好在有那赶车的小厮上前劝阻,三人才悻悻收势,回身欲上车。
“外间哪位小郎将外袍忘在内了?”忽见一老者追出门,向彼处询问。
立在车前的三人互一打量,又发出一阵莫名的嬉笑,便见一衣着单薄的男子踉跄着向内去,一面高应:“是我……”
老者道:“小厮已将衣裳送来了,小郎便在此待候罢。”
然而酒醉之人显未听进,摇晃着向内去,老汉无奈,只得将之扶上台阶。才进大门,便听内中小厮的声音:“来了来了,小郎的衣裳!”
少顷,披上外袍之人又摇摇晃晃出来,此刻马车已赶到台阶下待候。老者将其搀下台阶送上车,另两人也在小厮相助下上车坐定,马车便驶出。
时至四更。
南城外荒凉的道边,一辆马车无声驻停。不多时,一人一马自后驰来,停在其侧。但见车帘轻撩,探出张女子的脸,与马上人对视后,面上流露欣慰意。
来者下马上车,马车即驶离。
执手相拥,车内许久静谧。
“大哥他……”先开口,女子的声音透着忧虑。
“至下无消息,便是好消息。”男子轻回,声音柔和不失坚定。
第29章
乱云低垂,急雪回舞。
空旷的官道上,一人一马飞驰而来。乍然间,或是马踩雪洞失了前蹄,伴随尖利的嘶鸣声,马上人被狠狠甩出,就地滚了数滚,翻进道边干涸的沟渠中。
半晌,又一声悠长的马鸣后,沟渠下的人才动了动,似乎无大碍,起身环顾了圈周遭,释然般长舒一气:好在无人!想他堂堂禁军都虞候、马上建功的常胜将军,竟也有此狼狈之时,若传将出去,岂非与人添笑柄??
一时顾不得晕胀的头以及嗡嗡作响的双耳,郭偕上前仔细查看那险毁自己一世英名的元凶:幸在如他一般,只是小受惊吓,并未受伤。
抬头望了望,前方的城楼距此至多不过一两里地,索性天才过晌午,也不必情急。这几日日夜奔波,莫说人,实则马也已精疲力竭,也好在这一摔,令他幡然醒悟:事虽急,然总要先保住命才有后计可图!
既马累了,兴州城已近在眼前,郭偕便也无意急赶,牵马徐徐向前方的城门进发。两刻钟后,一人一马便抵达。或是太过疲累,也或是方才一摔令他懵忡,郭偕进城后总觉有诸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不怪他多心:这一路北来费了三四日,京中已不知是何景况,但无论郭俭是否逃脱,高士举当皆已知他离开,万一皇城司果真已为高士举掌控,则今上在兴州这一秘讯就难免走漏,如此,自己的去向于高士举而言便不成疑,若截杀令赶在他前传到兴州,则他现下,便是九死一生!
摸摸才粘上的胡须,郭偕暗下祝祷:但愿这身行商装束能骗过高士举的耳目,助他安然抵达州衙,见到此地唯一可信之人。
雪虽相较方才小去些,却并无停歇之意。身侧过客皆形色匆匆。郭偕上马缓行,一路向北,约莫两刻钟后,前方的白芒中隐现了两片朱红,越是往前去,那色泽便越光鲜——此,便是州衙大门了!行到近前,郭偕却未驻马,而是径直绕去到西边的侧门前,才下马向守卫作询。
听闻他要找荀通判,守卫的面色似有些怪异,上下打量之。
郭偕忙道:“我乃荀通判的表兄,此回北来经商经过兴州,特来探一探他。”
“如此你倒着实来得不巧,荀通判因公务出城去了,此刻不在衙中,一时半阵恐不会归。”守卫面色稍缓。
这般巧,他竟出城了?失望之余,郭偕尚报一丝侥幸:“他自南带来的家人也与我相识,可能令我与他等一见?”
守卫摇头:“荀通判那两家人也已随之出城,此刻官舍中除了杂役并无他者。”
不知为何,郭偕心中忽而生出一种怪异感,却又说不清源头何在,但无论如何,向荀渺打听官家下落之想已落空,他须当机立断,另寻出路。
上马缓行,一面暗忖对策。
形势紧急,他显不能待到荀渺回城再作打算,遂于官家的下落,只能凭猜测了:当初未询问赵虞德官家北来的目的,一则知他未必愿答,二来郭偕自也有所猜——只是猜测终究是猜测,万一有偏差,则此一去,还恐回头无路……
抬手往胸前按了按,轻叹一气:难道这粒金丹,果真会有用武之地?然此药凶猛,服后生死难测,加之先前高士举逼他服下的那粒紫丹,毒发的一月之期将至,两者相合,或更催命!因是若非万不得已,还是不可冒此险。
揉揉眉心,郭偕惟余苦笑:当下之境,是流落在外待落狼口,还是自投罗网,闯去虎穴?此间利弊,果真须好生一作权衡!
嘉王与高士举当下若无意外,当已对他下了必杀令,至于邵景珩……郭偕费力回忖后,发现那点陈年旧怨,似还不至令彼者对自己赶尽杀绝,况且当下他还手握可令其人“沉冤昭雪”的证据,自多一道保命符;二则,邵景珩除却心胸偶见狭隘,多时还算磊落,相较嘉王与高士举的卑劣奸诈,他甚堪称忠贞君子了!既这般……嘴角一扬,郭偕果断策马拐过街角——接下,就去经略安抚司!
一番奔波,天色不觉已暗。郭偕拐上条狭窄的街道,正专心策马,忽觉耳侧风声呼过,抬眸扫见一抹黑影袭来,不及举动,便觉右肩一阵麻痛:人竟被股猛力掀飞出去,坠马落地!
“你这厮,欠了债就想跑?世上恐无这等好事!”狠厉的呵斥声入耳。
抚抚嗡嗡作响的头,郭偕勉力起身,一眼竟见寒光闪过,下一刻,脖颈便是一凉!
“随我走,便无碍!”执匕之人压低声音。
一手按上胸口,郭偕咳嗽两声,略一环顾,见一身已被数个黑衣人围住,路人则纷纷绕道,对此视而不见。
似乎缓过口气,郭偕做惊恐:“我是新到此地,怎会欠债?汝等认错人了罢?”
彼者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是否认错,一阵便知。”手中的匕首往前抵了抵,一字轻出,却不容置辩:“走!”言落,便有两人强行将他自地上拽起,往近前的马车拖去。
跌跌撞撞走到车前,郭偕终将压在胸前的手放下,未待催促,便手脚并用爬入内,身姿颇笨拙。
马车一路疾驰。车中昏暗,郭偕被一干黑衣人围坐中间,自不知到了何处。约莫个把时辰后,车才驻停。
下车天色已黑,面前是座破败的小庙,门上连盏灯笼都没有,倒是透过大门缝隙可见内中隐隐的光亮。至于周遭,一片漆黑:此处显然远离城中,不外乎什么荒山野地。
跨进门,看此处与寻常寺庙无大差别,只内中不见僧人,仅有两须发灰白的老汉在堂中,看似守庙的信徒居士,实不过为掩人耳目而已。
黑衣人未许郭偕在堂中停留,径直押他往后,进了一间狭小的佛堂,便见两人上前挪开那座看去沉重的佛像,后竟惊现一间小室!几人将郭偕推搡入内,便关上身后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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